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何进的事迹,崔颂知道的有限。而他本人亦对何进没有特别的兴趣与观感,不曾找寻资料探索何进是个怎样的人。
因此,他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只有一个笼统的印象:
何进召董卓进京,打草惊蛇,逼得十常侍跳墙,先下手为强地杀死何进。
袁绍等人杀宦官,为何进报仇。十常侍胁新帝刘辩逃宫,被董卓找到。董卓废少帝,立刘协,在京中兴风作浪,最终一把火烧掉了洛阳城。
这是演义与三国志中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
然而史书多春秋笔法,许多细节与真相都被淹没在似是而非的文字中。
何进确是召董卓进京了,但想出这一策谋的人,不是何进,而是袁绍。
对于这一决定,何进并非全无顾忌。他所召的也不只有董卓一路人马,而是三路。
董卓,丁原,桥瑁。
初此之外,他还派了五路人马去外地征兵。
董卓所率领的西凉军团,多为民风剽悍的外族,臭名昭彰,为士人所恶。
何进心中亦不甚待见这西凉军,只让他们止步于上林苑,隔于关口之外,不让他们踏入洛阳半步。
何进以为这是周全之策,却不想帐中策士多有反对之声。
其中蹦得最欢的,除了陈琳,便要数曹操和郑泰。
这就让何进很不高兴了。
什么叫“吾见其败”,“将恣凶欲”,不够“秉意独断”?
不过是采纳了袁绍的策略,就被说是引狼入室、没有主见、一定会输得很惨?难道他折中了大家的意见,没让董卓进京,只让他在关外驻守的决策,这些人都看不到不成?还是他们觉得,不采纳他们的策略就是错的,必将招致失败……?这曹孟德与郑公业,未免太会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宦官家庭出生的曹操与大牌的很的郑泰,何进本来就对他们意见很大。这回听到这些不顺耳的话,更是生气,当屠户多年的暴脾气一上来,对这两人可谓是没了好脸色。
“休要多言!”
他愤恼地瞪着眼,好似随时都能抽出刀,将这两个扫面子的当成祭牲砍了。
“袁本初之才,莫若君之乎?”就差没指着鼻子直说:袁绍那是人人称赞的天下名士,你们以为自己比得上他吗?
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广布天下。论家世,论名声,论履历,论影响力,曾三次拒绝朝廷征召、刚刚入府为官的郑泰是远远比不上的。
至于曹操……光家世这一点就已经被何进拉入了黑名单。
何进的这番言论太直太伤人,几乎没留什么情面,郑泰被气得够呛,直接挂印辞官,拂袖离去。
在离开前,他还特地找了与自己关系不错的荀攸,对他说了六个字。
“何公未易辅也!”
这何进我看是不能辅佐的了的,你们看着办吧。
郑泰就这么甩甩衣袖走了,无论其他人怎么劝都不听。
对于大将军何进,荀攸与荀早有过一番探讨。
平心而论,何进“素有仁恩”,所率兵士多感念他的恩德……算是比较好的明主。而他广招天下名士,以礼相待,更是为他在士人间立下不错的名声。
可他性格上的缺陷太过明显。
以名辨士,囿于偏见,喜欢用名声来衡量一个人。家世好名声显赫的,重之信之;没什么名气,家世又不显贵的,轻之鄙之。
表面上察纳雅言,折中群策,实则刚愎自用,听不得任何反对的声音。
老实说,对于这样的府主,荀攸与荀是有些失望的。
可出于“正统”,他们还是希望何进能在这次权力斗争中胜出,溯本清流,为党锢翻案,改变黑暗丑陋的官场。
正所谓二人计短,三人计长,心忧天下的荀氏二人递上名刺,再次造访崔府。
作为第三人的崔颂整个人都挂满了黑人问号。
对于何进,他确实了解不多――.一个小说开端就领便当的炮灰,在读者心中能留下多深的印象?
至少,把历史书当故事书读的崔颂,对何进的了解就只有三句话:太后他哥。被太监杀了。召董卓入京。
所以当荀氏叔侄问他怎么看待何进的时候,他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手心却被攒出了冷汗。
荀二人可是在何进手下任职的,对何进一定知之甚深;之前忽悠崔琰的那些话,此时是不能再说了。
何进是怎样的人……他不知道,只记得历史上,对于何进的评价似乎很不友好?
