那个名叫阿尔弗雷德的管家的电话来得很巧,巧到让宋墨觉得布鲁斯·韦恩和蝙蝠侠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怪交易, 这样也能更合理地解释为什么布鲁斯韦恩会忽然给宋墨升职。
然而无论如何这只是宋墨的推测, 在这些个人恩怨彻底被搬上台面以前, 基于人类社会最基本的生存守则,该遵守的规则还是需要遵守。
所以他用最快的时间赶回了罗兰夫人的出租屋, 换上了一身常服,在已经从全瘫患者恢复成下半身半瘫的小蜘蛛病患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
“你是翻窗进来的吗?”彼得帕克依旧浑身裹着绷带, 手上还拿着一块吃到一半的披萨, 忍不住道, “虽然我现在受伤了但是走到玄关给你开个门其实我还是能做到的。”
然后你就会看到一个二代小丑站在了你家门口跟你深情对视。
宋墨吸了吸鼻子, 屈指敲了敲彼得帕克面前的冰可乐炸鸡和披萨:“我让你订外卖的意思是让你订一些健康食品。”
彼得帕克就像被长辈教训了一样讪讪地放下了手上吃到一半的披萨, 然后气势极弱地据理力争:“我们平时不是也经常吃这些......”
“那你平时也没有被裹得像个木乃伊。”
彼得不说话了。
宋墨对着镜子单手撸了两把乱糟糟的头发, 顺手把那些垃圾食品整理了一下塞进冰箱,然后在帕克小先生控诉的目光中给半瘫伤患订了一份足够健康的中餐外加一份牛油果沙拉。
“对了, 我要出去一趟, 这一星期估计都会住在外面。”
说话的青年背上背了一个精致的休闲背包,蹲坐在玄关穿鞋:“你好好养伤,哥谭这段时间应该都会非常平静。”
彼得愣了一下:“为什么?”接着找到了对话的重点,又问:“你要去哪?”
宋墨撇了撇嘴。
“为资本主义加班。”
刚刚走马上任的小助理显然不会有专车接送这样的待遇, 在出了公寓后, 宋墨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串由韦恩庄园老管家提供的冗长地名。
九点一刻,哥谭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出租车飞速掠过一道道炫目的霓虹灯往月牙环海公路的方向飞驰, 宋墨坐在后座,各色灯光映在他脸上,青年单手托腮看着窗外寻欢作乐的人群,身体里还没来得及完全消退的犯罪因子又开始随着那些燥热的金属摇滚乐变得躁动。
尤其在车载广播播放到蝙蝠侠阻止小丑女入侵阿卡姆,再次为一场犯罪打上句号以后。
女播报员大肆夸赞着蝙蝠侠,邦亚在这时候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您真的不好奇蝙蝠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邦亚之前也问过,宋墨隐约记得是当初他捡到受伤的蝙蝠侠却没有摘下他那张蝙蝠面具的时候,以及他刚从蝙蝠侠手上把邦亚要回来的时候,但显然青年对于这个平常人都会感到好奇的问题兴致缺缺。
他文不对题地答道:“哥谭义警,黑夜骑士,八块腹肌的暴力狂,无名指超长的艾瑞达克星,出没在夜间的飞行类哺乳动物——你还想听什么,我能不重样地给你举八百个。”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或者可以再加一个二代小丑的老情人?我记得我们上次的结婚照现在在蝙蝠侠同人论坛都是最热门的那一个。”
邦亚此前一直以为作为蝙蝠侠的死对头天天关注蝙蝠侠论坛已经是一件超纲的事情了,而现在他发现了一件更超纲的,那就是逛蝙蝠侠的同人论坛。
从蝙蝠洞安全回归以后他曾经抱着分析敌人的目的误入过一次蝙蝠侠的同人论坛,说是论坛那里被版主改造得更像一个站,而标题都带有非常浓重的指向性譬如——
蝙蝠侠x猫女,蝙蝠侠x超人,蝙蝠侠x钢铁侠,蝙蝠侠x蝙蝠车,而其中最热门的板块,得益于前段时间火遍哥谭的结婚照。
蝙蝠侠x小丑。
邦亚此刻很想发表一句“那个论坛全都是没用的黄色废料”,然后他的核心智脑飞速分析过后给了他一种一旦他说了这句话,宋墨就会用“看别人的黄色废料哪有看跟自己有关的黄色废料来的刺激”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来搪塞他的感觉。
邦亚这次彻底闭嘴了。
并且看着宋墨一脸“你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的失望表情,觉得他的选择无比明智。
出租车里开着空调,司机并不太健谈,车载广播不知疲惫地播放着今晚在哥谭发生的第八起恶性犯罪事件,然后在经过一条商业街的十字路口的时候,安静地停在了斑马线外等待绿灯。
宋墨想掏出手机再刷刷论坛打发时间,耳边在这时又传来另一道低沉的引擎声,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了出租车旁边。青年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接着楞在了座位上。
那辆轿车的后车窗玻璃大开着,里面坐着一位脸上长满了皱纹的修女。
“莱斯利修女?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您。”
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修女下意识往声源处看去,然后就看到旁边的出租车窗被摇下来,里面露出了一张年轻好看的脸蛋,湛蓝色的眼珠映着街边的霓虹灯,看起来璀璨又湿润。
这样一副长相只要见过一定会是印象深刻的,但修女的表情却完全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你是?”
