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身陷仙界囹圄, 九歌不过是一只寻常卑贱、法力低微的狐妖,每日饱经神女折磨作践, 如今神女身遭天谴魂飞魄散, 她匆匆收拾了包袱,方得以重获自由。
这些年里,她没有太多机会涉足人世,却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
正如仙界之人向来不喜妖族, 认为狐妖天生魅惑、奸诈狡猾,于妖族人而言, 这些寿命短暂、自私贪婪的凡人, 也不外乎是自命不凡的蝼蚁罢了。
她方才观那小宫女气息,也只是个凡人,贺云辞身为狐妖, 就应当明白与凡人结为连理实乃有违六界法度,左右都是逢场作戏,必不会有什么真正的牵扯。
不过唯一令九歌疑惑的, 便是凭她勉强能使出个障眼法的灵力,也能看出贺云辞真身, 可她仔细留意过,他不远不近立在三步开外处,神色变化间似乎并未觉察她亦是狐妖。
九歌实在不敢想象,一只孤立无援的九尾妖狐,究竟需要机关算尽到何种境地, 才能在凡人眼皮子底下藏匿这么多年。
此事还需与九歆从长计议,大抵是寻见同病相怜之人使她大喜过望,对那年轻隐忍又身世离奇的储君,九歌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与仰慕。
若她不是被神女捉去侍奉折磨,他也不是因故遗落人间,或许会有那么一天,在他们狐族世代繁衍之地,漫山红花迷乱人眼,往来人声鼎沸,她与他相逢一笑、把酒言欢,狐族行事向来恣意豁达,何须像今日这般遮遮掩掩?
谢嫣与贺云辞同行抵至福安殿,方在绿莘的掩护下换去一身宫女衣衫,但见剧情进度条又自行向右侧移动几格。
谢嫣起初还有些不解,然而思及今日的原女主,顷刻间倒也迅速了然过来。
原世界里的九歌,为人处世一向谨慎,而九歆却比她更擅长蛊惑人心。姐妹相互帮衬,虽是孤立无援,却在宫中杀出一条血路,一个赶走梁子嫣做了国师夫人,另一个把持朝政多年,自此命途似锦,贵不可言。
九歌不愿再受人欺侮,而九歆誓要做那人上之人,也只有依附权势才能给予她们二人想要的一切。
九歆轻飘飘搬弄几句是非,便可哄得九歌失了分寸。
贺云辞伤势痊愈初初还朝,九歆入宫仅有两月,施展的蛊惑术法也远远不及见效的时候。
倘使九歆意欲稳住地位,长长久久在宫中养尊处优,仅凭周帝这座靠山并不稳妥。她久居深宫,极难与前朝大臣暗通往来,是故只能从旁人身上下手。
原世界中,能够自如往来后宫而不为周帝怀疑的,除了太医院诸位太医,也只剩下三五不时前来驱鬼的骆知寒。
前世九歆尽心尽力撮合九歌与骆知寒,而现今骆知寒失宠,名声一落千丈,九歌嫌弃避讳还来不及,又怎会兵行险招与他结盟?
怕是这宫里,能令她们姐妹二人满意之人,唯有太子贺云辞。
好感度上升速率如此之快,谢嫣断定,九歆定是劝动九歌,早日对贺云辞下手。
谢嫣更衣梳好发髻走入正殿,贺云辞捧着盏热茶坐在下首,一个蓝衣太监弯腰匆匆退下,太后面容之间的戾气隐隐可见,殿中气氛古怪难言。
“太后莫要气坏了身子,”崔姑姑替她按着肩膀,柔声劝慰,“总归殿下心思通透,也是诚心求娶郡主,又何必与惠妃这等人一般见识。”
周帝欢喜新纳的惠妃,御史台那群言官吵了许久,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依然我行我素。
今日惠妃长姐入宫,她虽未出面,却也暗中安排人盯着前头的一举一动,本以为周帝就是再荒唐,顶多一并纳下姐妹二人,谁也不曾料到,他竟有脸开口令云辞纳了那来历不明的烟花女子!
