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泽接过信, 当即拆开来看。看完, 心情复杂的对真如道:“好了,看样子, 我明日不用急着去别县查访这事儿了。”
真如疑惑的道:“怎么?”陈宗泽见丁全还站在这儿, 对他挥挥手道:“好了, 你先下去歇着吧。有事我自会叫你。”
丁全答应着走了出去。跟着曹卫去了房间歇息。
陈宗泽挥挥手中的信对还满脸疑惑看着自己的真如苦笑道:“周昌海这信里已经将我要去查的这事儿都说了。”
真如惊讶的问道:“真的?我能看看么?”
陈宗泽背真如这问话问的有点好笑:“我既然能跟你说的,肯定是你能看的。还需要这样问么?”说着, 陈宗泽就将信递给了真如。
真如接过信一看,原来周昌海的信就是来说关于利钱的事儿的。周昌海在信中说, 他在梳理阳平县事务时, 发现了阳平县给老百姓的借贷利钱,竟然跟他们当日制定的计划有出入。
当时他想着先前那尤敬来胆大妄为到杀人放火的。这偷偷提高利钱这事儿他做起来也不算突兀的。所以,周昌海将阳平县丞贺遇敲打了一阵后, 就让人将这政策改了过来。
这改过来之后, 周昌海也没再深究,毕竟还要人做事的不是。这事儿,阳平县的官吏从上到下都有参与的, 总不能都拔了吧。刚好尤敬来已经犯事被下大狱了, 首恶已除, 余者就不究了。因此,周昌海也没想到其它。
可是, 待周昌海一直忙到四月里,将阳平县的事儿理顺了后,跑到阳和县找张勤对账, 查看阳和县的事务时,他又无意中发现了阳和县也是擅自提高了利钱。
知道了阳平县这个猫腻,再联想到阳和县的事儿,周昌海当即想到这事儿不简单。既然阳平、阳和都这样了,那其它的县呢,说不定也会这样的。于是周昌海就让心腹赶紧跑到另外几个县查探,结果报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样。其它县也都是这样的。
此事极为重大,于是周昌海赶紧派心腹给陈宗泽送信来说这事儿。他的信送过来时,陈宗泽他们刚好已经走了,于是,陈师爷就让丁全来追了。
真如看完,有点瞠目结舌:“他们这些人也太胆大妄为了。胆子可真不小,魏先页、尤敬来的前车之鉴还没过去呢。真是可恶,可得好好的发作他们一番才是。”
陈宗泽叹道:“财帛动人心呐。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呢。是要好好发作一番,看他们这些人这次的作为,明显是私下里串联过的,不然,也不会都是一样的手法。”
所有县令都背着自己擅自提利钱,可真是让人可恼的紧。不光是因为他们违法犯纪让人生气,还有就是这些人明显是沆瀣一气,暗地里对着自己阴奉阳违那就是更让人警惕了。
看来,这次自己不光是要剁了他们的爪子,还要将他们这自成一体的体系打乱才是。先前光顾着自己的发展大计了,对这些官员的治理震慑还是不够哇,还要对他们分而治之的才好,可不能让他们铁板一块了。不然,他们铁板一块儿的,自己这个知州还怎么做?
陈宗泽坐在那儿沉思了起来,这些人里面估计是有贪得无厌的人,但也有的可能是不能不从众的。这两类人要分开处置才好。对前一类,那是坚决打击;对后一类那就怀柔拉拢吧。
记得在现代时,听朋友说起在国企里的一些事儿,有时候不从众,就会是被孤立的异类,根本生存不下去的。那么这次县令里面从众的人应该也可以归于此点了。
陈宗泽在心里梳理了一下这些个兴安县的县令,想了一阵,心中有了主意,于是赶紧拿过笔墨来,他要给周昌海去封信。
周昌海现在不是在阳和县么,要就让他好好的查,好好的问,将张勤给查个底朝天。反正张勤这个提高利钱的错事儿是铁板钉钉的。其它再查几个,到时也好给张勤摊牌的。
陈宗泽写好信,将丁全叫了过来,对他细细的交待一番,让他将话仔细的传给周昌海,然后才又递过信道:“将这信好好的送到周昌海手中,让他加紧查看。你明日一早就走,不必回兴安,直接去阳和就行了。”丁全听着连连点头应是。
丁全走后,真如问陈宗泽道:“子季,你是想对付张勤?”
