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北很懊恼, 非常非常懊恼。
明明利弊一清二楚, 他只需要用一点能量, 把自己的精神云与这具用了一段时间的躯壳剥离开来, 然后就能脱离这一团混乱,遗憾并且惋惜地叹息一声——噢,对了, 没有身体的衪也没办法叹息了,然后施施然漂回陆地上人类的聚居地,再捡一个合适的身体穿上,重新来一遍他的明星之路。
这一次他的精神云不再是当初在时空裂隙中受创严重的紧急状况,完全可以好好挑一挑, 找个不像“杨祈北”那么惹人讨厌的老腊肉, 最好是挑个符合人类审美的年轻小鲜肉, 男的女的完全无所谓, 反正衪本来也没有什么性别之分。
然而, 这个非常明智并且正确的判断及计划, 竟然被他自己给丢到了九霄云外,捂着滴血的小心肝做了一回大大的亏本生意,仅仅只是因为俞清欢这个食物源一个颤抖的温暖拥抱,或者还要加上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耳畔之吻?!
戚北现在终于理解了什么叫“色”令智昏, 那就是一种见到某个特定的对象,看着他的笑容,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把你的脑细胞浸水蒸腾的可怕瘟疫!人类管它叫“喜爱”“爱情”“钟情”?what ever那是个什么鬼玩意,它只存在于人类贫瘠可怜的原始脑细胞中。
然而, 这东西似乎会感染,在衪附身肉体成为一个真正人类的第二百七十一天,他的精神云被这完全没有理智可言的玩意给感染了。
不,也许瘟疫并不是在某一个特定时刻爆发的,而是在与俞清欢这个人类的长期接触中,他不幸中招了。
幸好这东西期限很有限,一般只在人类荷尔蒙分泌旺盛的时期出现,等他摆脱这具马上就要变水浸美男鱼的肉体后——极大的概率会是几十到几百年,这要视海底他能极其好运吃到的“食物”数量来计算——那时候自然也就痊愈了。
给这么一大坨金属与海水作润滑挺举,耗费的能量完全超出了他最大的估算,不但把这些日子来好不容易积攒下的能量挥霍一空,连已经补在精神云裂隙上的能量都不得已抽出了大半,血亏!
飞机是稳稳安全迫降了,他却只能抽抽着因为能量损耗过大而相当不适应的精神云,失去了对肢体的基本控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精心修整的身体沉入海底,给某只海底生物当一顿美味的加餐。
所幸,俞清欢安全了。
林旭东、忻晴、成宇他们,还有那个经常为他贡献刺激情绪的阿七,以及那些甚至叫不上名字来的人类食物源们也都安然无恙。
非常好,倒霉的就他一个失去理智的家伙!这就是华国人类所说的“报应”啊!
他气恼又安慰地放任自己的身体慢慢下沉,然后惊愕地看到俞清欢猛然一跃,拼出性命追随而来。
水波荡漾中,俞清欢那个一点也不好看的笑容,让戚北觉得,自己这具身体不受控制的状况更严重了,那一颗人类的心脏乱七八糟,却又无比激烈地跳动起来。
戚北非常愤怒,是的,愤怒!
俞清欢是个相当纯粹的地球人类,即使他的精神力比普通人类强上许多,他还是一个无法脱离肉体的纯种人类。温度高点会烫死,温度低点会冻死,少点水份会干死,多点水份还会淹死,稍有点环境变化就会死得千奇百怪的,无比脆弱的原始人类!
他耗尽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能量,不就是想让这个人类好好再活个几十年吗?现在这算什么?鸡飞蛋打,赔了能量又折“鱼”?!
