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泽很紧张。
他曾经是一个自诩无所畏惧的人,觉得天下之大哪里都可去得,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那叫一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然而如今经历种种变故后, 他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事事都能一帆风顺的。
他知道自己有许多不敢做之事,有许多不敢去的地方。
可是此时此刻,这件事他不做, 便没有人会做,这地方他不去,便也没有人会去了。
纵使是龙潭虎穴,刀山油锅, 他都必须走上这一趟。
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不过如今的傅少泽也不是那个行事孟浪的草包大少爷了,知道要三思而后行, 也知道谋定而后动, 便想起顾时铭曾经说过的话。
如今傅家在风口浪尖,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以傅家的名义再去做什么事都不太合适,反而很有可能再度给她带来危机。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 傅少泽终于不得不承认, 那个姓顾的家伙思路好像蛮清楚的,如果自己想救人,肯定需要他的帮助。
于是, 他在离开了莫利爱路后,便去了白茜羽的那间洋楼,叫醒管家,让他联系上了顾时铭,开诚布公地说了自己的打算——准备冲过去救人——然后当然是被对方当成疯子看待了,不过他此时心境与之前截然不同,心平气和地与对方沟通了一阵后,初步达成良好的共识。
虽然顾时铭对于他要冲过去救人的行为似乎不太看好的样子,但还是透露给了他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她所在的地点,松井次郎所拥有的武装力量,以及他背后的后台……
傅少泽一听,心便凉了一半,独自深沉地在寒风里吹了一会儿,试图分析出点什么东西来,但分析来分析去,只想明白一件事:他要救人,但不能把傅家拖下水。
救不出是能力问题,去不去救是态度问题,要是去没能把人救出来,大不了死一块儿,而且听说那松井是杀自己老爹的幕后黑手,他更应该去报仇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傅少泽便回家飞快地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梳了头发,换上最昂贵的行头,整得精神焕发,时髦值拉满——他想着就算是死也要死得体体面面的,再拿上枪,给车子加满了油,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虹口那边开过去了。
然而还没开到地方,远远地就听到噼里啪啦的枪声大作,傅少爷冷汗直冒,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心惊胆战地靠边停了车,手抖腿软了一阵,听得那边枪声一阵接着一阵,浓烟滚滚,升起好几次要掉头回家的念头,但看看手边那笔记本,终于还是咬牙,从后座拎起一瓶酒吨吨吨地灌了两口壮胆。
点火,踩油门。
那个女孩还在等他。
凭着一腔孤勇,傅少泽几乎是闭着眼睛往里开,硬生生撞坏了别墅的大门,也不知道前后左右,东西南北,反正看到没路了就停下来了。
然后,别墅里的枪声也停下来了。
傅少泽僵住了。
所以,现在是该怎么办?
出去吗?
出去会被乱枪打死吗?
一直待在车里吗?可这样会不会太怂了啊?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二楼的窗户上掉了下来,似乎落在了他的车边。太阳出来了,阳光有些刺眼,他小心翼翼地推开车门,探头往上看去。
时光似乎在这一刻放慢,傅少泽仰着头,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二楼窗台的边缘,披着玫瑰色的晨曦,白色的裙子像是发着光一样,黑发在风中飞舞,歪了歪头……似乎正在做拉伸的动作活动手腕脚踝。
下一秒,她纵身一跃,从天而降!
电光火石间,傅少泽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地跑了过去,伸出双臂。
白茜羽猝不及防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时也有些发愣。她落点和缓冲的战术翻滚动作都想好了,但好像没派上什么用场。
“呃……”她抬头看着傅少泽英俊的脸庞,对上了他深深的眼眸,心中不由觉得这一幕与自己上辈子看过的许多言情剧似曾相识。
于是,她冲他笑笑,说了一声:“嗨。”
傅少泽傻傻地答道,“……嗨。”
早晨的阳光明媚,怀中少女的娇躯柔软,她的笑容是那么美好,眼睛是那么亮,傅少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
直到他们的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谢南湘身姿矫健地落在草坪上,动作帅气利落,他站起身,看着傅少泽,又看向他怀中的白茜羽,挑了挑眉。
傅少泽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气息。
与此同时,子弹雨点般地打了过来,白茜羽从他怀中跳起来,喊了一声“上车”,然后捡起刚下来的枪飞快地闪到车侧,一把拉开车门,钻进了副驾驶。
傅少泽知道情况紧急,连忙坐进驾驶座,喊了声“坐稳了”,便紧紧握着方向盘,一脸视死如归地猛踩油门。
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叮呤咣啷的声音,后车窗玻璃摇摇欲坠,裂成蛛网般的纹路,但大概因为他紧张手抖,车子不走直线,车胎始终没有被打爆,竟真被他歪歪扭扭地开了出去。
驶离了别墅,傅少泽心中松了口气,直到此时,他才有时间问道:“你没事吧?”