陈宗泽嗯了一声,对真如说道:“这次是所有的县令都这样做了。我不可能将他们全部撸掉,何况,就算真能如此做,我也不能如此大张旗鼓。毕竟,我才来兴安不过一年左右,已经有两个官员落马了。虽然说他们是咎由自取,但如果再来一遭,恐怕上官对我会有看法啊。”
“而这张勤是兴安最有资历的县令,他所在的阳和县在兴安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富庶的。所以这张勤在兴安县令里头真是有隐形龙头的感觉。打掉他,震慑众人也应该是够了。”陈宗泽解释道。
听了陈宗泽的话,真如眉头还是没有展开,她担忧的问道:“可你方才说,不好闹的太大,再惊动上面的。这要打掉张勤,那是必然会惊动上方的啊。你要如何做?”
陈宗泽鼻息长出道:“所以我让周昌海搜集张勤的违法证据。这张勤能在阳和县稳坐这么多年的县令,可是却一直没有怎么升迁。我估计他是谨慎的很,估计那些太过违法的事儿他是不敢做的;但其它的嘛肯定不少。”
真如听懂了陈宗泽的话:“你是想查到那张勤的把柄,然后让他自己主动下来?”
陈宗泽点点头道:“嗯,张勤的年纪不小了,也该致仕了。”
“好了,这下不用我亲自跑去各县查这事儿了。我们明日还是按之前的计划走吧。仔细的看看这庄稼地里。”陈宗泽提起精神继续道。这目前庄稼地里的东西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呐,还是要亲眼看下的好。
于是,陈宗泽跟真如几人,果然开始挨个去看桑树、绞股蓝的涨势去了。一圈儿转下来,陈宗泽确实心喜不已,现在地里的桑树长的非常好,都有一人多高了。看来秋天完全可以开始养蚕了。
再看绞股蓝,长的也很是喜人。这现在就可以掐一些下来做茶了。陈宗泽吩咐阳平县县丞贺遇,让他找那有经验的人来,先试做一批绞股蓝茶,待做好后,让他们送到兴安知州衙门来。
听得知州大人要这个,因着利钱的事心头发虚的贺遇赶紧点头如捣蒜,表示一定快快的将绞股蓝茶送过来。
对此,陈宗泽特意嘱咐道:“不可一味图快。还是让有经验的老人将这个按工序做好了再送过来。记住,这个千万要精心,不光是要能喝有用,品相也要好。”贺遇诺诺连声的答着。
接着宗泽又特别交待:“让人摘取时千万小心,万不可损了根茎的。这秋天还要用这个做酒的。这也是大头,千万要经心才是。”贺遇是接着点头。
跟贺遇说完,陈宗泽对站在一旁听着的王培笑道:“王县令,方才我交待贺县丞的,还请你也多多照看呐。”
王培赶紧拱手道:“陈大人客气了,此乃下官的本分。”见知州大人跟知县大人两个说上了,贺遇趁机告退。
待贺遇走后,陈宗泽问王培道:“怎样?王师兄可是已经熟悉这边的事务了?”
王培抿了口茶道:“嗯,我来这里,交接也算顺利的。这也得亏了子季你托付的那周经历实在啊。他可是跟我说不少,我刚来时一直都是他在帮着提点呢。现在这边的事务我基本上也熟悉了个七七八八。”
闻言,陈宗泽点头道:“嗯,熟悉了就好。我可是天天盼着你赶紧上手,今秋,你这边可是要大干一场的呢。”
王培看过陈宗泽详细的计划书,知道陈宗泽这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今秋,自己这个阳平县可是要几头并进的呢,一样都疏忽不得的。先前自己没来,不知道阳平县是个什么光景,现在也熟悉了这一段时间了,因此王培也颇是能就阳平县的事儿跟陈宗泽交换意见了。
两人说了好些事儿。陈宗泽对王培这次的问话也比较满意,这王培是用心了,问的问题都在点子上了。
阳平县的事儿交待完,陈宗泽就来到此次巡视的最后一站阳和县了。这阳和县的计划是主打茶叶儿跟蚕桑的。陈宗泽着重看了茶叶,桑树什么的。不错,这阳和县这些同样没让陈宗泽失望,这些个自己重点计划之物,长势都非常不错。
这一圈儿巡视下来,陈宗泽是心里有底了。看来,今秋的收成在望了。陈宗泽心情颇好。
心情颇好的陈宗泽回到驿站好好的洗嗽了一番。现在天气炎热,在外跑上这一圈儿,可也真够熬人的。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出来,一身轻松的陈宗泽啜着温茶,惬意的到院中摇着扇子纳凉去了。
