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尽量让自己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等真的回到久违的凡间, 白秋还是忍不住惴惴不安起来。
一转眼, 距离离开长安已有两年之久。
在漫长悠闲的仙界,没有人会将两年时光当回事。
相比较于无穷岁月, 相比较于天道有常, 两年光阴着实算不了什么, 铺张点的仙宫中, 幸许一场仙宴都未结束……事实上, 即使是在浮生须臾的凡间, 两年都未必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可是对于文之仙子的天命大劫而言,两年多时光,二十五个月有余,显然已经够久了。
白秋这两年来身上的发生的事不算少, 尤其对她这般年纪的仙子来说,其实暂时还感觉不到神仙生命的无尽与无趣……两年过去, 她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凡龄年长她一岁的苏文之, 显然亦是如此。
白秋与她分别之时,文之仙子刚已以凡身考上进士,雁塔题名。白秋其实目送着文之仙子看遍长安花,目送她杏林探花,但于文之仙子而言,应当是那日放榜归来, 众人皆贺……可她回寺院收拾东西,再回首,却只见屋中一片清冷,再没有那只昔日陪她伴她的小白狐。
自她杏林探花之后,两人便不曾再相见。
此后,据说文之仙子按部就班地过了吏部的关试,从此褪去白衣换官服,正式留在了长安这个波澜起伏的花花之地。
长安本是权势富贵之乡,随便扔十块石头都能砸死八个权贵。苏文之孤身一人上京,本就是一介贫寒的乡贡,举目无亲,上京都只能寄住在寺庙中,相比较于那些原本家就在长安城中且有家族支持的生徒进士,在长安立足已是不易,难免要费些波折。此外,文之仙子的相貌倒也的确给她惹了些麻烦。
文之仙子虽是下凡就化了凡身,但相貌却还是那副仙子相貌。她身条清瘦修长,外貌在凡人看来一张男生女相的神仙脸。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中进士已是不易,长安城里哪里见过漂亮成这般的十八岁状元郎,光是杏园踏马探花那一日,一路上就不知晃晕了多少年轻姑娘的眼,连公主都看得快疯了。盛世本就民风开放,大家都恨不得来个掷果盈车将她砸死。文之也正巧是说亲的年龄,家境贫寒是贫寒了些,可她这般一身轻的家室也免了公婆妯娌的麻烦,再加上这般金光闪闪的相貌和少年进士的招牌,本身品行仪态正派端正,虽出身小城却意外地见识广远……
有顾虑看不上的人家自是多如牛毛,可是眼热的人家却也不少,还有架不住家里姑娘求的……总之她很是受长安城里的媒婆亲睐了一阵子,家里有女儿的人家也是明里暗里的打听。若按照寻常,文之仙子在此时寻个在长安牢靠有权的岳丈家最是合适不过,可偏生她其实是个女儿身,禁不禁得住打听暂且不论……如何能娶个夫人耽误人家?
总之此事麻烦,她又没有长辈可以帮着抵挡或者张罗,苏文之很是提心吊胆地躲了一阵子,过了几个月才稍微好些。
此后她便一心沉心于官场。苏文之家境出身虽低,但科考上的起点却不错,在官途上虽无家人岳丈可以仰仗,但其伯乐秦澈秦侍郎却是对她真心赏识,愿意带她一二。文之仙子是真有才学,又有心一展拳脚,很快就崭露头角,一关闯过一关,在仕途上显出些光彩来,两年连升数级。
若是寻常凡人,自是不可能升迁得这般快。但文之仙子下凡历劫,是有天道天命推动所为,如今虽然还不到她当年所说的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年纪轻轻,却已算是身居高位。
而如今,天命已走到最后。
即便苏文之当初在长安举子中名声很不错,可事到如今,政治上不可能全无树敌。对手想尽办法给她使了绊子,原先只想寻些人品道德上的把柄,但又晓得苏文之为人清白,因此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没有抱太大希望……上古神鸟以凤为雄、凰为雌,而大约连这些对手都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会让他们碰出她是个假凤真凰来!
苏文之到底不是男子,她从南上长安有不少物件证明用的都是亡兄之物。尽管借由天命的方便、她本身周折办法,起初就解决了不少,但不可能丝毫没有马脚。当初媒人上门之时,不少人打探她的出身背景,甚至有人一路探到了老家,起先还没有人往这个方面想,现在情况出了,各种线索串联一气,顿时水落石出!