他色令智昏,被美色迷昏了头,干出这样不知廉耻之事,可她身为当朝太后,百年后世史书工笔上,记载下一桩如此淫.乱无度的秘辛……周帝不要脸,可她还明白什么是廉耻道义!
太后羞愤难当,恨不得从未生养过这么一个混蛋,绞着帕子颤声道:“他真是出息了……”
崔姑姑正要再劝,太后陡然拂开她起身厉喝:“将哀家的朝服取来!哀家倒要去圣上那儿瞧瞧,是哪个心思歹毒的狐媚子吹了枕头风!”
太后铁了心要去寻周帝说理,且周帝近来越发昏聩恣意,崔姑姑无法,只得陪她走这一遭。
谢嫣本想一同跟去瞧热闹,贺云辞伸手拦下她,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想来也是,长辈间争执训话,他们这些晚辈要是去了,指不定会不会火上浇油,将事情闹得越发僵。
谢嫣遂送太后出了殿门,回来后磨磨蹭蹭坐到贺云辞左边,贺云辞顺势摸了把她的头:“今日是中秋,宫宴定在晚上,宴席上有不少大臣,左右你都是要去的,今夜不妨就与我一同前去。”
谢嫣自然欣然同往,嘴上却假意推辞:“……这会不会不大合适?”
“有何不妥,”贺云辞凑过头与她埋头耳语,“圣上压着这桩婚事,若叫那些大臣们知晓,又岂会再由着圣上胡闹?”
他忽然坐得远了些,高深莫测托腮打量她,眼中光华愈来愈盛,极为郑重其事地评价道:“他们见了你,定会觉得此女相貌毓秀、姿容绝俗,泱泱大周之内,唯有此女一人当得起大周的太子妃。”
许是他飞扬的眉目太过刺眼,又或是殿外日头太过炽辣,谢嫣眼皮似被那满溢眸光烫了一下,连左胸处铿锵有力的擂动,也在此刻漏跳一拍。
谢嫣捧着脸支住桌案,也同样笑盈盈回望他:“殿下莫要哄骗我,大臣们岂会这样想?”
“他们或许不会,”贺云辞抿唇,眉眼弯弯凑近她悄声答,“可我会一直这样想。”
绿莘端着茶点立在二人身后,偷偷冲身旁的蔓朱使了个眼色:“……看不出来,殿下还挺会说话。”
蔓朱兀自扼腕叹息:“……以后会不会和圣上一个德行啊?”
绿莘:“……”
两个丫头之间的汹涌暗潮,谢嫣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当一无所知。
贺云辞陪她下了几盘棋,瞧着时辰有些晚,还需回东宫准备一二,便先行告辞,只说晚些时候会过来接她。
直至天色昏暗,太后才一脸沉肃地回来。
太后神色格外疲惫,眼角尤有泪痕,听闻蔓朱禀报贺云辞打算亲自过来接谢嫣前去赴宴,她便挥手道:“哀家身子乏,今夜就不去了,替哀家照看好小郡主,虽然圣上允诺不再打云辞的主意,但你们还是要小心惠妃姐妹二人。”
蔓朱绿莘等人牢记太后叮嘱,太后仍是不大放心,又命崔姑姑一同前去,也想着趁此机会,叫百官好好瞧一瞧福安殿的意思。
宫宴有朝臣在场,自然不可大意。
崔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知晓如何梳妆才能镇得住场,亲自替谢嫣挽了发,取出太后亲赐的一根凤凰步摇,稳稳插.入她扰扰乌发间。
崔姑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慢慢梳着谢嫣垂落在身后的发丝,慈爱道:“太后娘娘说,圣上晚年有些荒唐,可殿下更像先皇后,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夫妻相处之道贵在齐心,不论发生什么,郡主都切勿惊慌失措,定要与殿下好生说说。”
崔姑姑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倒映在铜镜里,满头发丝银白,眼中蓄着看破世事的了然与睿智,越发衬得她神情柔和慈爱。
谢嫣颔首道:“多谢姑姑教诲,子嫣记下了。”
她并未等上多时,将将换上一身新衣,贺云辞便领着庞少廉登门。