出租车里的青年顿了顿:“您不记得我了?”
莱斯利修女又想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我很抱歉。”
青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您现在还在孤儿院当义工吗?”
莱斯利修女:“是的,小先生。”
青年:“那您要注意身体,孤儿院事情很多吧,我记得您腰不太好。”
莱斯利修女有些意外,那张因为布满皱纹而显得有些刻薄的脸也在青年无害的笑容下变得和蔼起来:“谢谢。”顿了顿,“你知道的,人到了我这个年纪总是容易忘记很多重要的事。”
青年笑得露出六颗小巧整齐的牙齿,他学着修女祷告的姿势划了一个十字,只不过位置却不是胸前而是咽喉处,然后模仿着某种语调轻声说了一句:“要爱人如爱己。”说完以后俏皮地冲修女眨了眨眼睛:“现在您想起来了吗?”
修女怔愣了很久,这种特殊的,错误的,她曾经独在一人身上见过的祈祷方式让她终于想了起来:“你是——”
绿灯在这个时候亮起,出租车先轿车一步开了出去,莱斯利修女的话还来不及问出口,就只能听见青年一声消散在风中,并不包含了多少信仰的“愿主与您同在”。
黑色轿车随后往前,开进了跟出租车不同的岔道里。在莱斯利修女还在愣神的时候,车内传来低沉的声音:“您认识他?”
莱斯利修女叹了口气,缓缓拉上了车窗:“他曾经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韦恩先生。”
驾驶座上,紧闭着的单向玻璃后面,布鲁斯·韦恩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方向盘。
“后来呢?”
修女:“什么?”
“我是说,他后来怎么样了?”大概是为了让修女放心,布鲁斯解释了一句,“他现在是我的助理。”
莱斯利有些意外:“是吗,那真是挺巧的。”说着修女开始陷入回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刚到孤儿院,带着他的妹妹,我在那个孤儿院教导那些孩子们背诵圣经,他就躲在墙角看着,我教他怎么祷告,但是他每一次动作都会弄错。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他不信主。”
“后来我被调到了教廷,就再也没见过他。”修女说着,表情变的怀念,“卡利斯他...变化真大,我都认不出来了。”
布鲁斯皱了皱眉:“卡利斯?”
“他的名字。”修女看着布鲁斯,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您不知道吗?”
布鲁斯敲了敲方向盘:“至少当初应聘韦恩集团时他写的名字是宋墨·塞兰斯。”
修女沉默了,片刻后:“我当初以为整个孤儿院他是最信任我的,因为只有我知道他的名字。”说完她自嘲地笑了笑,“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布鲁斯没有说话。
......卡利斯。
“能问一下是哪一个孤儿院吗?”
