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驶得急,回了柳府,柳眉山先差了苏伯找大夫,又命人将一些契书账本,零零散散的一大匣子东西送去老相爷府,说传他的话,老相爷府门高深,柳眉山做不了相爷府的生意,让他收回吧。
九生好奇问他那是什么。
柳眉山坐下略略吐出一口气道:“是相爷府的一些铺子良田,之前皆是薛宁在打理,薛宁死后府中无人,老相爷委托我代为管理些。”
那时他在京中得的那块化粪池地皮刚刚整顿好,盖了一排店铺做生意,愈见生意大了,几间铺子压的其它家不好做生意,老相爷实在分不出精力打理他的那些产业,便找了柳眉山做掌柜和宋管家一同料理,柳眉山是有心亲近权贵的,自然接了,打理的无不妥帖。
“这十年来,我也帮相爷府赚了不少钱,如今既然要翻脸就干脆断个干净。”柳眉山看着九生道:“他既伤了你,我就难免要让他出点血,给你出口气。”当初他有办法让那些铺子农庄丰厚起来,如今就有法子让那一家家一户户全倒了。
九生听的一愣,那话里的意思是,为了她?
便问:“你不怕得罪了老相爷?”
柳眉山便笑了,半玩笑的道:“既然要当你的靠山就得有些个本领,我攀附的权贵可不单单是相爷府这一个。”他又道:“老相爷已老无人接替已是式微,怕他还不如怕闻人越,那才是个厉害的,你离他远一点。”
九生点头,心神不定的四处看了半天。
“找嵬度?”柳眉山看她的神色问她。
“他还没回来?”九生问。
一旁的小丫鬟便道:“嵬度少爷送静姝小姐回王府还没回来呢,苏管家吩咐了,回来就来禀报小姐。”
九生心里有些不对劲,起身道:“可派人去找过他了?”
小丫鬟摇头,笑脸盈盈道:“如今时候尚早,想是在王府陪静姝小姐呢,小姐不必担心。”
“我去找他。”九生起身便走,被柳眉山拦了住。
“不要急。”柳眉山道:“我派人去接嵬度,你安心待在府里,等大夫来了看看伤口,不会有事的。”
九生心里实在不安,“还是我去找他。”
“九生。”柳眉山微微蹙眉,“他是和静姝一块去的王府,我保证不会有事,倒是你,这样一脸血一脸伤的去才让人不安心。”
“不,你不懂。”九生道:“嵬度他不会不打招呼就一去这么久,而且那个闻人越对嵬度不善几次发难你又不是不知,说不准赵静姝就是闻人越故意派来引嵬度过去的。”
柳眉山宽慰她道:“静姝她虽任性,但她性子纯善,并不会……”
“你认为她不会如此并不代表她当真不会。”九生冷笑,“我和她并不相熟,她性格如何与我无关,我只知她曾险些害了嵬度。”
她竟当真的冷了脸色。
柳眉山看着她那冷又绝情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九生,你太过紧张嵬度了,他已经长大了,他曾经不会不告知你就离开是因为那时候他只有你,但如今他在这京城,他总是要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交际,就算你将来要和他在一起生活,他也不可能只以你为天地。”他语气放轻,“他总是要有自己的生活。”
九生的脸色慢慢灰了下去。
柳眉山开始后悔,他不该讲这么早,他是有心想给九生预防着,提醒着,毕竟嵬度的身份可能会牵扯许多恩怨是非,若是真确定了嵬度的身份,嵬度势必不能像如今这般跟着她,他甚至不想九生牵扯进嵬度的恩怨里,但他似乎太心急了……
他们相依为命在一起十年,这样的情分不是任何人可以比的,柳眉山是知道的,所以才更担心。
