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培本来以为艾伦听到这件事会惊讶、会难以置信,甚至会难以接受骂他胡说八道都有可能,结果人家从头到尾表情淡定,直到严培自己都有点说不下去了,迟疑地问:“你,你相信吗?”
艾伦才淡定地点了点头:“跟我猜想的差不多。”
严培差点咬到了舌头:“你——你早就想到了?”亏他还一直担心艾伦受不了,一直跟沈啸合起伙来瞒着人家,结果人家早知道了!
艾伦终于露出一个苦笑:“当初,迈克的朋友回来告诉过我,迈克当时——被抬到薰衣草田里的时候,表面皮肤已经有了初步石化的征兆,并不是迈克自己说的什么高烧。这件事,没有告诉过父亲,但是他们私下里跟我说了一下。所以,我知道迈克肯定是石化之后又复苏的,但是我一直以为,他是怕被当成变异者来研究才……”
“我擦!”艾伦颇想跳高,“敢情我能当小白鼠,他就不行啊!”
艾伦被他噎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严培一时激动,喊完之后觉得这时候好像不该讨论这个,于是摸摸下巴,很宽宏大量地点头:“他是你弟弟,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继续……”
艾伦面红耳赤,严培很好心地看着他:“说啊,你看我都不计较了,你脸红个啥?”
沈啸实在看不过眼,轻咳一声,把手压在严培肩膀上:“严培!”
严培转头一笑:“知道了。”
艾伦眼神微微暗了暗,平缓地说:“地下城的事,开始我怎么也没想到。直到你们说播音室里那具碎裂的石化者尸体是海角城的幸存者,我才怀疑……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那些清洁机器人程序里的病毒,我找到了两个关键词。”
“海角城,还有迈克尔。”严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别说,那个病毒很难找的吧?”
“关键是,它似乎不是一般的编程方法。”艾伦眼神微微有点空,虽然看着严培身边的走廊墙壁,却好像透过了墙壁在看极远的地方,“我无法跟你们解释,但是那个病毒,它几乎不像是用计算机语言编出来的……它更像……更像是天然存在的。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严培叹了口气:“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艾伦皱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严培竖起手指示意不要出声,耳朵里听着那轻轻的滚轮碾地声远远过去了,才说,“这些东西得收回去,不能容它们再到处乱跑了。”
“已经有通知下来了,立刻检查全部的清洁机器人,预防再出现攻击人的情况。史密斯将军的事也会查,这几天会分区检查所有的电脑。”目前首先还是要控制电脑。
“我怕很难……”严培不太有信心。
艾伦看了他一眼:“你不懂这些。”
这次轮到严培被噎住了:“……你有办法了?”
艾伦淡淡地回答:“我也会设计病毒。”
严培摸摸下巴:“不过这办法治标不治本,我还是希望你能提供一点线索,让我们把他找出来。”
艾伦有些为难:“线索……现在是在波塞冬……”根本不熟悉的环境,他实在提供不出什么线索。
严培挠挠头:“比如说,他喜欢什么?有没有散步之类的习惯?或者别的……比如说喜欢看海之类的……”目光在艾伦和沈啸之间扫来扫去。要是迈克尔爱看海多好啊,海景长廊就只有那么几条……
沈啸苦笑着摇头:“他爱绘画,但是更爱教堂之类的地方,或者是山林花木,并不爱海。实际上,他小时候曾经在湖里淹过一次,怕水。”
“怕水?”难怪一定要找出那条陆地通道了,估计在海底城里,他也很紧张吧?会不会担忧万一海底城出了毛病,水灌进来……一个怕水的人,四面却都是水,如果是他——哎,他可真的只能祈祷上天保佑了。
严培忽然微微抬了抬眉毛:“海底城里——有没有教堂?”
沈啸微愕,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海底城还没有那么奢侈。”
“那么,宗教团体?”
沈啸微微摇头。海底城的生活条件相当好,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们可以在这里一直生活到科学家们攻克石化症。人在这种情况下,就不是特别需要精神支柱。虽然信仰也是有的,但相对他们那个地下城,要松散很多。
“有没有什么珍藏的宗教方面的宝贝?比如说拉斐尔画的圣母像,或者珠宝做的十字架,再或者……”
沈啸仍旧摇头:“那些东西,在博物馆里可以好好保存着。这种时候人才是最要紧的。很多博物馆都是自动能源循环系统,只要有足够的太阳能,就可以正常工作。”
严培摸了摸下巴:“那么,组织一次绘画比赛吧。”
这次连沈啸也没有理解严培的意思:“什么?”
