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是前头给她带路的小宫人走错路了,她在后面一边碎步走,一边出声提醒,“这条路是否回殿内的路?”
小宫人脚步停下,回过身来对着王翁爱俯身行礼道,“女郎请跟随奴婢来。”
声音轻轻,飘忽的和一同薄雾似的,只要她伸手一截,就能没了。王翁爱一愣,不明白怎么会遇上这种情况,她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庾茗,不过她又很快将这个想法剔除出去,庾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宫里对她做什么。要知道庾太后已经死了差不多十年了,才没有可能还魂来给侄女撑腰呢。
她闹不清楚这这位小宫人到底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记下路径。说句实话,这台城并不雄伟,甚至和她穿越前看过的秦王宫都没得比。这座宫城是在苏峻兵乱后建成的,那会国库空虚,差点连大臣的俸禄都发不出来,自然是一切从简。王翁爱瞧着这宫殿便十分的朴素,至于天子宫室无华丽以重威什么的,完全谈不上了。
那小宫人带着她走了一段路,最后将她引到一座宫室前,便退下了。
王翁爱在那扇门前站立了一会,思考一下自己走回去是正确的几率大些,还是稀里糊涂的迷路的可能性大些之后,她还是从袖中探出了手,将那两扇宫门推开。
吱呀一声响,一股*便扑面而来。这座宫室乍看之下,并不起眼,但是里面却是暖意融融,熏香夹杂在暖气中,如同春风一般抚摸着人的面庞,叫人通体舒泰。
她望见一面素屏摆在门口,里面如何也看不清楚。犹豫了一会,还是抬足进内了。她进去之后,还很贴心的自己将宫门给合上。
绕过门口的屏风,之后是垂下来的薄纱,薄纱后影子朦胧,看得不甚清晰。
王翁爱站在纱帘前,正左右打量间,听得帘子内一阵衣料窸窣的声响。她立刻警惕起来,退后一步,伸手将头上戴着的金簪拔下持在袖中,若是真的有不妙,直接就可以用来防身。
她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映在纱帘上,她胸腔中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王翁爱退后一步,艰难的吞了口唾沫。
一只修长的手从帘内探出,将垂下来的轻纱拨开,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那是一张十分清秀的面孔,轮廓比其他人都深邃些,肌肤如雪,眼眸幽深。他站定,看向王翁爱,露出笑容来。
“陛下!”王翁爱吃了一惊,她站在那里有一瞬间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办,该行礼,还是干脆夺路而逃?
她记得也就和这位陛下说过几次话啊,这个搞得和私会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马衍看出她的紧张,抚慰一笑。
“女郎。”他说道。
王翁爱像是被他点醒似的,双手拢在袖中,站立着对他拜下。
“请起。”司马衍伸手去扶她,结果王翁爱瞧见他玄色的广袖,立即向后缩退,堪堪躲开了。
自从她猜出家里有意思让她进宫后,心里对这位陛下,是唯恐避之不及,这次要不是夏氏一定要将她带进来,恐怕她宁可在家里守着熏炉都不要来台城受罪。
“我长得很吓人吗?”司马衍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最后缓缓收回。
“……”王翁爱垂下头,“陛下仁爱,小女实在是没有资格来让陛下如此礼遇。”
“进来吧,这里冷,冻着就不好了。”司马衍说道。
“小女身份低微,不敢与陛下同处一室。”王翁爱现在满心的就是想跑,这位天子长得很俊俏,人也很和气,可是她真的不想和他多呆啊。
“你在贬低尊君么?”司马衍望着少女如云乌发下的那张小脸,说道。
尊君是外人对别人家父亲的尊称。王翁爱一听立刻就涨红了脸,她父亲王彬显贵,还真的不是什么低微之人来着。
她只好垂着头跟着司马衍进了帘子里。
帘子后的宫室比外头的素净稍微好看些,至少垂下来的纱帘是碧色和素白相互交杂,很是悦目。
里面摆着两张坐枰,还有一处几案。
王翁爱坐在那张坐枰上,她望见司马衍在对面坐下。他身上的常服上熏了和罗香,那香气盈盈绕绕的和殿中的*混在一起,他眉眼俊秀,望着人发笑的时候,很有几分魅惑人心。
她垂着头,只是不说话。
有内侍上来奉上两杯温热的蜜水。王翁爱觉得眼下实在是太过尴尬,她伸手去拿起漆卮,秀气的抿了一口,她有握着卮靠着水热来取暖的习惯。
司马衍抬眼望见袖口探出的细腻雪白,迟疑了一下,伸手将隔着层层衣料将那只柔荑轻轻握住。
他掌心干燥,柔软的锦帛蹭在他的手掌中,是带来一阵前所未有的紧张。
王翁爱愣了会,察觉到,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掌有渐渐收紧之势的时候,她猛地将自己手抽出来,从枰上下来,头一回对这位少年天子行了大礼,双手交付放于地上,额头也贴在交付的双手上。
“为什么?”司马衍望见少女急急忙忙躲开,而后行大礼的模样,面色沉了下来,“朕不好?”