后宫离前朝还有不少路程,故而两人最后还是乘着轿辇去的。
桂花宫宴往年都是宫中小聚,今年恰逢贺云辞大病初愈,周帝又得了新欢,办得就更为隆重。
除了几位有头有脸的妃嫔公主,满殿剩下的,则是携家眷一同入宫的大臣。
有的大臣拖家带口,身边围了一群莺莺燕燕,一打听才晓得是府里的女儿。
这种场合带着女儿赴宴无外乎是觅一门好亲事,说亲这种事若全部假于媒人与冰人,真真假假又有谁能分辨得清?只有亲自瞧上一瞧好歹,才不算坑自家人。
贺云辞扶着谢嫣缓缓下轿,殿中有几个眼尖的大臣,已经注意这边的动静,见着贺云辞大步入殿,不由得扯了扯自家几个女儿的衣袖。
陵阳郡主随舞阳长公主坐在右侧上座,瞥见下面那些不时交相低语的贵女们,眉梢含羞带怯,面色殷红似是怀春,不屑地嗤了声。
殿中都是入不得她眼的猪头,长得好看英俊些的,目光举止轻浮不羁;难得一两个有点气度,容貌却很是一言难尽。
她从前在宫里,不觉得世上男子形容猥琐,可这半年为避灾祸甚少入宫,看多京中这些男人的丑态,心中愈发烦躁。
为什么就没有像三哥哥那样俊美又从容的人呢?
她端着酒杯无意向身侧一瞥,却见左边有一个面生的白衣女子与她并排而坐。
宫里的公主们,她都是熟识的。而身边这位的容貌乃是绝色,看上去年纪比她还要年长几岁,举手投足却是令人舒服不已的娇憨。
女子水润眸子漾着好奇又愉悦的光泽,饱满唇珠衔住一片茶叶,神色看似天真迷茫,那上挑的眼角却为这张过分清丽动人的脸,添上了点点媚意。
陵阳不记得宫里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一位贵女,便客客气气问道:“姑娘是哪家新封的贵女?”
“贵人折煞我了,”九歌笑着答,“圣上只说赐我县主之誉,但并未行册封里,担不起贵人一句姑娘……”
陵阳心中怪异,又听她笑眯眯道:“我唤作涂山九歌,倒不知贵人是谁家的仙子,竟生得这样好。”
一番话说得漂亮又圆滑,陵阳登时记起来,这人正是惠妃今日方进宫的姐姐。
惠妃之事闹得后宫人人尽知,因母亲在宫里有几个眼线,她亦晓得。
听说今日皇舅舅本想将这九歌当众赐给三哥哥,不料却被三哥哥挡了回去。
果真是个不安分的贱婢,瞧那五官生得多么烟火气,难道凭借一副轻浮长相,就以为东宫的床榻,如同青楼恩客的大腿一般,一样好上么!
陵阳当即沉了脸色,连酒也没兴致喝,有些厌恶道:“自是不及县主出身高贵了。”
九歌愣了愣,不晓得她为何突然发怒。看陵阳不欲再搭话,只得将目光放在殿门处。
贺云辞迎上众人视线从容入殿,他今夜换了件玉色常服,腰上束一根织金锦带,衣袍看似简单雅致,衣角袖口处却缀着精致端严的章纹,教人不敢轻视。
谢嫣穿了一身玉色宫装跟在他身旁,腰间系着细细长长的宫绦,那宫绦散出的声响与贺云辞沉稳步伐相得益彰。
两人同穿玉色,一个温润自持,另一个娇俏灵动,看上去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之感。
陵阳瞧着此景心中郁结,见一边的九歌丢魂似的痴痴凝视三哥哥,流露出的神情哀戚又动容,心中又是一阵厌恶,干脆全将从梁子嫣那里受来的气撒到她头上。
她笑得格外恶意:“他们很配是不是?”
九歌眼中喜悦迅速淡去,微微转过头来。
“那梁子嫣年方十六七岁,正是如花的年纪,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好看的姑娘,譬如我三哥哥,就不喜欢年纪大、辈分又太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久久宝贝的手榴弹(*/w\*)
这个故事还有一章就结束了,下章是大肥章(*ˉ︶ˉ*)
最后一个世界蓄势待发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