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黑夜降临了。
但沈危他们不会迷路,因为向东逃难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大部分是本地人,他们认得路。
同行的全部是步行者。
八天前,沈危他们还在任务标的国想办法赶往国境的时候,天气忽然变化,本来的秋高气爽碧海晴空,在几分钟的时间内变成了黑夜――因为扬沙密度过高而形成的黑夜,王政清和高佑翔几乎窒息,项蓁也感觉呼吸困难,只有沈危除了视觉和心理上的不适,身体适应良好,他们租用的那辆越野车,当着他们的面,在半个小时内变成了一堆废铁。
他们逐渐适应了扬沙造成的窒息感后,凭感觉继续往华厦国方向徒步前进,一路上看到无数变成废铁的汽车。
后面几天,他们一路向东,看到的汽车和路边建筑物损毁程度呈不明显的递减状态。
而现在,一个刚刚加入逃难队伍的男人不停地在抱怨他母亲和妻子,说如果他们能像邻居那样前天就离开,车子那时候还能开,他们也不用走路。
也就是说,他们继续往东的话,很有可能会碰到还能行驶的汽车。
几个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彼此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
有了希望,又休息了几个小时,补充了饮水,项蓁和高佑翔恢复了平时的速度,但他们却没办法走太快,王永年跟不上。
王永年也意识到了自己和这几个年轻人体能上的巨大差异,所以又到达一个小镇时,他主动说:“你们有急事就先走吧,越往东人越多,人一多就安全了,我找个地方住一夜,等天亮了再走。”
他知道沈危主动提出让他同行,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全,他不想拖累他们。
沈危说:“没关系,天亮后我们再加速。”
王永年其实已经走不动了,但为了不辜负这几个人的好意,他咬牙坚持着继续走,他不知道,就是因为他这个不得不硬撑出来的坚强举动,救了自己的命。
在他们离开那个小镇两个小时后,小镇里收留接待那些走不动的逃难者的旅社和饭店,几乎是同时出现了二十多个变异的人,其中有两个失去理智,撕咬吞食身边睡熟的同路人。
这两个人的行为引起了其他正常人的极大恐慌,有人在恐惧中攻击了身边变异后并没有出现暴力倾向的人。
昏黄黯淡的灯光里,几个看着自己的手、以为身在梦里的变异人猝不及防地被打破了头,飞溅的血肉和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刺激了其他无故遭受攻击的变异人,他们也加入了攻击正常人的行列。
旅社和饭店环境相对封闭,不像加油站那样四面大开,惊慌失措的普通人和变异人找不到门和路,无处可逃的双方在狭窄的室内陷入恶性循环的攻击和被攻击中。
等终于有人砸开了门逃出来,杀红了眼的双方在小镇上继续互相追逐攻击,小镇上正常的居民被外面的尖叫和击打声惊醒,他们不明所以,跑出来看热闹,却纷纷被卷入战局,几个小时后,小镇沦为人间地狱。
在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旅人和小镇居民中有七个人激发出了异能,他们拼着命杀出了一条血路,带着自己的亲人朋友从修罗场中逃出。
沈危他们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事情,他们正在在照顾到王永年的前提下,用最大速度赶路。
三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座小县城。
在向一个路边小店热心的老板借水的时候,老板说,昨天早上这个县城还往吉满发了一趟车,他在吉满上班的侄子就是坐那趟车走的,到现在没折回来,这证明路上他们的车没坏。
沈危他们决定去汽车站看看,结果在汽车站,王永年碰到了两个熟人。
熟人是一对父子,王永年在吉满的邻居。
父子两个到附近乡下的一个厂子里送货,遇到扬沙,被困在乡下好几天,今天他们觉得事情不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返回吉满,听说汽车站昨天还有班车,父子两个步行了大半天来到这里。
班车已经没有了,车站售票口放着两根特制的超长超粗蜡烛,蜡烛旁边挂着一个黑板,上面写着,今天早上,车站所有的车都坏了,发动不起来,因此所有方向的班车暂停,恢复通车时间目前无法确定。
王永年真的是一步都走不了了,他让沈危他们只管走自己的。
沈危和王政清跟那对父子交谈了几句,感觉两个都是心思正派的人,应该不会对王永年的财产起什么邪念,就告别王永年,在黑夜中再次上路。
这次,路上没有人与他们同行,无边的黑夜中,只有他们四个人的身影。
一夜狂奔。
天蒙蒙亮时,他们又来到了一个小镇,并且一眼看到了停在一家糖烟酒批发店门口的陆虎和准备上陆虎的中年男人。
沈危大叫着“请等一等”,撒腿跑了过去。
王政清和项蓁、高佑翔却是死活跑不起来了,只能尽量加快步伐追赶他。
沈危跑到了中年男人跟前,微微有点喘地说:“先生,我们是从霍吉拉走过来的,想去吉满,可以搭个顺风车吗?”
