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绯馆二楼雅间,付贺正一杯一杯往喉咙里灌酒。地上的碎屑已经被人打扫干净,新上的竹叶青初尝没有滋味,但一下喉咙便能够感觉到一阵阵的灼烧之感。
他和师北落曾经分析过轿子里的人是谁,却万万想不到有可能就是皇帝,金镶玉可以由皇帝赐给疼爱的皇族,也当然可以用在皇帝自己身上。况且能在琥国京都如此豪气地出价,不惧怕得罪怡王或者是天璇公主的,唯有当朝天子了。
只是不知道天璇公主付青硕在出价之前是否知道二楼雅间内坐的人代表着皇帝,但她显然和他不是一路的。
倘若是太子或者是横王,付贺还可以争上一争,但那人是皇帝,付贺想争也不敢去争。
虽然贵为一方郡王,但付贺在皇帝的眼中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子,从小到大他既没有母亲疼也没有父亲爱,除了皇家身份外他一无所有,唯有公主付青硕会与他说上几句话。爱屋及乌,付贺接近师北落一是因为缘分,二则是因为付青硕。
在他看来,能得皇姐青睐之人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王爷怎一个人在此喝闷酒?”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随着珠帘清脆的撞击声传入耳畔,似三月的微风拂过水面,在付贺心底掀起阵阵涟漪。
付贺握着杯盏的手顿在空中,稍稍一愣,猛然扭头朝着门口望去,但见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正噙着盈盈笑意挑帘而入。
鬓若刀裁,眉若远山,肤如凝脂,气质高华,成绯馆玉兰花花魁绯绯从外头走了进来,纤纤玉手搭在付贺的肩头,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勾着付贺的魂。
付贺盯着她粉色的唇,听她柔声道,“绯绯与王爷时辰不多,王爷不陪绯绯说一会儿话吗?”
与此同时,师北落走出了成绯馆,身后又跟着一条影子。师北落旁若无人地继续往前走着,既没有叫轿子,也没有交代过要到哪里去。她慢慢地沿着街道繁华之地一路走走停停,最终来到了京都的一条长河边。
此河名为洛川河,河面宽阔,水流平稳。几艘华丽的画舫从面前驶过,画舫上传来袅袅琴音,街灯倒映在水中。师北落倚栏望着水面,衣袂连风带起,软软的狐裘绒毛抚过她的脸,而倒映在上面的翩翩佳公子的脸色似乎在这样黑白的画面里显得好看许多。
与四年前想比,师北落更加消瘦,下巴也变得尖削,五官轮廓加深。苏和初见她时只觉得眼熟,却不知道这位便是四年前一见他倾心的、傻乎乎的陈国公主李悠南。
那时候她着了长裙女装,略带婴儿肥的鹅蛋脸,目光清澈明亮,时时刻刻带着发自内心的笑,笑起来的时候右侧唇边有一朵小小的利涡旋,眉眼会自然地弯成新月。
遭遇那场变故之后,师北落忍受了许许多多的痛苦,在恢复意识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完全脱胎换骨了一般。照着镜子,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了仇恨的眼睛,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清澈干净。
河水轻拍堤岸,溅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
一艘轻快小船靠到了岸边,船上放了一张玉几,有一个人盘膝坐在蒲团之上。
夜风清凉,她裹着的狐裘与师北落仿佛是一样的,衬着她白瓷般的美貌侧脸,就像天上上走下来的雪莲花,圣洁高雅中透着冷冽。
师北落盯着她,好似早就预料到她会出现,温和道,“公主怎么一个人泛舟湖上?”
付青硕眼睫一抬,无波无澜道,“驸马怎么一个人在此流连徘徊?”
师北落含着笑望了她一会儿,突然间绕过栏杆踏上小舟,小舟轻轻晃动,水声在耳边哗啦哗啦流淌而过。
坐稳了之后,师北落抬手一推堤岸,小船便晃晃悠悠地往河中心飘去。
付青硕余光往岸上瞄了一眼,那儿站了一个人影,瞬间便清楚了师北落的用意,回眸对着师北落道,“他是皇宫派来的人,纵然不能也上到舟上来,但他会一直在岸上盯着你,直到你回到公主府为止。”
“我知道,”师北落盘膝坐好,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光,照在她皎洁如月的脸上,“我只想我们两个暂时独处一会儿,要让他听不见我们的交谈便可以了。”
“驸马有什么话是不能让人听见的?”付青硕眉间稍蹙,明知故问道,“是师宅里藏着的五万金,还是你在大婚第二日便同怡王一起去青楼竞价花魁?”