“最近地下城的电脑系统出了不少毛病,政府免不了要受到一些指责吧。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想点别的办法分散民众对此的注意力。”严培嘿嘿一笑,“说起来,其实我画画也不错呢。”
沈啸眼睛微微一眯,看着严培。他已经明白了严培的意思,但是会把政治上的手腕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还真是……
“如果你从政,推卸责任一定是一流的。”
严培愣了一下,随即弯起了眼睛——沈啸很少会跟他开玩笑的。
“我还没说完呢。”他冲沈啸挤挤眼睛,说不出的惫懒泼皮相,“政府可以搞一个网上投票,选出最好的那一幅,然后发奖。因为投票是不计名的,所以我想一定会有人搞拉票之类的。为了防止拉票,可以设计一个筛选程序——”他转头看看艾伦,“至于这个程序还有什么别的副作用没有……”
下面的话不必多说了,艾伦已经明白。如果迈克尔真的已经控制了波塞冬的电脑系统,那么突然塞一个病毒程序进去,不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虽然艾伦到现在还想不通,迈克尔是用什么方法控制了海底城的电脑,但是他绝对不敢掉以轻心。严培提出的这个办法给了他浑水摸鱼的机会,在插-入防刷票系统的时候,送一个病毒进去。
“能不能借着机会,把小彼得和杜会长的病房单独控制?”严培没忘记这件事,他真是很害怕迈克尔知道小彼得是免疫者的话,会做出点什么事来。小彼得还是个一岁大点的孩子,要他死真是太容易了。
“我试试。”
绘画比赛按照严培的计划有条不紊地举行了。这些天,冯特忙得团团转。现在通讯器、电子邮件之类的方式全部被严培抛弃了,他跟沈啸24小时呆在一起,如果有什么事跟别人联系,对不起,冯特就是那跑腿传话的。
“通讯基本靠吼啊……”严培盘腿坐在床上,对着画板摇头叹息,“关键是,连吼都不敢吼呢。”
沈啸刚刚洗澡出来。波塞冬洗澡用的是经过淡化的海水,应有尽有,比从前在地下城用个水都有限制,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严培是特别爱洗澡的,只遗憾波塞冬的房间浴室里没有浴缸好让他泡泡,但是每天也都要洗很久才出来。沈啸却一向是洗战斗澡,顶多十分钟就出来了。所以他出来的时候,严培脸上因为热水冲刷而起的粉红色,还没全褪呢。
沈啸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跨出浴室,抬头就稍稍愣了一下。
来到波塞冬没几天,沈啸就重新由上尉升回了少校。按照军衔,他住的是小单间。虽说是小单间,其实地方还是宽敞的,至少摆一个画板丝毫也不觉拥挤。当然,再挤进一个人来的话,那就两说了。
严培此人,毛病十分十分的多,比如说,他乱扔东西,跟一向习惯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沈啸简直是格格不入。所以如果一个单间里住两个沈啸,那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假如住上两个严培,那简直就是灾难了。
比如说现在。严培穿着件浴衣,可是衣带松松垮垮,襟口敞开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皮肤白,但是肌肉紧绷。从衣襟里看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劲瘦的腰,没有一丝赘肉。下面是黑色的三角小内裤。沈啸眼力太好,一瞥之下,甚至可以看见内裤边缘露出来的毛发。因为盘腿坐的姿势,也算得上一览无余了。
严培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这姿势的尴尬之处,手里的画刀柄轻轻顶着自己下颌,嘴里还嘟嘟囔囔,没有一刻闲着的时候。他面前摆着画架,旁边的椅子上放着油壶、颜料、调色盘和一大把画笔,搞得那椅子上斑斑点点的全是颜料。看着倒是很有画家派头,当然,前提是如果他不是以那种姿势坐在床上的话……
“怎么不在窗边上画?”沈啸实在忍不住了。严培硬挤到他房间里来的时候,他是把画板给严培竖在窗户边上的。虽然身处海底城,不可能从窗户里看见蓝天白云或者溪流草地之类,但总归像个画画的地方不是?谁家的画家是坐在床上画的?又不是残废了……
严培从画板上把目光收回来,滴溜溜在沈啸浴衣领子处打了个转,又溜下来看他衣摆下面露出的修长的小腿,懒洋洋地伸伸手臂:“累了嘛——”最后一个音,一波三折。
沈啸无端地打了个冷战。以前他真没觉得露出腿来有什么了不起的,洗完澡光溜溜只裹块浴巾出来也是经常的事。事实上今天严严实实包上了浴衣他已经很小心了,但是被严培这么一看,他忽然觉得以后洗完澡也许还是应该把裤子穿好再出来。
不过这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严培一手托住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说沈啸,给我当个模特吧?”