正坐在椅子上摇扇呢,周昌海来了。远远看到周昌海,陈宗泽赶紧站起来笑着迎了过去:“昌海兄,好久不见呐。”他们二人时常通信,但也确实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见陈宗泽迎了过来,周昌海紧走几步笑着回礼道:“是啊,子季,我们是好久没见面了。今日见到你,可真是让人高兴啊。”
两人在院中寒暄了几句,知道周昌海这次来,肯定是有事儿的。陈宗泽一边笑说,一边将周昌海迎进了自己房里。
真如正在房中鼓捣茶呢,见到周昌海进来,也忙笑道:“周二爷来了?可是好久不见了。来,快请坐下,这是我先前泡好的茶,现在喝正好。周二爷请。”
周昌海笑着谢过真如坐了下来,果然捧着真如递过来的温茶喝了起来。几口喝完,还叹口气道:“弟妹这茶可真是不错,这个时候喝这茶可真爽人啊。”
真如抿嘴一笑,知道他们是有事要说,赶紧走了出去张罗饭菜去了。
待真如出去后,周昌海对陈宗泽道:“子季,你先前跟我说的事儿,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我看我查的这些,也足够那张勤喝一壶的。”
周昌海一边说,一边将自己查到的关于张勤的底儿递给陈宗泽:“子季,这里面就是我这些时候查来的。这些都是有根有据的,都是物证齐全。要对付张勤我觉得是足够了。我觉得现在时机正好,子季你可是怎么打算的?”
陈宗泽接过这册子,仔细的看了一遍。然后又追问周昌海道:“昌海兄查的这些可都是实在的?确实是人证物证齐全的?”
周昌海点头道:“嗯,这些我可是核了又核的。再是无误的。子季请放心。”
陈宗泽听了,气势一振:“好极了。有这些个对付那张勤确实是够了。刚好我现在就在这阳和县,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我就去找张勤说说话了。”
周昌海点头道:“嗯,明日去说也好,打那张勤一个措手不及。这事儿早了了,也好早早的安置阳和县的事儿。唉,子季,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的。你这次是想拿这张勤怎么办呢?是想送他去法办么?说实在的,这张勤做的这些事儿,深究起来,肯定是够下狱。”
陈宗泽摇头道:“不会送他下狱的。我是想他自己致仕,将阳和县县令的位子给我腾出来。”
听完陈宗泽说这个,周昌海长舒一口气放心的一笑:“嗯,这样好。我先前还真担心你不留情面,还正要劝你的。现在看来不用劝了。俗话说的好,水至清则无鱼。这张勤贪是贪了点儿。但他这些手法是大多数官员都用过的,不过是别人没被发现而已。其它那些太过分事儿他也没多做。如果这次子季你毫不留情的将人夺职下狱,我是怕对你名声不好。”
周昌海说的这个,陈宗泽非常明白,如果自己这次又以雷霆手段将这张勤捉拿了,上官对自己的感官如何且先不说,估计自己刻薄寡恩的名头肯定有了。正如周昌海所说,这张勤贪钱做的这些事儿,是好些当官儿的都做过的。大家肯定见自己这样频繁下手,估计也会心有同感的。
让张勤自己走最好。这样他们双方都留有情面。
第二天,陈宗泽估摸着时间,看看时辰,估计着衙门已经点完卯了。陈宗泽就来到了阳和县衙门。
听得知州大人到了,张勤赶紧迎了出来。将陈宗泽引进花厅,差役奉过茶后。张勤笑问道:“知州大人这连日巡视的,可是辛苦。听知州大人将我阳和县列为巡视的最后一站,我可是日日盼着知州大人来呢。现在知州大人既已到此,想必此次巡视已经进入尾声了?”
陈宗泽点头道:“确实如此,今次访完阳和县,我就是要回转兴安去了。这出来都有一个多月了,估计衙门里堆了一堆事儿了。”
张勤捧场道:“陈大人这次可是辛苦了。陈大人可真是勤谨啊。”
陈宗泽笑着一挑眉道:“这次辛苦是辛苦。不过,发现了好些有趣的事儿,倒是让我不虚此行啊。”
“哦,是什么事儿让陈大人如此有趣?哈哈,陈大人可能说说?”张勤哈哈笑着问道,神情颇是愉悦。
看着张勤那愉悦的样子,陈宗泽盯着他缓缓道:“鄙人在巡访贵县时,可是听很多人说起农户借贷的利钱之事。可这利钱跟我当日给诸位定的是有很大的出入。张大人可愿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儿?”