他看着九生卷长的睫毛低了低,颤了颤,又抬起道:“我并没有阻止他交朋友,也没有想过限制他的自由,我知道他对我的喜欢和依赖是因为他和我在一起太久了,那么长的时间里他的世界里只有我这一个女人,所以他喜欢我。”九生脸上表情并不多,只是眼神黯淡,“他没有见过这个花花世界,更多更好的女子,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要过牵绊住他,我想过如果他遇到情投意合的女子我会帮他娶回来,像对我的弟弟那般,但赵静姝不行,只她不行。”
“为什么?”柳眉山轻声问她。
九生眉睫一掀道:“闻人越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那赵静姝和他的关系复杂,那样的王侯皇戚是非纷扰,嵬度心思单纯,我不希望他牵扯进去。”
柳眉山想说什么,终是又咽了回去,说了一句,“或许他有自己的天命,自己的选择,你左右不了什么。”
“那就等我无法护着他的时候再说。”九生命那丫鬟湿了帕子来,随手的擦掉脸上的血迹,碰到伤口疼的一颤,咬牙擦干净,又重新束了发,理好衣服道:“借你的马车一用。”跨步出了大厅。
她那毫不在意自己的模样让柳眉山看的皱眉,终是拗不过她道:“我陪你去吧。”
命人备了马车,一路赶去了王爷府。
九生跟着柳眉山心慌意乱的进了王府,没见到嵬度,倒是先见到了闻人越。
他一身银白的软袍出来,看到九生和柳眉山“啧”的一笑,懒懒的往榻上一歪道:“我倒柳五爷怎么会来去瞧我呢,原又是带了你的小九生来。”眉眼转转的落在九生身上,“你是来找小嵬度的吧?”
九生行了礼轻笑道:“嵬度送静姝小姐回府总不见回去,我怕他又莽撞得罪了王爷,特地来带他回去,别扰了王爷清静。”
闻人越望着她也笑,“我刚想派人去跟你说一声,我和小嵬度很是投缘,我很喜欢他,今日就留他在府中住一天,明日再将他送回。”
九生笑容一冷,“王爷要与他投缘随后可见他来说话,但留宿就不必了,他人在哪儿?”
这语气已是十分的不客气。
闻人越也不恼,反好笑的望她,“你这是来向我讨人了?我十分好奇你和小嵬度是什么关系,据我所知你们并无血缘关系,那是朋友,还是伴侣?”
柳眉山轻咳了一声。
闻人越冷瞥他一眼,“你少给我使眼色,我可没招她,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和嵬度什么关系不劳王爷操心,还请王爷把嵬度叫出来,好跟我回去。”九生语气依旧不善道。
“你们毫无关系,管得着小嵬度吗?”闻人越嘲讽道:“小嵬度若是想回去早就回去了,我堂堂永康王爷难道会囚了他不成?”
九生不想看他耍花样,便道:“是他想留?还是王爷逼他留下?”
闻人越冷眉一蹙。
柳眉山忙道:“既然如此那王爷就让嵬度出来,他若是自己想留我们自是不会强要他走。”又无奈的叫了一声,“阿越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闻人越眉头松了松,道:“你既不信,那我就亲自带你去瞧瞧。”起身抖了抖袍子,对九生道:“他和静姝玩的正要好呢。”
“是吗?”九生轻轻一笑,这些废话她并不信的。
闻人越便带着他们出了大厅,一路往西院的习武房去。
是在一间大敞房前停下,闻人越负袖道:“俩人就在里面,你亲自去问。”
九生上了回廊,刚到门前就听到里面赵静姝的声音,“你怎么啦?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还说再比试一场呢,怎么我离开一会儿你就这副样子啊。”
九生就那么犹豫了一下。
赵静姝又道:“你……脸色不太好。”小心问:“怎么了啊?我之前打伤你了?刀剑无眼我很小心了!”
九生伸手推开了门,就瞧见嵬度坐在一个武器匣上,赵静姝正忙查看他的胸口手臂,“我没有伤到你啊?你怎么突然就不好了?难道是我姐夫跟你说了什么?”