师北落听见付青硕提起那五万金的时候心头猛然一颤。
付青硕能寻到成绯馆不出自己的意料,但她能够在师宅里找到那五万金则大大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了。那五万金是成绯馆的馆主暂借给自己竞价所用,事后悉数归还,若被付青硕发现并且带走了的话......
“公主......”
“驸马不必担心,”付青硕一边抬袖替师北落斟茶,一边抬起那明亮的眸子睨着师北落道,“本宫知道驸马买的宅子附近不太安全,便替驸马悉数搬回了公主府。”
师北落嘴上虽然还在笑,但眼里的气温骤降突然间变得冰冷如霜,“劳烦公主费心了,那么多的金子放在师宅的确不够安全。”
付青硕果然拿走了她借来的五万金......
若是没有绯绯的那份银两,今晚师北落的生意不但没有大赚而且会大亏五千金。
想到此处,师北落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紧。
她这样不动声色地使自己白白损失了大半钱财,可见她与从前没有什么改变,她还是那个冷酷无情、擅长使用心计去迷惑别人的付青硕。
付青硕将杯盏递给师北落,师北落去接的时候碰触到了她沁凉的指尖,她有意无意地用柔软的指腹擦过师北落的手背,酥酥麻麻地,像是有蚂蚁从手背上爬过,让师北落不禁有些怔神。
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又想用从前那样蛊惑人心的伎俩,表面上与自己情同姐妹,实际上却在做着其他勾当?
师北落仰头饮下茶水,将杯盏重重地扣在玉几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付青硕。
纵然你想故技重施,但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了。
付青硕与她对视,道,“据本宫所知驸马仅仅是一个来自于汶城的商人,如何能存下五万金?”
师北落勾起嘴角,心道果然是冲着那个秘密来了,嘴上答道,“不瞒公主,这些全都是北落从前的未婚妻许氏用性命换回的家产。”
师北落一直在观察付青硕的神色,心想当年在陈国被琥国破城的那一刻,面前的这位被誉为智谋无双的公主是否正在琥国的华丽宫殿内,饮着酒作诗作画,而那位曾经与自己订下婚约许下海誓山盟的琥国第一才子苏和正在殿内陪着她。
这么一副郎情妾意的场景像是山水水墨画一般在师北落的遐想中舒展开来,越是想越是逼真,越是想越是充满了恨。
付青硕的脸色果然有一瞬间的不妥,不知是师北落方才的哪句话触动了她。她清寒着脸,拧着眉头以一种师北落从未见过的奇怪神情注视着师北落。
师北落没有刻意避让她的注视,她在欣赏她的失态。
付青硕突然起身,隔着玉几朝着师北落倾身靠近。师北落挺直着脊背,端坐在原地像是一根木桩一样杵着。付青硕又似那夜般凑近了她的脸,呼吸扑在师北落的脸上,只听她幽幽开口道,“今日你回来的时候本宫便闻见了,你身上的气味和成绯馆台上绯绯姑娘的一模一样。”
师北落睫毛一抬,几乎就碰触到付青硕的,原来她上台不仅仅是为了出价,而是为了闻清楚她们身上的香味是否与自己身上的一致。
“公主为何要参与竞价?”师北落转移话题,近距离之处便是付青硕的唇,只要稍稍往前靠一寸便可一亲芳泽。
亲上天璇公主付青硕,这恐怕是全琥国男子的愿望,但可惜师北落是个女子,而且是个被灭了国的陈国女子。
“你说呢?”付青硕贴着师北落的脸颊过去,双手撑在玉几上,在师北落的耳边吐气如兰。
师北落抿唇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包的很好看的小包裹,放在手心送到付青硕身边,“送给你。”
付青硕侧过脸,唇上的温度在师北落腮边带过。
在师北落手心的是一个用云锦包裹的精致的东西。付青硕接过那东西,回坐在蒲团之上,然后小心地揭开云锦,直到里面露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玉狮子。
一向冰冰冷冷的脸上难得展露笑靥,付青硕此刻笑的像是个得了便宜的孩子。一边端详着那玲珑小巧的狮子,一边用余光睨着师北落问道,“是你亲手雕的?”
师北落有一瞬间被她的笑靥软化了,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嗯,我将我自己——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重申:一般在每晚11点左右更新,如果卡文或者某木蠢透了,那天就不会更文了。
ps.发现有读者倒着看,这样子真的好吗?(哈哈——
别催,别急....
写文也是要有好的环境的,如果某木自己的心平静不下来,那就完全没有写作的灵感,没有感觉强写出来的东西,就会很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