他注意到了她头上的伤口,虽然头发遮住了一部分,但那脸上、衣服上残留的血痕依然看起来惊心动魄,他不敢想象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问题不大。”白茜羽平静地回答,低头系安全带,这是她从上辈子带来最好的一个习惯。
说实话她的身体情况并不太好,只是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让她屏蔽了一部分的痛觉,以及令她暂时遗忘了精神上的疲惫,但这种几乎是透支的方式支撑不了太久。
傅少泽还想继续问什么,就听后座上一个男人从容的声音传来,“我看到酒了,要来点儿吗?”
傅少泽心里一堵,心说这家伙怎么上了他的车?但好歹知道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只是不是滋味地问白茜羽,“……他是谁?”
“来一口,我要冻死了。”白茜羽回答了谢南湘的话语,再对傅少泽微笑解释说道,“这是我手下,叫他小谢就可以了。”
“……是是是。”谢南湘耸了耸肩,他知道这是白茜羽对他刚才决定的小小报复,他只能很大度地表示不介意。
可是在傅少泽听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这俩人在他车里打情骂俏呢!这个姓谢的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正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把他丢下车,就听到身后又是枪声大作,然后“哗”地一声,整个后挡风玻璃碎裂开来了。
谢南湘反应极快地俯下身,躲过了碎玻璃碴,望了一眼后面的情况,吹了声口哨,“我们的老朋友追上来了。”
傅少泽脸色瞬间苍白,白茜羽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助太刀”的家伙们大概是发现了松井次郎的死亡,并不打算就这样放他们离开,而是驾驶着两辆车子愤怒地追了上来,行驶的过程中还有人探头出来突施冷枪,子弹都瞄着车胎和油箱的位置。
清晨的寒风毫无保留地吹进了车厢,谢南湘打开保险,肩膀抵着枪托,即使在高速移动的情况下保持着稳定,他连着开了几枪,伸手摸了摸腰后,皱眉道,“有一个坏消息,我们没有子弹了。”
傅少泽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咬牙道,“我可以开快一点,把他们甩掉!”
“他们有两辆车,不干掉一辆是跑不掉的。”白茜羽冷静地道,“前面路口左拐。对,就是这,停车——”
傅少泽完全没有思考,她怎么说便怎么做,哪怕是在追兵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依然踩下了刹车。黑色轿车在一个普通的里弄前停了下来。
白茜羽解开安全带,赤脚跳下车,砰砰砰敲开一间民居的房门,一身旗袍、打着呵欠的“拉三”女人打开门,看到门口的白茜羽,倒也不惊讶,“撒事体啊?”(有什么事吗?)
傅少泽焦急地在车上等着她,隐约听见她回了一句本地俚语,然后那女人便点点头,转身从门背后拿了个箱子递给她。
“他们追来了,快上车!”傅少泽喊道。
“知道了,笔直往前开!”白茜羽拎着箱子窜进车厢里,一边说一边打开箱子,傅少泽下意识瞟了一眼,看到里头竟然全是冷光湛湛的军火和弹药。
风呼呼地吹着,她随手拎起一支丢给后座,大声地说,“我说过,我有后手!”
“佩服。”谢南湘接过,一边快速地验枪上弹,一边发出一声惊讶的赞美,“哪儿搞来的毛子货?还都是最新式的。”
“众所周知,我是一个喜欢交朋友的人。”白茜羽回答,摇下车窗,回头一梭子子弹扫在刚刚追上来的那辆车上,对方被迫减速。
傅少泽忽然紧张地叫道,“前面没有路了!”
白茜羽把枪一扔,“让开,我来开!”
“什、什么?!”
“脚踩着油门不要松!”白茜羽抓住方向盘,跳到了驾驶室里,傅少泽手忙脚乱地爬到副驾驶,车子几乎没有减速的过程便换了驾驶员。
傅少泽看着她,见了鬼似地道,“你你你还会开车?”
“这是我爸爸在夏威夷教我的。”她大声地回答,“坐稳了!”
她迅速切档,黑色轿车速度骤然飙升,她驾驶着车子疯狂的奔驰,就象是一头红了眼的公牛,然后……一头冲进面前的棚户中,悍然将整个棚子撞塌,一路碾压着过去!
当“助太刀”的两部车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从废墟中钻出来的青皮对着一溜烟没了影的车子破口大骂。
“前面还有两百米左右就是人流密集的区域了,我们必须穿过那里才能回到公共租界,但那里有很多平民!”谢南湘一边换弹,一边冷静地说道,不用事先做什么功课,他对上海的每条街道路线都烂熟于胸。
“傅少泽!”白茜羽架势着车子毫不减速地冲了过去,大声道,“开枪把人吓跑!”
傅少泽会放枪,虽然那只是在练习靶场的经验,但在这个时刻,他也只好一咬牙,将手伸到窗外。
这里原本是虹口一带比较热闹的地方,有不少商贩和居民,所幸如今时间尚早,人流并不是非常多。century轿车咆哮着驶过,傅少泽对着天空砰砰砰开了几枪,大喊道:“闪开!”
尖叫声四起,人们纷纷向两侧跑去,躲到了安全的位置,这个动荡的时代,大家都颇有经验,有的商家见势不妙,“砰”地关上了刚刚开的铺门。
身后,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地紧紧追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我又要上编辑黑名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