搜罗来的证据呈上天子,数种罪名多管齐下。如今,苏文之便已身在牢狱之中。
短短数页简单的命书,便这般定下了一位仙子一生的劫数。
白秋这会儿已将命书中的内容读完,她之前没有看过,竟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因此她一抬起头,看到面前铁栏道道的监牢,胸口便是一堵。
奉玉问道:“看完了?”
白秋点头。她心里自然是十分担心文之仙子的,想到奉玉是负责文之仙子下凡渡劫的天将,忙问道:“这回我们还有什么要做的吗?需要帮忙吗?”
奉玉声音缓了缓,继而摇头,道:“没有。”
“……!”
即便隐约有些预感,白秋仍是心里一沉。
奉玉的目光望向牢狱深处,道:“我的任务不过是将她推上天命,若有单凭凡人之力不可达成之事,便暗中给些运气,相助一二。你是她祭拜过山神狐仙,可做的事倒还比我多些。但文之仙子此番下凡,是为自立一颗文星,关键的劫数,总归还是要靠她自己之力来渡的,你我帮她不得……这一次,只是过来照看。”
白秋这两年几乎都同奉玉在一起,接触天军营、天界的程度都比原先深多了,参加过山神大会、习过仙法剑术,甚至入过妖境见过妖王,比之两年之前,她自是比当时更能理解奉玉这番话的意思。虽说凡人本就难看到神仙,但奉玉这回从一开始就将两人的身形都严严实实地隐了,显然也只是准备在旁边旁观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来看看情况,若是文之仙子成功,便回天汇报庆贺,若是文之仙子失败,便负责收拾后续,同时去天台接应,无论如何总该将她送回仙宫去。
奉玉见白秋懂了,微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淡淡道:“……担心?”
白秋感到奉玉捉着她的手,便微微用力捏了回去,同时目光仍旧看向前方,遂又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虽然已经进了天牢,可是还没有看到文之仙子。奉玉显然是知道在哪儿的,带着她一步不迟疑地往那个方向走。白秋已有这么久没有见过文之,心里紧张得要命,已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终于,两人走到天牢深处,在极为靠里的一处偏幽阴冷的牢房中,白秋见到了文之仙子。
待看到许久不见的苏文之的脸,白秋刚要跑过去,步子还未迈,就又愣在了原地。
苏文之端坐在牢房口,转角遮挡视野的墙壁渐渐后退,牢房和牢房前的走廊全景都渐渐显现出来,白秋一呆,这才发现监牢之中,文之仙子现在竟然不是一个人。
站在文之仙子牢房对面的,是一个长相周正的男子,他原本面白无须,但此时下巴上却生了些像是来不及去的青胡渣……同时,眉头微蹙,眉宇之间有明显的愁郁和阴霾,光看长相便可知这人的行为做派应有些认真刻板。
尽管见面的次数不多,但白秋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秦澈。
他是当初奉玉还在凡间时麾下得力的文官,也是后来在科考时为文之仙子举荐的伯乐。白秋跟着奉玉离开长安时,最后看到的便是他与苏文之在杏园中攀谈。这个时候,他正在文之仙子牢房前,似是正在交谈。
白秋下意识地看了奉玉一眼,却见奉玉亦是意外了一瞬,大约是没有想到秦澈这么巧会在这个地方。
不过文之仙子的命书上本来也没有细到规定她哪个时辰、哪一刻会在干什么、跟什么人说话,凡人的举动本就难测,他与苏文之这些年来关系匪浅,约莫是想了办法来探苏文之状况的,出现在这里,倒也不算奇怪。
秦澈前面说了什么,两人没有听到,但这时,他们只听秦澈道:“……文之,现在,你是如何想的?”
尽管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光从秦澈委婉挣扎的语气,白秋脑中直觉却是一闪,莫名想到些命书上的细节来——
少帝登基不久,正是求贤若渴,尤为喜欢没有根基的年轻人。文之仙子这般长相才学,本就引人注目,据说在杏园之时,天子便有注意到她。
嗜美之心人皆有之,少帝喜她惊世文采,喜她不卑不亢、直言规谏,除此之外,自是亦喜她意态风流、少年意气,且又真心惊于她的才能,便多有提拔照拂。
情节说来老套。
这原先当然是对少年人的欣赏之情,但文之生得这般长相,以天子喜爱在后宫内收集似的添置各种美人的性情,一旦知道她本为女子……感情,自是有些变了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哇,好可怕,写着写着忽然觉得我之前写过的所有男二加起来都不够跟文之打……
凡间的情节不多,争取一两章内搞定,主要还是集中在白秋和奉玉上啦,大家不要担心。
回收伏笔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