王政清几个人也快到跟前了,男人警惕地看着他们:“不好意思,我不去吉满,而且我只是想擦个车,没打算出门。”
沈危苦笑,现在这个局面不太好对付。
华厦国经过前些年一些特别不好的社会现象,陌生人之间的信赖度非常低,路上随意答应搭乘陌生人,被视为最脑残的行为之一,比在街上搀扶倒地的老年人的脑残度排位还靠前,搀扶老年人最多被讹诈,破点财,搭乘陌生人是可能要命的,连央视法治栏目邀请的刑事案件专家都在警告公众,千万不要随意让陌生人搭顺风车,尤其是一个以上的男性。
而他们现在有四个。
可是,不好对付也得上。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沈危已经发现了,好车对扬沙的腐蚀力比低端车要好很多,这个地区算是华厦国经济发展最落后的地区之一,买得起陆虎这种高档车的人不多,错过了这一个,想再碰上一个还能开得动的车,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再说,就算能碰上,其他人就一定能答应他们的要求吗?
沈危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憨厚老实:“大哥,我知道您在担心我们是坏人,可我们真不是。”
已经赶过来的王政清和项蓁、高佑翔都做出最纯良无辜的模样:“大哥,我们真不是坏人。”
“我们只是脑抽了,忽然想起来结伴去做沙漠徒步旅行,正好赶上这天儿,差点死在沙漠里。”
“我们这么走了七天了,真走不动了,要不也不会跟您提这种要求。”
……
车主随便他们说,不为所动。
天真正亮了,扬沙比昨天好了很多,能见度大概有一千米,四周仍然是土黄色,但压抑的感觉没那么重了,陆陆续续有四五个人从旁边的铺子里出来。
看到沈危他们,几个人过来围观,问中年男人怎么回事。
中年人好像叫洪杰,他简单几句和邻居们解释了沈危他们的要求。
几个邻居无一例外,全都说:“这可不能给搭,你一个人,他们四个,谁知道他们半路上会干什么,现在电话手机都没信号,你着急想报警都没地方报。”
沈危几个无奈,只好跟这些人确定了一下去往吉满的路线,又从糖烟酒铺子里买了几瓶水,继续步行上路。
没搭上顺风车很沮丧,但知道这个镇子的瓶装水基本都保持完好,只是自来水昨天断了,并且看样子这个小镇并没有出现丧尸,沈危他们心里踏实了很多。
洪杰的邻居给他们指了两条前往吉满的路,一条一般的省级公路,沿途经过很多村镇,正适合沈危他们这样步行的,出了镇子一直走就对了。
还有一条是准高速路,要往南边先走十几公里,然后才能上准高速,准高速沿途没有村镇,只有几个简陋的加油站。
沈危他们当着那些人的面,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省级公路。
他们出了镇子之后一直走,等看不到镇子上的人了,四个人迅速跳下路基,用最快的速度向南跑去。
他们冲上那条向南的高速路引线后,没有看到陆虎车,这种天气,并且现在的时间也还早,路上没有其他的车辆和人。
沈危他们没有停,继续保持着最快的速度一直向南奔跑。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听到了身后隐隐约约的汽车引擎声。
沈危跟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用眼神表示明白。
陆虎出现了。
陆虎发现他们后想加速冲过去。
王政清和高佑翔分开站在了路中间,在陆虎犹豫着减速的瞬间,沈危和项蓁飞身而起,抓住车顶上的行李架挂在了陆虎身上。
洪杰只是个比较富裕的正常人,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却仍然做不出开车撞人的事,车子停了下来。
王政清笑呵呵地把绝望的洪杰扶下了车。
项蓁吹着口哨坐在了驾驶位上。
洪杰蹲在地上,任凭王政清怎么拉都不起来:“车子给你们,你们饶我一条命吧,我不会报警,现在也根本不可能报警。”
沈危走过去:“洪大哥,我们真不是坏人,我们就是急着回家,想搭您一段顺风车。”
洪杰还是不信。
沈危一摆头,王政清和高佑翔就把洪杰架巴起来,塞进了后排座。
沈危过去坐在副驾位上,王政清和高佑翔一左一右坐在洪杰两边。
一个小时后,他们看到了另外一辆正在行驶的车子,然后,车子越来越多,过个二十分钟左右就能看见一辆。
三个小时后,他们看到一个路标指示牌。
沈危让项蓁把车子靠边停,几个人下了车。
这里的扬沙比洪杰他们家所在的小镇又淡薄了许多,昏黄的空气只是感觉上比较脏,心理上让人不舒服,而不再有窒息感。
沈危双手把车钥匙递到洪杰面前:“用这种方式搭您的车,非常抱歉,我们是真没办法了,请您原谅。”
洪杰也早就看出来了,这几个确实不是坏人,他有点尴尬地接过钥匙:“是我该说抱歉,这种天气,大家都不容易,帮别人一把其实是应该的。”
误会解除了,对话也就轻松了。
沈危说:“您说您去松安县,就是这里吧?”
洪杰点点头:“对。”
沈危说:“这里离吉满还有将近六百公里,我们身上没什么钱了,您如果在这里有熟人,能帮我们介绍个顺风车,让我们再搭一程吗?”
洪杰把头扭到一边,呵呵笑了两声后,又转回来,抬手把钥匙抛向沈危:“走吧,前面有个加油站,加满油,我也是去吉满。”
沈危会心地大笑了一声,把钥匙抛给高佑翔:“妞子,下边你开。”
“得令,长官。”高佑翔高兴地接过钥匙,跳进了驾驶室。
下午六点左右,沈危一行在风景如画的乌其拉山道上,俯瞰到了充满异国情调的吉满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