“陛下乃是天子,小女蒲柳之姿,不敢肖想!”王翁爱这句话甚至都没有在肚子里转过几圈就直接说出来了。这位天子很好,长得好,性格也好。但是他司马家的男人,她就没见到一个好的,基本上都是些宠妾灭妻,或者是花心大萝卜之类的。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份魄力能够管着皇帝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贾南风当着晋惠帝的面剁了妃子的事情,她完全干不出来。
而且要是她没有亲生子,其他妃子有儿子的话,就算是皇后,那也白搭了,皇家继位的庶子里白眼狼的数量非常多。
她也没那个本事保证自己就一定能生儿子,而且生了儿子还不一定能够活下来呢,皇家世家里,孩子夭亡的例子太多了。
与其去皇宫拿着自己赌,还不如嫁个世家,做个彪悍主母来的更有可行性。
“为什么?”司马衍皱起眉头来,他看着少女的身子匍匐下去,声音急切,几乎是没有半点想要进宫的意思,“徽音殿不好么?”
徽音殿是皇后居住的宫殿,王翁爱顿时哭的心都有了。
“小女并不适合此位。”她到这会反而冷静下来了,“陛下垂爱,小女实在是没有这个运气。而且……”她说道这里,胆气壮了一些,微微起身,望着自己面前的那方地,“妾家中也实在不适合作为外家。”
“……”司马衍沉默着,看着这个少女如灼灼桃华的面孔,她说出的那些话,如同一支支小小的竹针,看似无害,其实却是一针针的刺在心头上,一阵一阵的疼痛。
“小女家君为尚书右仆射,族伯为司徒,如果陛下有意小女,那么庾公会愿意么?”她冷静的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王家和庾家交恶多年,甚至现在还在互相争斗。庾亮想必一定不会想要王家的女孩子做皇后,到时候又会如何呢?
王家也十分显赫,即使比不上王敦在时候的王马共天下,但是成为江左第一名门,绝对没有半点夸张。
过于显赫的外戚对于皇家来说,不是好事。
司马衍沉默着,他望着王翁爱的侧脸,手指在袖中屈起,他转过脸去,视线在宫殿内飘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看什么,暖意融融的*吸入肺中,却感觉不到半点温暖,甚至没有半点芬芳。
他过了一会,嘶哑的笑起来,“是啊,你说的很对,做皇后又有什么好的呢?”说着他转过眼眸看着远处放在瓶中的一支冬梅。
王翁爱听出他话语里的压抑,不再回应,只是双手交付,保持着恭谨的仪态。
大殿之上,天子因为酒液不慎洒上衣袍,而暂时离席,不久后这位少年天子归来,手持羽觞和左右臣子交谈开怀痛饮。
王翁爱回到席中,旁边的以为族姊凑过来小声道,“岷岷怎么去了这么久?”
王翁爱不好意思的对这位族姊笑笑,“方才没有人帮忙,所以来迟了。”
族姊理解的点了点头,今日来台城里,众多女眷都是慎重的穿上了症状,冬日里难免穿的更多。更衣的时候没有人帮忙,难免会耽搁些时间。
王翁爱持起温热的米酒,米酒里还带着淡淡的甜香。她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将手中的羽觞放下,刚刚和司马衍说了那么多的话,恐怕也是自己喝酒喝多了。
她持起双箸想要去用些菜肴,谁知菜肴夹起来吃到嘴里才发现差不多已经冷透了,而且味道还不如自家做的。
她胡乱嚼了几口,吞了下去,一转头便是望见庾茗,庾茗模样已经长开,她样貌谈不上多美,最多只是端正,望见王翁爱看向这边,她眉眼里都含了一种挑衅。
王翁爱对着她勾起一抹冷笑,两人反正是没有什么何解的希望,而且庾茗连样子都不愿意做,她何必自虐呢。
宫宴结束,王翁爱和夏氏走到宫门处上了犊车,夏氏望见女儿打了个哈欠,便将她在自己怀里休息一会,“睡吧。等到家,阿母叫你。”
王翁爱嗯了一声,乖乖的趴在母亲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少年失望的眼神在脑海里浮现,她轻叹一声,轻轻掐断。她和他终究只是无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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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岳进宫来,仍然陪着司马衍说一些宫外的趣事,司马衍是天子,常常出宫不是什么好事,因此司马岳也很自觉的将听来的事情和兄长说。
司马岳也是十五六岁的情窦初开的年纪,虽然王府中也有教导人事的侍女,但是这种在天潢贵胄眼里,基本上都算不上是人,最多是比较廉价的竹夫人罢了。能引起他们重视和爱恋的还是那些出身高贵的世家女郎来着。
“阿兄,最近建康城里,有个女郎出名了。”在兄长面前,司马岳露出些许少年人的顽皮来。
“怎了?”兄弟两正在下棋,司马衍望着棋面,浅笑道。
“京兆杜氏家里有个女郎,传说长到十五六岁还未曾有牙齿。”说起这个司马岳都觉得好笑,若是真的自襁褓开始没有牙齿,为何半点风声都没有?没有牙的幼儿一般也难以长大。
“或许这位女郎有青云志呢。”司马岳笑道。
司马衍听了,只是一笑,手中棋子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