停顿了许久,崔颂决定还是保险起见,谨慎是福,拒绝发表意见。
“颂不曾见过何大将军,对大将军知之甚少,不敢妄言。”
这本来是一句很中规中矩,没什么毛病的话,可配上崔颂出声前那段过长的停顿,霎时让人觉得意味深长起来。
作为容易多想的聪明人,荀氏叔侄心中各自有了的计较。
二人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举杯对饮,时而评点亭外的秋兰,你一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他一句“沅有芷兮澧有兰”,好似马上就要即兴做赋一首,歌咏这满园的兰花,直听得崔颂脑壳疼。
比起这死文学细胞的活,他宁愿和荀氏叔侄讨论何进。
眼见侍女们识趣地去园子里摘了两束兰花回来,用小托盘乘好,恭敬奉上;而荀氏叔侄即兴咏了一遍兰花,纷纷将目光投向他,明里暗里示意他来接茬――崔颂深吸了一口气,取过托盘上的一只兰花,掐断花萼。
“天难谌,命靡常[1]。一如此花。”脑中急转,崔颂想到昨晚翻阅的《尚书》,临时从里面刨了一句名言,意有所指地道,“何大将军之举,恐殆祸无穷。”
在下掐指一算,发现何进离历史上的死期不远了,所以各位还是赶紧跑路,别闲着没事在这赏兰花了……
荀攸最为细致,从崔颂的神态中读出了一些异样,但他并不了解崔颂的外强中干,是以虽发现了不对,却不曾往这方面想。
崔颂并没有深入解说的意思。多说多错,在这些人精的面前,他还是不要卖弄为好。
因而他只是淡淡一笑,让侍女重摘了两束极美的兰花,装入漆盒,赠予二人,无声地表达了送客的意思。
荀氏叔侄亦不勉强,但看他们的神色,显然对崔颂刚刚的话上了心。
临走前,崔颂还对荀发出了组队申请:如果荀近期想要回乡,请务必知会他,顺带捎他一程。
荀有些疑惑,他在京为官,短时间内并没有回乡的打算……不知崔颂的话中为何带着一丝笃定,好似认准他定会回乡一趟。
但他还是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崔颂的请求,表明自己若有回乡的意向,定会修书告之,与崔颂一起上路。
在一旁安静不言的荀攸,忽的极细微地眯了眯眼睛。
崔颂自然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董卓进京后,荀会弃官回乡――这个小细节还是自家爷爷拿荀、程昱二人作对比的时候,特意举的例子,因而他才记住,倒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因着外界世道混乱,贼寇横行,崔颂又尚未掌握原身的武技,有所顾虑,不得不暂时留在洛阳城。
如今他日夜锻炼身手,虽谈不上章法,到底也敏捷有力;而暗处刺客迟迟未动,京外董卓虎视眈眈,也是时候该考虑离京的事了。
总归都要离京,荀家人丁兴旺,京郊部曲数十人……保镖数量可观,不如搭个伙吧。
现在,崔颂就等董卓进京,废帝自立,然后荀弃官回乡,自己再蹭一下顺风车……
嗯?
崔颂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董卓入京后,荀回乡了,那荀攸呢?
崔颂仔细回忆,然而记忆有限,他想不起这段细节。
几次无果后,他便放弃了,心想荀攸应当也是跟着荀一起回去的,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回房开始他的鬼画符。
当然这鬼画符只是外人眼中的概念,崔颂他,其实在写拼音。
趁着脑中的记忆还算清晰,他要把接下来的历史主线记下来,好好收藏。
至于为什么用拼音而不是英语……嗯,每一个“我认识英语,但英语不认识我”的学生都能懂的。
后几日的发展,与史书中记载的大致相同。
陈琳力谏,何进不听,召集外军呈勤王之势,逼迫宦官引颈就戮。
太后拒之,不愿何进诛杀宦官。异母弟何苗私下警示何进,暗指何进如今的权势乃来自宫中,莫要与太后生出隔阂。何进心有顾虑,表明自己不会大肆诛杀宦官,但却容不得宦官擅权,十常侍若有自知之明,须当奉印隐退,不再插手朝中诸事。
太后大怒,却又接到董卓威恐之信,大惧,罢退小黄门,唯留何进所近之人,算是向长兄服了软。
京中风声鹤唳,将宦官诛尽的传言甚嚣尘上。
张让等十常侍惊怖不已,向何进负荆请罪,晓之以情,一同回忆当初力保太后、扶立辩太子的情谊,恳请他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或许是顾及太后的感受,或许是何进真的心软了,他答应不杀宦官们的性命,只要他们愿意卸任,告老还乡,他可以既往不咎。
何进是这么想,可袁绍不答应了。
他一直主张的就是除尽宦官、为党锢平复,何进这缩手缩脚的样子真叫他看不过眼。
于是他修书一封,催促董卓东进;又假传何进的旨意,把宦官的亲戚都绑了起来。
何进察觉董卓的异动,忙派出侍者将董卓拦在京外,自己则怒气冲冲地去寻袁绍。
“进与公乃金石至交,授公符节,深信不疑,公如此报之乎?”我那么信任你,赐给你执掌生杀大权的符节,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袁绍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何进当断不断,受制于宫中的妇人,实在叫他失望的很。
他便威胁何进:事已至此,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何进大怒,可他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重新议定方案。
这个时候,得到家人被抓消息的十常侍,认为何进此人口蜜腹剑、反复无常,只得去找太后,借着往日的恩情,恳请太后让他们回到原来的岗位。
等他们重新执掌宫中的权力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假借太后的名义,把何进骗进宫,然后杀了。
何进一死,登时,京中开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