戚北出离愤怒了。但是他也非常清楚,要是再多愤怒几秒,他的愤怒对象就得死得透透的了。
萎软的精神触须颤巍巍地伸出,死死缠住了难得安静却又黏得死紧的大鱼牌精神体,一边汲取着俞清欢在面临死亡危机之际散发出来的,甜蜜又带着无尽苦涩的浓郁爱恋。衪的触须渐渐恢复了一丝动力,与那团柔和又温顺的蓝色精神体交织在一起,甜蜜而温柔地引领着懵懂的精神体进入俞清欢自己的身躯,引领着它把精神体的“能量”导入身体细胞之中,给肉体带来超人的力量。
戚北拼命调动最后一丝能量,艰难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坚定地指向海面,缓缓眨了一下眼。
俞清欢不知道他亲爱的超级英雄给自己施放了什么魔法,无穷的能量在身体中涌动,它们涌入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带来钢刀锉骨般的剧烈疼痛,也带来了熊熊燃烧的“力量”,就像是过载的动力装入了脆弱的机体。
肺泡里火烧火燎一般刺痛,他知道,氧气已经快耗尽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带着无法动弹的戚北游上海面,为两个人夺回一线生机,躲开死神已经架在他们脖子上的镰刀。
他紧咬着牙关,露出一丝略有些僵硬的笑容,努力吞下几乎要喷涌出口的鲜血,伸出一只手,用大拇指向透着光亮的海面一比。
那里,是活路。
俞清欢将一只手臂小心地环过戚北的脖子,扣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用力拉开了自己和戚北身上的救生衣充气绳,双腿在机舱壁上重重一蹬,同时一手奋力向后划水,带着戚北向着生命的光亮游去。
随着机舱的下沉,水流开始紊乱激荡起来,形成了一串又一串大大小小的漩涡,在这样复杂的水文环境中带着一个脱力的成年男子前行,更是无比艰难。幸好戚北非常安静,并不会挣扎乱动,增加两人活命的难度
俞清欢什么也不想,耐受着四肢百骸中传来的巨大痛苦,承受着随之而来的力量洪流,坚定地向上游着,他手中的重量就是他心底最坚硬的支柱。
快些,再快些,哪怕用尽身上的每一丝力量,也要让这个人活下去,而不是让他一个人静静地沉睡在黑暗的海底,任海水和鱼鳖啃食他美好的身体。
仿佛只是过了一息,又似乎在海水中漫游了几个世纪,血丝不断地从俞清欢的唇角溢出,他只是向着光明之处,向上,向上,拼命前行。
在下一个瞬间,哗啦一声巨响,他的头猛然钻出了水面,刺眼的阳光让他被海水浸透的双眼泪水长流。
俞清欢慌忙低头,看向臂环中挽着的戚北。
戚北英俊的脑袋被卡在胖胖的橙红色救生服上,那双好看的眼微微眯着,也被正午的日光刺激得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见他望来,戚公主赏了他一个懒洋洋的死鱼眼。
俞清欢流着眼泪笑出了声,声音很难听,像是只嘶哑的公鸭子在叫,完全破坏了他大总裁的美好形象,但他什么也不在乎了,开心得一颗心脏仿佛真的要炸裂开来。
凝视着那张熟悉又久违的脸,俞清欢笑着嘶声问:“嗨,怎么样?能说话吗?”
“俞叔叔,我只是‘功力’使用太多,有些脱力……”
戚北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非常记恨自己为这个人类花费的大量能量,然后决心把所有的账都记在自己心坎里的小本本上,总有一天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俞清欢呲着牙,露出一个十分怪异的扭曲表情,他叹息着,轻轻抬起被水泡得苍白发涨的手指,捏起了无耻戏精的一点脸皮,眉眼含笑地问:“你还要不要一点脸了,顶着这张皱纹打褶子的老脸,还喊我俞叔叔。
——我亲爱的树懒先生,大杨。”
“戚北”,哦!不,此时此刻应该是原型毕露的“杨祈北”先生完全僵住了,他该死的忘记了,能量耗尽之后,肌体活跃的生物能也被一抽而空,反映在生理上,最直接的,当然就是表皮——它们缓缓恢复了这个年龄正常的肌肤水平,身材或许会好些,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一块块肌肉肯定也会“清减”不少。
变身的“马甲”被彻底扒下来了,那么该怎么把面前这个知道太多的人类给灭口呢?
