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是由一圈高大的瓦顶房围成的, 正中间是一个雾气氤氲的水塘, 水塘边有一个小竹楼, 楼旁是黑色肥沃的土地。土地上原本应该种着一些东西, 但现在一样不剩,就连土壤都被翻了过来,残根剩叶都见不到丁点。
南劭飞进院子,最先看到的是水塘里躺着的一只巨大圆柱形人脸怪物, 全身长满触须,本来看上去应该十分柔软的身体此时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鳞片,而且这鳞片似乎还在继续生长,并变厚变硬。
不用随后进入的宋砚确认, 他也能猜到这怪物恐怕就是林安, 正处于疯狂进化中的林安。而其所占的水塘正是被他和宋砚感应到且也眼红不已的东西。
所有异化生物都有一种深刻在骨子中想要不断变强的本能, 哪怕是十分理智的,像两人这种,在遇上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迅速变强的东西, 也会有些控制不住。他们跟林安唯一不同的一点在于, 林安灵觉十分强大, 几千里外就能感觉到这里有它需要的东西, 而他们却必须在穿过空间壁障,靠近之后才能有所感应,否则哪里还会等到林安到来。
不能让它继续下去!南劭心中明白,不是为了那水塘,而是因为如果让其继续进化下去, 他和宋砚两人合力恐怕都不是对手。
正当他准备冲上去时,突然发现院子里还有其他人,人还不少,有五六十个。
这些人明显都是基地的人,只是状态有些奇怪,有的在互相厮杀,有的站那里发呆,还有人在自残,状若疯狂。更让人吃惊的是,冷封尘也在,正跟一个年青男子斗得不可开交。众人脸上表情或激愤,或悲伤,或痛悔……难以尽述。
原本一进院子最先应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幕怪诞的画面,但因为他被水塘所吸引,反倒忽略了。两人的闯入也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仿佛他们都各自陷入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知一样。
南劭心升警惕,但该做的事还得去做。他拍击翅膀,绕过路上各行各事的人们,直扑水塘而去。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沿路没有拦截,而林安正处于进化的关键时期,没有料到有其他兽化人会闯入,仓促应战。因为身体防御鳞甲还没生成完全,仍有薄弱之处,虽然精神力对他和宋砚造成相当大的困扰,间中甚至一度神经错乱,但最终两人还是依靠坚定的意志保持一丝清明,合力夹击,成功将其斩杀。
水塘中的水能助兽人进化,于是他和宋砚平分,也没有带走,当场就将其吸收了。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一点点地改变,细胞在重组,结构在精化,力量在充盈,异能呈直线提升……
当最后一滴池水被吸收干净的刹那,一种前所未有过也从不敢想像的强大感充斥着整个身体,让他心中不觉升起一种睥睨众生,这个天地难以容身的感觉。那时候他知道,他再也不用担心保护不好张易和阳阳,如果张易要求,他甚至可以将大地上所有的丧尸和凶残的变异生物全部铲除干净。
还没等他体会够这种强大的美妙感觉,随着池液的消失,整个空间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植物枯萎,大地干裂,天空摇晃,如同末世再临,他和宋砚连忙带着其他人逃了出去。
但就在踏出空间的那一瞬间,一只巨手突然从天而降,散发出的磅礴威压将他心中刚升起的傲视一切生物的强大自信心碾压得丁点不剩。
那只巨手的目标是他和宋砚,被锁定住的他们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张易李慕然沈迟螳臂当车一样冲上去,想要拦截,最终却连靠近都没能做到,便被巨掌落下时所带的罡风分解成血沫粉尘,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大脑在刹那的空白之后,惊痛,悲怒,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狂卷而来,一下子灌满了胸腔,溢进了全身每一个细胞。
疼!疼得他目眦尽裂,血化成泪流了满脸,却依然无法动弹,无法发出声音。
那只巨掌没有丝毫停滞,落了下来,按上他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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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易在翻跃上房顶时,感觉到大脑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但仅是刹那间的事,只以为是错觉,又或者是正常的神经痛,所以没太在意。
他悄然在屋顶蹲下,探头往院中望去。
让他意外的是,院中的布局很眼熟,有点像是他长大的家属楼外。有花坛,坛里种着串串红,臭菊花,绣球花,还有一架蔷薇和一株樱桃树,一株红枫。不大的地方,种着这些,有点挤,却挤得很热闹。
花朵一簇簇,一丛丛,蓝紫色,黄色,玫红色,火红色堆在一起,以红砖墙为背景,深绿浅绿的叶片为点缀,如同浓墨重彩的油画。