听得陈宗泽这话,张勤当即脸上血色皆无。利钱的事儿,陈宗泽知道了?看来,今日陈宗泽上门是来兴师问罪的。
张勤第一反应是想矢口否认的。转念一想,这自己多收利钱的事儿也不是多隐秘的。虽是之前有叮嘱过人的,但跟那些农户都是那样说的。这么多人都知道,瞒是瞒不住的。何况,陈宗泽今天明显是有备而来。
张勤快速的在心里过了一遍,盯着陈宗泽道:“看来陈大人今天是有备而来啊。这事儿我也就直说了……”张勤委婉的承认了此事,又隐晦的提醒陈宗泽,这事儿是大家都有份儿的。这陈宗泽要真查恐怕是要犯众怒的。
听张勤说完,陈宗泽笑道:“是否犯众怒这事儿就不劳张大人操心了。张大人还是操心自己吧。此事兹事体大。张大人犯了如此大错,不罚恐怕难以平民心呐。”
听到这里,张勤心头一沉,看来,知州大人今天是来者不善呐。张勤开始半软半硬的说起好话来。可是,好话硬话说了一箩筐,都不见陈宗泽有所松动。
张勤也是心一横,对陈宗泽道:“陈大人今日所为何来,还请划个道儿吧。”
陈宗泽等的就是这话,闻言目光如炬的逼视着张勤道:“张大人,你也年纪也不小了,再做下去恐怕还有纰漏的,这样对己对人都不大好的。不如张大人就此致仕吧。”
听到陈宗泽亮出底牌,张勤哈哈一笑:“陈大人,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须知老夫虽是小小县令,但也不是毫无根基的。陈大人做事还是不要做绝了的好。”
听了张勤的威胁之语,陈宗泽轻轻一哼笑,递出手中的书册给张勤道:“张大人!你现在之所以能坐在这儿跟我说话,而不是被司狱的人捆起来说话,可是鄙人留了很大的余地了。这书册张大人好好看看吧。如果鄙人真依这书册中的事儿较真,张大人估计求谁都没用的不是?”
张勤慌乱的接过陈宗泽的这书册,还没看完,就已经面如死灰了。这,这桩桩件件都列的清清楚楚,这要是真追究起来,确实可以让人万劫不复的。
看到张勤面土色之样,陈宗泽知道这确实吓住了张勤,陈宗泽舒展了一下身子,看着张勤趁热打铁道:“张大人是聪明人。今日之所以是鄙人来说,而不是司狱来问。张大人心里想必也是有点数的。我如果是张大人,一定不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的。张大人早做决断吧。”
说完,陈宗泽拿过书册起身道:“张大人,鄙人出来时日不短了,今日还要赶回兴安处理公务。我们就此别过。不过,我是希望我回到兴安时,这案头就有张大人致仕折子了。”
陈宗泽一说完,立即带着曹卫施施然的出了兴安衙门。回到驿站,周昌海已经等在了房中。
见陈宗泽进来,赶紧起身见礼问候。两人客套过后坐下,周昌海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子季,如何?那张勤怎么说?”
陈宗泽道:“我已经给他交底了。我估摸着他现在是在想致仕折子怎么写吧。”
陈宗泽没猜错。陈宗泽走后,张勤颓然的坐在花厅里,心里翻江倒海的想着这事儿。
是啊,陈宗泽先前漏的话里没有说错,这次他之所以前来劝说自己而不是让捕快直接上门,不过是陈宗泽他心有顾虑而已。这确实是自己脱身的一个机会。毕竟这顾虑对陈宗泽来说也只不过是顾虑而已,对自己来说那可是一朝功名散尽呐。
思虑良久后,张勤勉力撑起自己发软的身子回到家中。径直到了书房。颓然的坐在案前,呆了好一阵子,才叫人来磨墨。
磨好墨后,挥手让人退出,开始在书房写起了致仕折子。
这张勤在写着致仕折子,陈宗泽、周昌海二人在驿站说得正热闹。
周昌海问陈宗泽道:“子季,如果这张勤一旦致仕,这阳和县的县令一职。你准备如何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