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娇是被冷醒的,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想要蜷缩起身体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上的沉重感令她有些难受,她下意识地看去,竟发现身上盖了两床被子!被子虽旧,却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比她盖的破麻袋不知好了多少倍,让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在梦中。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妇人端着药碗进门,瞧见她醒来立时露出喜色,快步走到床边,“娇娇你醒了?觉着好些了没?”
阮玉娇看着眼前这张无比亲切的面容,瞬间哽咽出声,“奶奶、奶奶你来接我了吗?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奶奶……”
老妇人面色一变,急忙放下药碗去摸阮玉娇的额头,着急道:“又烧起来了!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都说起胡话来了?”
温热的体温和怀抱传来的真实感让阮玉娇愣了一下,她看了看老妇人,又看了看四周眼熟的房间,突然发现这里竟是她曾经的家。自从奶奶被大火烧死之后,她就从这间还不错的正房搬了出去,住到了西厢的杂物房。后来更是被黑心的后娘卖掉,再也没回过家。
她在外头吃了很多苦,小心翼翼地熬了几年,却因为不肯做妾被狠狠打了一顿丢进了乞丐窝。阮玉娇惊得一个激灵,脑袋终于清醒过来,她为了不被乞丐侮辱撞墙自尽,虽然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被一个同乡救了,可她伤上加伤根本救不活,她万分肯定自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又活了过来?
老妇人见她没反应,越发着急,扭头就朝外喊道,“老大媳妇!老大媳妇?快去喊李郎中过来看看娇娇,娇娇瞧着不大对劲!”
“又怎么了?”一道不甘不愿的声音响起,很快就有个拉着脸的妇人走了进来。她一看阮玉娇已经醒了,顿时皱起眉头,“娘,她这不是好了吗?还请什么郎中?咱家哪有那么多银子给她看病?要我说她这就是给惯的,整天不干活儿,一点小事就起不来了……”
阮玉娇死死地盯着她看,凶狠地表情吓得那妇人倒退一步,话都说不下去了。不等妇人恼怒,老妇人先发了怒,“刘氏!这个家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我叫你去你就去,用的又不是你的银子!娇娇为何如此你一清二楚,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给我滚回娘家去!”
阮刘氏不甘地想要反驳,想到什么又忍了回去,嘀咕道:“去就去,一个丫头片子这么宝贝,也不见你对小壮好点。”
老妇人没再理她,等她走后便抱着阮玉娇笑道:“娇娇别怕啊,等会儿李郎中来了再给你开点药,咱们喝了药就好了。”
阮玉娇在被子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剧烈的疼痛让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死而复生,还回到了奶奶没死的时候。她终于有机会救下奶奶,终于不用和最亲的人阴阳相隔了。
“奶奶――”她实在忍不住,趴在老妇人怀中失声痛哭。
老妇人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背轻声道:“好孩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是奶奶有眼无珠,给你选了那么个混蛋,如今看清楚他的为人,总比日后嫁过去受罪要强是不是?三丫被她那个娘教坏了,怎么说都不听,唉,娇娇别伤心了,你这样让奶奶心疼死了!”
抱着失而复得的奶奶,阮玉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是高兴的,是喜悦的,同时也是委屈的,难过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死而复生,但曾经的绝望都是真的,此时的重聚也是真的。她突然特别感激上苍,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她拥有再一次的人生,她一定要好好把握,和奶奶一起过上好日子,不再让那些遗憾重现!
发泄般的痛哭令她有些缺氧,人也虚弱了几分。正好李郎中被找来了,老妇人便把她放回床上躺好,方便李郎中诊脉。
李郎中问了问这两天的情况,又细细为她诊脉,皱眉道:“大娘,你孙女着了凉本来喝两副药就能好,偏偏又大喜大悲的伤了身子。这得补补了,还要注意不能再刺激她,我给你开个方子先喝上试试吧。”
阮刘氏一听就急了,“李郎中,这补身子的药得多贵啊?哪里就能用得着了?”
老妇人气得一指门口,“你给我出去!这没你的事儿,娇娇的病也用不着你管,出去!”