他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一个楼道口。楼道左边的铝合金窗台上搁着一钵仙人掌,透过深蓝的窗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碎花窗帘。一根烟管从旁边的厨房伸出来,没有烟气,想是没烧火。
他心口怦怦地跳着,有一股似乎压制了很久的憾痛正在慢慢苏醒。
隐约中他知道情况有些不对,但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下去看看,就去看一眼。而且要尽快,如果晚了的话,他一定会后悔终生。那声音催促着他,被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催促着他,让他断然起身,跳了下去。
“小易,回来了?”在进入楼道时,一个顶着一头花白卷发的老年妇女正好走出,见到他眯眼认了片刻,才惊喜地喊了出来。
“张阿姨……”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张易整个心都颤抖了起来,想要笑,却无论如何也扯不动唇角,就连喊出这三个字都觉得艰难。
然而张阿姨却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只是欢喜地拉住他的手往楼里扯,“快!快先到我家坐坐。你妈好几天不见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去走亲戚了。你没钥匙吧,先到我家歇歇脚,再想办法。阿姨给你做点吃的。”
“阿姨,不用,我先回家。”张易神思不属地推开张阿姨拉着他的手,来到自家的门前,举起手里的刀。
家里是老式的铁栏杆防盗门,因为治安好,所以也一直没换过。通过铁栏杆能够看到里面的木门。张易没有借工具来撬锁,也没想着打电话请人来开门,只是挥动手里的刀,三两下斩开防盗门的合页,拉开,然后一脚踹开了里面的木门。
张阿姨惊恐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像是看到了疯子,却不知是吓得腿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并没有离开。
屋里没有声音,张易本来很心急,却在迈步进入的时候,不自觉伸手按在门框上稳了稳身体,似乎在积蓄力量。
客厅里摆着个小桌子,桌子上有吃过的碗碟,吃得很干净,什么都不剩。一个板凳倒在冰箱前,地上粘着几块没清理干净的鸡蛋碎壳,应该是不小心掉落的。
张易手掌压在了胸口,似乎要压制住那里欲破裂而出的恐惧和疼痛。他想走快点,脚却如灌了铅,一步步都迈得吃力。
大卧室的门敞开着,越靠近,鼻中闻到的腐臭味越浓。当走到床边,看到那具盖着被子,已经肿胀腐烂看不出本来面貌的身体时,他再也站不住,跪在了地上。
“妈……”他喊,却没能发出声,某段记忆中相似的一幕,曾哭得如同被狼群遗弃的孤狼,此时却发现眼睛干涩,连半滴泪都挤不出来,只是满腔的悲凉,让他不知道该怨恨谁。
“阳阳。”许久之后,他终于恢复了点力气,想到儿子应该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看自己,于是抬起手将被子掀开。
“阳阳——”他再次喊,声音却凄厉惊慌,还有更多的茫然。
在大的尸体旁边,一具小小的尸体俯卧在那里,没有腐烂,仍然保留着生前的样子。只是眼睛大大地睁着,瘦骨嶙峋,一只小手往外伸着,似乎是想往外爬,却因为饿得没了力气,终于倒在了奶奶的身上。
“阳阳……”张易松开被子,不敢相信地向后瘫坐在地上。
究竟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是南柯一生,还是幻假作真?那一瞬间,他突然不确定了。
“人死不能复生,小易你也别太难过了,先把后事处理一下吧……”张阿姨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抬起衣袖抹了抹眼泪,劝慰说。
张易并没有将她的话都听进耳中,昏昏沉沉,恍恍惚惚中办完了母亲和儿子的丧事,将人送到火葬场火化。透过隔窗看着里面火焰将一大一小的尸体吞没,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爸爸,为什么要把奶奶送到那里面去呀?”耳边仿佛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不舍地询问。
“因为奶奶生病了,要送到天上去,才能治好。”他开口,轻轻回答,连思考都不用,就好像曾经回答过一样。
在火葬场员工奇怪的眼神中,他接过一大一小两个骨灰盒,紧紧抱着,走了出去。
阳光照眼,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何方,脚下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一声急剧刹车的声音传进耳中。他茫然抬头,看到一张特别好看的脸。
“阿劭?”冷木的心在那一瞬间有了些许活动。
对方目光扫过他,看陌生人的眼神,漠不关心,视若无睹,没有丝毫停留,只是淡淡对司机说:“走吧。”然后,转头看向另一边,如同变脸一样,神色一下子变得温柔而宠溺。“小唯,有没有被吓倒?”
在他的旁边,坐的是一个五官精致得如同天使的少年。少年撇撇嘴,没有回答。
车远去,张易木然透过后车窗看着两人紧紧偎靠着的脑袋,心里似乎有什么一下子垮塌了下来。
阳光不见了,路上的行人不见了,周遭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两束车灯的光从前方急速靠近。他想抬脚让开,却没能抬动,心中叹息一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