杨祈北阴沉着脸,没好气地想,首先,还得让这个人类把自己弄回岸上,再借助他的力量慢慢恢复,然后再想别的吧!
俞清欢忍着笑意,盯着杨祈北那张留存了时光魅力的脸庞,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失言了。你一点也不老,不管是大杨还是小戚,都非常非常有魅力,让人心动。”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杨祈北看着大鱼温柔的表情,想起他对“戚北”的违和“爱意”,终于恍然大悟。
俞清欢没有回答,凑过头来,在他眼角浅浅的鱼尾纹上留下一个又咸又湿的吻,转头看了看远处隐约的橙红色救生艇,上面人影晃动,大概正忙着救援以及寻找他们的下落。
“先上岸,你这个样子可不能和机上的人打照面……你现在应该是没法变成‘戚北’吧?”
“不能!能量消耗太多了。”杨祈北没好气地说。
两人身上都穿着救生衣,大中午的,海岸有远处高大的城市建筑作判断,并不会迷失方向。他与戚北是最后离开机舱的,其他人如无意外应该都平安,即便有什么情况,也是他们目前力所不能及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的大杨安全,不仅仅是身体上,还有他那些惊人的秘密,绝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能够随心所欲地让自己变化成年轻二十岁的人,这个神奇的能力实在太容易激起人心的贪婪。
俞清欢稍一想,作了决定:“这里离海岸不远,只有几公里,我带你先游上岸,处理一下你的形象,然后再想办法联系他们。”
望山跑死马,望着海岸上仿佛海市蜃楼的景物,想要游过去,也能把“大鱼”游脱力。
五月初正午的阳光已经很毒辣,尤其是在毫无遮拦的海面上,非常轻易地就能晒脱人一层皮。
俞清欢的脸上已经被晒出星星点点的盐花,嘴唇干裂起皮,像是一条被腌制的咸鱼。脸上火辣辣的疼,身体却是冷得麻木,海水的温度还很低,恐怕不会超过15度,如果不能尽快游到岸边,两人都会失温休克。
他不知道大杨在他身上施了什么“魔力”,但看大杨现在的样子也知道,这个力量的作用肯定有限,如果不能在力量耗尽之前上岸,死亡的阴影也并未远离。
俞清欢咬着牙根,机械地划水,动作麻木而僵硬,每一个细胞都似乎被烈火在煅烧,全凭着一腔热血和无比强大的毅力,用了四个多小时,他把自己和大杨弄上了一处荒凉的乱石滩。
筋疲力竭地把人拖到稍平缓些的地面,俞清欢眼前一黑,脚下踉跄,几乎一头栽倒在地。
他用力一咬舌头,剧痛瞬间崩紧了神经,腥甜涌出。
不能倒下,大杨的秘密还需要他来“守护”。
在这么长时间的艰难时刻里,杨祈北并没有失去他的神智,但萎靡亏损的精神云也无法得心应手地支配肉体,只能静静地看着大鱼拼尽一切力量,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走出一条生路。
脆弱得几乎一捏就死的弱小人类,用他强大无比的心灵和永不放弃的坚持,守护着衪。
“守护”,是这样一个让衪不知所措,根本没有碰触过的美好事物。
凝视着俞清欢坚毅却又苍白憔悴的脸庞,望着他唇边一丝疲倦安抚的笑容,杨祈北的精神云里混乱更严重了。
这次真的要糟!人类的失智“瘟疫”无差别攻击,而且看来短时间内他根本无法摆脱,只会越陷越深,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杨祈北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哀悼自己的理智即将离体而去的可怕未来,却看见俞清欢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头,用力在他自己的手臂上狠狠一划,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杨祈北一惊,愤怒地吼着,却只发出了蚊蚋般的细微声音:“你,你疯了!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