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眉答应一声去准备了,顾嫣然在一旁听着,等锦眉走了才问:“娘是不想让李夫人知道?”
“是。”孟素蓉摸了摸女儿的脸,“李大人素来梗直清廉,同是朝中为官,既是遇上了理当资助一二。不过――毕竟是得罪于皇上和德妃,还是不要露了身份好,免得给你父亲带来什么妨碍。”从这件事开始,她已经慢慢地教导女儿,就连孟老太爷写来的信也给女儿看过了,毕竟是官宦之家的女孩儿,只靠贤良淑德是过不得日子的。
顾嫣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之后锦眉回来:“太太,李夫人开始不肯收,奴婢说回来无法交差,李夫人才将东西收下。只是――李姑娘带着哥儿,还有同行的那位周公子,要来给太太磕个头。”李檀一儿一女,女儿名叫李菡,已有十三四岁,儿子李衍,今年不过十岁左右。
孟素蓉怔了一怔:“这是何必――”她让锦眉过去,又不说顾运则的姓名,便是不想让李家知道是谁送的礼,若是李家姑娘过来,这举动岂不是掩耳盗铃了。
锦眉面带难色,低声道:“李姑娘说,不敢问太太名姓,只要在门外磕个头就行了……”
孟素蓉叹了口气:“快请进来吧。”哪能真让人家在门外磕头。
听说周公子也同来,顾嫣然就避入了里屋。李衍年纪还小见了无妨,那位周公子却有十五六岁了,自是要避一避的。不过这也并不妨碍她从门帘缝儿里悄悄往外看,只见锦眉领着三个人过来,都是一身素色。当先一个少女,穿着豆青色素缎长袄,头上只别一根镶米珠的梅花银簪,脸色苍白,细长的眉毛却浓如墨画,一双眼睛更是点漆一般,亮得有些儿惊心动魄。她手里牵了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也是一身豆青色小直裰,腰里扎了条白麻孝带,进门就一起拜了下去:“给夫人请安。”
孟素蓉连忙起身:“快扶起来,切莫多礼。”
虽然锦眉锦心连忙去扶,李菡仍旧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身居孝中,本不该过来冲撞夫人,只是多蒙夫人不弃,虽旅程之中难设灵堂,我姐弟也该来叩答夫人才是。只是家母伤心太过,不能前来向夫人答礼,还请夫人勿怪。”
这是依了吊唁的礼了。若是孟素蓉至灵堂之中吊唁,孝子孝女理应拜答,如今虽是客栈中没灵堂,李菡也是依着礼数来回拜。孟素蓉不由得叹了口气:“李大人英年早逝殊为意外,你们也要节哀顺变,好生奉养母亲是正经。”
李菡又行了一礼:“是。多谢夫人关切,晚辈有孝在身,不敢多扰了夫人,这就告辞。”并不问孟素蓉如何称呼,与李衍深施一礼,转身便走。
孟素蓉心里明白,李菡这是晓得自己不愿露了身份,叹了口气对锦眉道:“好生送李姑娘出去。”
姓周的少年一直站在门外,掩在李菡姐弟二人身后,到了这时才遥遥对孟素蓉一揖到地,转身随着李菡姐弟退了出去。他年纪不大,身量却已长开,身穿靛青色袍子,肤色微黑,孟素蓉一眼看过去,觉得他仿佛有些眼熟,但只看到个背影,想了片刻也不曾记起。
顾嫣然等锦眉关上了门才从里屋溜出来:“娘,这位李姑娘看起来挺精明的。”
孟素蓉微微一笑,摸摸女儿的头发:“是啊,她知道娘的意思,所以什么也不问,磕个头就走。”甚至从头到尾都不曾抬头直视她,这态度已经十分明白,“李家有女如此,可知家教,将来少不了还要起来的。只是李家哥儿年纪还小,李夫人又多病,此后李家姑娘怕是要辛苦了。”且也有些太过岩崖高峻,避嫌之事做得这样太过客气,看起来是礼节周全,其实却有些咄咄逼人。
顾嫣然靠着母亲:“也不知李大人在家乡有没有什么亲眷能照看一二。”
“怕是有亲眷也未必得用。”孟素蓉摇了摇头,“看京中已是如此,回了家乡――只要无人趁机夺他们孤儿寡母的家产便谢天谢地了。”
“总归是亲眷,再说,还有族长呢。便是有什么不轨之人,难道族长便坐视不管?”