阮刘氏不敢在外人面前顶撞婆婆,没好气地出去了,很快就传来灶房里摔摔打打的声响。
老妇人尴尬地看了李郎中一眼,低声道:“李郎中,让你看笑话了,什么药合适就开什么药,最重要的是我孙女能尽快康复。”
这会儿阮玉娇已经缓过来了,虽然浑身难受也没什么力气,但她可不想一活过来就让奶奶破费,忙伸手拉住老妇人道:“奶奶,我感觉好多了。之前是我没想通,刚刚哭过一回已经什么事都没有了,就喝原先的药吧,喝完没好的话再用新方子。”
李郎中捋了捋胡须,慢慢点了下头,“也好,大娘,我看着你孙女精神了不少,上次开的药还能喝两天,两天后我再来看看,不耽误什么事儿。”
老妇人有些不放心地问:“这能行吗?你别听她小丫头胡说,她哪知道轻重啊,我怕她留下什么病根儿可就麻烦了。”
阮家老妇人疼爱大姑娘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李郎中闻言笑了笑,也没多说,只道:“大娘你就放心吧,小姑娘看着也孝顺,为了不让你担心,她也得好起来啊。”
老妇人见他开玩笑才松了口气,相信自家孙女没那么严重。她拿出铜板要给诊费,李郎中说什么都没要,说这次就是跑了个腿儿,没什么的,让她别放在心上。
阮家大姑娘似乎要被退婚了,这次就是被气病的,村子里几乎都知道这件事,李郎中看着阮玉娇虚弱无力的样子也心生同情,自然是能帮就帮。
把李郎中送走后,老妇人端起药碗给阮玉娇喝,安慰道:“咱们娇娇是有大福气的孩子,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过去的事儿咱就不想了啊,往后奶奶一定给你挑个合心意的良人。”
阮玉娇眼圈一红,很想告诉奶奶她一点福气都没有,离了奶奶,她的命里就只剩下坎坷了。可她不愿让奶奶担心,忙低头就着老妇人的手把药喝了。如果说被卖掉的几年里她学得最多的是什么,那就是学会了把委屈往肚子里咽,一个人承担一切。
曾经她有奶奶宠着、护着,从来都不用花心思多想什么,所以才一点成算都没有就被后娘给卖了。但在员外府做丫鬟的那几年,她却阴差阳错的学到不少东西,若不是一次意外被少爷给看上了,她可能再过几年就攒够银子给自己赎身了。
如今她不想再让奶奶为她操心,奶奶保护了她那么久,应该换她来保护奶奶了。
握着奶奶的手,阮玉娇感觉到了一种温暖和安心的踏实感,她以为自己会激动地睡不着觉,但听着奶奶随意哼起的小调,她不知不觉就沉睡了过去。好似漂泊许久的小舟终于回到了港湾,又好似满身疲惫的鸟儿终于回到了鸟巢。不管什么时候,奶奶始终是她心中最最美好的存在,足以驱散她心中所有的阴霾。
她这一觉直接就睡到了傍晚,也许是汤药起了作用,也许是心态转变所带来的生机,阮玉娇感觉身上舒坦了许多,不用人扶就能自己坐起来了。
感觉有些口渴,她拿了件衣裳披好,慢慢掀起被子想去倒口水喝。站在地上才想起这不是在员外府的时候了,屋子里根本没有茶壶,用水只能到灶房去取,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要走过去还真是挺费劲的。
阮玉娇皱了皱眉,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就见三妹阮香兰扒开门缝往里面看,待看见她起身了,便直接推门而入,面带愧色地走到她面前道:“大姐,你好些了吗?我也不知道张大娘会想要悔婚,我一直把张大哥当哥哥的,可是……可是我娘已经答应张大娘了……大姐你不要怪我好不好?奶奶已经骂了我好几次了,真的不关我的事啊,大姐你相信我。”
姐姐定下的夫家悔婚要把妹妹娶回去,多稀奇?可笑她当初还以为这个三妹是无辜的呢,若不是在员外府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她哪里能一下子就看出里面的弯弯绕绕?毕竟这是她一起长大的亲妹妹呢。
阮玉娇似笑非笑地看着阮香兰,拢拢衣裳坐回床上,“哦?原来你不喜欢张大哥啊?那我可以帮你去跟张大娘说说,她一定不会勉强你的。”
阮香兰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就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