房门一响,嵬度惊愣愣的回过神来,抬头看九生,先是哑哑的喊了一声,“九生……”
他脸色苍白,神色恍惚,这是他打小极少有的神色,看的九生心头一紧,刚要开口问他,赵静姝看了九生一眼,又问嵬度:“我问你呢,是不是我姐夫跟你说了……”
嵬度脸色一变慌张的一把捂住赵静姝的嘴,低声道:“闭嘴,少乱说话。”却是不敢松开手,而是慌张的问九生道:“你怎么来了?”
九生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忽然有些发愣。
忽然之间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大傻子真的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秘密,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他对她开始有所隐瞒了。
她怎么来了?
这也问的九生心头发堵,吐出一口气道:“我担心你出事,你没事吧?”
“没有,我很好,我没事。”他慌张的不迭应声。
“那就好。”九生轻轻道,低眉想了想,才问:“那你要跟我回去吗?”
“我……”他竟是犹豫了。
那么一瞬间九生觉得脸上的伤口*辣的疼起来,她以为闻人越是骗她的……
“你还要留在这儿?”九生问他。
嵬度松开赵静姝,起身快步过来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暂时不能跟你回去,你……”忽然看到她脸上的伤口,眼前一凝,忙问:“你的脸……谁伤的?”伸手要去扭过她的脸来看伤口。
九生微微侧头避开,道:“没事,你若是有事就留下吧,只是要自己小心,早点回来。”又道:“自己要多加注意。”理了理他襟前的衣服,“我走了。”转身便出了房门。
“九生!”嵬度跟了出来,眉目深皱几番的欲言又止,“我是真的有事……不能跟你说明……”
“我知道。”九生回头对他道:“我知道的。”
廊外吹起冷冷的风。
闻人越得意的笑道:“这人啊,就是非要自己亲眼见了才肯面对现实。”
“闭嘴吧。”柳眉山冷声打断他。
他无所谓的撇撇嘴,对房中的赵静姝道:“静姝中午想吃什么?小嵬度今日留下来陪你。”
赵静姝笑着应了一声好,出来拉嵬度道:“再陪我练一次?”
九生看嵬度艰难的表情也觉得别扭,说了一声自己小心,便跟着柳眉山快步离了王府,上了马车。
又一路沉默的回了府。
苏伯正带着大夫等着,忙迎了他们进来,让九生坐下,大夫来查看伤口。
伤口并不深,细长的一道口子,如今也不流血了,只要别感染化脓了便好,开了些外敷的药。
柳眉山不放心别人,亲自坐下给九生涂药,问她疼不疼,她只淡淡说不疼。
她总是这样,不说不表现出来,淡淡的。
“九生。”柳眉山叫她。
她“恩?”了一声。
柳眉山用细长的白玉药柄细细的涂匀那些药,声音放轻道:“嵬度有他自己的命数,你替他做不了什么。”
九生眼睛一落一掀,看定他,“你知道他瞒了我什么对不对?”
柳眉山一愣,没想到她能考虑至此,望着她一双幽幽的眼睛,道:“我猜的,应该是那件事。”
“哪件事?”九生问:“你知道,嵬度知道,闻人越也知道对不对?”
她有时这般聪明,有时又这般的蠢沌。
“对。”柳眉山不想骗她,“但你别再问下去了,既然嵬度不想告诉你,你就该知道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你知道,我也不想。”
九生望着他,“你怎样也不会告诉我?”
“连嵬度也故意隐瞒你,你就该知道这件事不能也不想让你知道。”柳眉山道:“他或许是想保护你,所以九生就装什么也不知道吧。”
九生没说话,想了想又问:“那这件事关系到嵬度的性命吗?”
柳眉山半天都没有答话,那沉默是一种默认,九生知道,关系到了嵬度的性命。
九生低眉半天道:“你要我如何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