孟素蓉看着女儿乌溜溜的眼睛,不由得一笑,女儿再是聪明,毕竟是年纪小见得太少:“只愿李家亲族都是明理守礼的便好。”不愿再说这话题,便将话转开,“今日这事儿,不必告诉祖母,可知道?”顾老太太穷苦出身,也爱个行善积德,却看不得白花花的银钱直接送了人,她能将谢宛娘收留在身边好吃好穿,可若是听说二百两银子送给了不相识的人家,怕是要肉疼的。
顾嫣然抿嘴一笑:“我晓得,祖母若问起,就说送了二十两程仪。”人在官场,这些来往应酬是免不了的,顾老太太有时也会念叨几句,但这许多年下来,也知道这个道理。
孟素蓉嗤地笑了一声,拧了一下女儿的小鼻子:“偏你这丫头鬼精灵。”
母女两个说笑了几句,顾蔚然那边醒了,顾老太太也起身,众人便聚在一起用饭,至于李夫人之事,无一人提起。
在夷陵县住了两天,顾老太太到底是身体底子好,歇了两天就休息了过来,又急着要上路了。于是一家人雇了七八辆马车又启了程,启程之前锦眉去打听了一下,李夫人一行人已经在昨日登船,往南边去了。
马车在路上又走了整整一天半,第三天天过午时,终于进了沔阳城。
顾嫣然扒在车窗上看外头的光景,孟素蓉也看了几眼。沔阳是直隶州,其州视府,比之一般属州的知州品级虽同,地位却隐隐要高些。且沔阳是好地方,属湖广政司,下领竟陵县,是正经的鱼米之乡,不但富足,且民风平和,在这种地方做官轻松得多,考评也不错,若不是孟老爷在京城里请托了人,庄运则还未必能得着这个缺。他来上任将近一年,写回去的几封信里都说的是好话,不过毕竟眼见是实,孟素蓉看着外头街上十分热闹,行人亦大都是神色平和的模样,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在城门口迎接的是孟素蓉的陪嫁丫鬟螺青,如今已然嫁了人,都叫她祝嫂子的,一家人都跟着顾运则先来了任上。孟素蓉先叫她去给顾老太太行了礼,才叫到自己马车上问道:“情况如何?”
螺青满脸笑容:“沔阳真是个好地方,老爷衙门里的事虽多,却不似从前那么忙碌。”她丈夫祝三是顾运则的随从,整日里跟着顾运则出入衙门的,自然知道些事,“这地方的东西比以前的地方还便宜些,也方便,奴婢们都早盼着太太和姑娘快点过来了。听说这周围山水也好,老爷还说过几回,等太太和姑娘过来了,要带着全家出去游玩呢。”
孟素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处都说尽了,有什么不好的,说罢。”
螺青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半晌才道:“白姨娘打从怀上了,就整日里作耗,今儿说头晕,明儿说乏力,前些日子说吃坏了肚子,连奴婢的婆婆都吃了挂落。”她的婆婆祝大娘是厨娘,白姨娘整日里吃的都是厨房送来的东西,若说吃坏了肚子,厨娘自是跑不了干系。
孟素蓉皱了皱眉:“孕妇总有些毛病,肚子不自在,也未必就是厨房的事儿。”
螺青忙道:“可不就是太太说的理儿呢,可是白姨娘直说肚子疼动了胎气,奴婢的婆婆被老爷训斥了一番,虽说还管着厨房,可如今灶上又弄了个孙婆子来,专门给白姨娘掌灶呢。”
孟素蓉淡淡笑了一下:“既这么着,倒不如给她弄个小厨房,岂不省事。”
螺青撇了撇嘴:“太太可不知道,白姨娘跟着老爷来了任上,这后宅可就是她当家作主了,尤其是大少爷出去读书之后,可是替她长了脸面,前些日子说下人不够用,还亲自叫了人牙子来买人,把藤黄也打发了,如今院子里用着两个小丫头,取个名儿叫香草和芳草――太太听听!”
顾家的丫鬟,除了顾老太太屋里的山药几人是顾老太太自己起的名字,其余人的名字都是孟素蓉所起。孟素蓉自幼好画,丫鬟的名字大都与画与关,譬如写意和丹青,又譬如石绿藤黄,如今白姨娘却自己打发了藤黄,又给自己院子里的丫鬟起名叫香草和芳草,其中跟孟素蓉分庭抗礼的意思,昭然若揭。
孟素蓉眉梢微动:“浩哥儿书读得怎样?”
螺青脸色不大好看:“听说是极不错的,先生还夸他机灵有悟性,只是太调皮了没有定性。可老爷――老爷想托人将大少爷送到北麓书院去。”
北麓书院是湖广一带有名的书院,就在沔阳州治下,当年由开国勋旧平阳侯创办,百来年下来不知出了多少举人进士。当初书院创办之时,规矩是只要能念书,束可免,可这样做是进项少出项多,随着平阳侯府渐渐衰败,近些年来北麓书院也是入不敷出,当初只招收有才学子的目标不得不改变,如今书院里倒有三分之一是勋贵官宦人家子弟,不少人都是为了沾沾书院的名气而来。且从前书院里只收能中进士的人,现下也特别设立了一个童生院,招收要考秀才的小学子们。顾浩然年纪虽然小,但有地方父母官的情面,自己又聪明的话,也是进得去的。
虽说北麓书院如今不同以往,但毕竟是百年传承,底蕴还在,书院里读书的风气仍是极好,便是那些勋贵子弟进来,往往也是不由自主被这风气感染,读书也比在家的时候认真许多。
锦心忍不住道:“若是大少爷去了北麓书院,只怕白姨娘更要得意了!”
孟素蓉微微叹了口气:“浩哥儿也姓顾,他好了自然对家里只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