莱斯利修女:“港口孤儿院。”
十分钟后,难得提前下班坐在家里客厅沙发上跟儿子一起观看家庭节目的卢修斯·福克斯接到了来自他老板的电话。
“帮我查一下十年前港口孤儿院一个叫卡利斯的人,以及十年里小丑在码头的所有犯罪记录。”
简单明了且指向性强的任务。
让福克斯对他老板喜欢压榨老年劳动力的恶习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而另一个总是被压榨的老年劳动力,此刻正在韦恩庄园从蝙蝠洞开始往上数的第十七楼第二间主卧卫生间里修补漏水的地砖。
作为蝙蝠侠最不可或缺的后盾与助手,并不意味着蝙蝠侠每一次出警都需要老管家的参与,在面对那些不算太棘手的罪犯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更乐于抽出这些时间来打理一下别墅,比如说补补别墅十七楼的第五间主卧的第二间浴室里漏水的地砖。
这可太重要了,他打赌如果他没有这么做,等一星期后他从西岸回来十六楼的书房可能已经被水淹没——而布鲁斯韦恩对这一切肯定丝毫不会察觉。
于是,当宋墨按响了韦恩庄园吊桥大门外的门铃时,从电子猫眼里看到的就是一个左手拎着金属水桶,右手拿着小马扎,身上的工用围裙还沾了不少混凝胶树脂的帅老头。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上流社会的老管家。
同样的,阿尔弗雷德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白球鞋,一脸无害的笑容,在路灯下了连站姿都乖巧得不像话的小员工。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邪恶疯狂的大坏蛋。
布鲁斯·韦恩七年前买下了这座占地面积不算小的哥谭内海小岛,并且花了七年的时间把韦恩庄园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包括盘旋在岛上三公里的环山公路和环海公路外那条通向岛内的吊桥。吊桥外是一道拦截闲杂人等的巨大铁门,可以在庄园内操控开关,但宋墨跟那些往常都会开着私家车来拜访的客人不同,这意味着老管家不得不放下手上的事出来接他。
好在从来都绅士开明的老管家对此并不会有什么意见。
“久仰大名,小先生。”阿尔弗雷德把车停在了铁门边上,看到青年在上车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又笑着说,“韦恩少爷一般习惯坐后面。”
青年于是从善如流地坐到了副驾上,扣好安全带,客气地道了声谢。
老管家看了宋墨一眼:“不用客气。”
夜晚的内海小岛树丛掩映,没有开路灯,耳边全是海浪和引擎的声音。环山小路盘旋着通往那栋富丽堂皇的韦恩庄园,给宋墨一种莫名要进入童话世界里,某个远离尘嚣的失落小岛中的神秘宫殿的错觉。
而别墅里安静的氛围也跟这个比喻相得益彰——除了刚开门时响彻在空旷环境里低沉的吱呀声。
这栋别墅里没有其他人了。
这是宋墨跟着老管家一脚踩在大厅明亮的地砖上,然后清晰听到了脚步回音后的第一个想法。
“韦恩少爷现在应该还在参加莱斯利修女的晚宴,他的作息和饮食习惯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你需要在他回来之前准备好晚餐。”老管家边走边说,“厨房在二楼右转的走廊尽头。”
宋墨一路跟在老管家身后,阿尔弗雷德每说一点什么,扭头过来看他时他就点点头。
“一些特殊的注意事项和细节我都写了下来,本子放在你房间的床头柜上,就是主卧旁边的房间,上面还有我的电话,遇上什么处理不了的麻烦事,你随时可以打给我。”
两人离开大厅,顺着楼梯走上二楼。二楼楼梯扶手旁边是一面有些过于高大的墙壁,墙壁上挂着无数相框,里面是等身比例的照片,记录了布鲁斯在十五岁离开庄园周游列国前和二十四岁回归韦恩庄园后每一年的生平,而宋墨正面对着的这张,照片上有三个人,仪态端庄的女士和成熟稳重的男士,中间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小男孩。
似乎发现了宋墨的走神,管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时就看到他驻足在相框前。
“老板他——”
宋墨张了张嘴,阿尔弗雷德就站在比他高几级的台阶上看着他。
往常韦恩庄园有访客到来的时候看到这一面墙的照片都会停下脚步,然后发表几句他们的看法,类似“布鲁斯这些年其实也不容易”、“如果托马斯先生和玛莎女士还在就好了”一类言论,或者同情,或者唏嘘,在哥谭没人不知道那件发生在亿万富翁身上的悲剧。
但布鲁斯·韦恩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然后他就听见青年说:“下巴的宽度还会随着年龄增长的吗?”
阿尔弗雷德:“???”
这种新鲜的说法让阿尔弗雷德忍不住也去关注了一下那二十六张照片中的布鲁斯·韦恩。
然后他发现宋墨的说法是对的。
这么多年来岁月不止磨平了布鲁斯韦恩的年少轻狂,冲动愤怒,还磨平了他的——
下巴。
老管家:hm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