“什么……模特……”沈啸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发干。
“哎,我想画基督凌波图。”严培目光狡猾,“可是一千多年没拿过笔了,对于人体结构似乎有那么点把握不住了。我觉得,我很需要一个模特。嘿,你把浴衣脱了行不?”
沈啸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水蒸的,一片通红:“基督凌波图——也不是不穿衣服的。”
严培把画刀一扔,哈哈大笑:“其实我应该画十字架上的基督才对!”
沈啸面红过耳。十字架上的基督,全身上下只有一块布而已……
“哎,别关灯啊!”严培赶紧阻止沈啸的动作,“我还没画完哪!”
“明天再画!”沈啸真觉得自己受不了严培火辣辣的眼神了。
“那你不看看我画成啥样了啊?”严培放赖了,“我画了好几天啊……”看那样子,沈啸如果说不看,他可能要就地打滚了。
沈啸无奈地走到床边,立刻就被严培一把拉得坐到了床沿上:“看看,怎么样?”
“你——真的会画画……”
说老实话,因为严培一向是满嘴里跑火车惯了,所以沈啸虽然想到他一定会画一幅宗教内容的画,但从来没想到严培的画技竟然如此高超。
画面是阴暗的色调,背景是一片在月光下微泛银色的海,左右两边是浓密的树木,浓到阴影几乎都化不开来。一身白衣的基督占据了大半画面,几乎与真人一样大小。月光从后面照在他的头上,把他的头部镶上了一圈圣光。相比之下,基督的五官画得模糊,好像隐没在暗影里一般,只有眼睛明亮,与头部的圣光呼应,似乎在仁慈地注视着世间众生。
严培把下巴搁在沈啸肩膀上,无辜地说:“这么不相信我啊……”
沈啸试图稍微离严培远一点:“并不是……”只是你说的谎话也太多了。
严培索性伸开双臂搂住沈啸肩膀:“我很伤心啊……”
沈啸面红耳赤。严培的呼吸吹在他耳朵上,可能是人刚刚沐浴会皮肤会特别敏感?他觉得他隔着睡衣都能感觉到严培的体温,不由得很不自然地侧了侧头,尽量把耳朵离严培的嘴唇远一点:“你别……”
严培也没有立刻再跟上去,只是把头枕在沈啸肩膀上,轻声说:“喂,沈啸,你有没有想过,迈克尔大概已经知道咱们在查他了?”
沈啸微微一凛:“我们一直在那个长廊拐角说话,应该不会……”冯特信誓旦旦地保证过,那里是监控系统的盲点。
“其实用不着确凿的证据。”严培轻轻地说,声音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冷入骨髓的寒意,“何薇如果活着,也未必就一定会暴露他的秘密。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沈啸很想说迈克尔不会,但是他说不出来。清洁机器人根据海角城和迈克尔两个单词攻击人类,本身就已经表明了迈克尔的态度,消灭一切有可能知道他身份的人。
“我觉得吧,他对你和艾伦,应该还有一点感情。不过对我可就……所以说,我真是活了今天不知能不能活过明天——”
沈啸不由自主地打断严培的话:“我会一直陪着你,尽量保护你。”
“哎,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的?波塞冬也许已经是他的天下了,防不胜防啊。没准哪天我就被关在哪个房间里,然后……”
“别胡说!”沈啸提高了声音。
严培歪头看看他,把脸往他颈侧又靠了靠:“沈啸,你爱他吗?”
沈啸有些失神。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说:“是爱吧,我想是的……”
“为什么你想啊?”严培饶有兴趣,随手扔出一支画刀,撞灭了照明开关,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把沈啸往后一扳,两人一起滚倒在床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这么不确定啊?”
沈啸本能地想挣扎起来,但是严培跟八爪鱼似的箍着他不放,却又没有什么别的过份的动作,他挣扎了两下,就感觉到两人的浴衣都散了,已经是肌肤相贴,如果再折腾,说不准就要擦枪走火,只好不动了:“严培!”
“说说话嘛,紧张什么。”严培倒真是半点不紧张,懒洋洋地贴着沈啸,放松了手臂的力道。这反而让沈啸不好意思再挣扎了,叹了口气:“说什么?”其实两个人温暖的皮肤贴在一起的感觉,真的很好。严培身上也是沐浴露的青草味儿,还有严培皮肤的味道,闻起来跟他自己身上的气味既相似,又不同。
“就是你和迈克尔啊……”严培把头又往他颈窝里蹭一蹭,懒猫似的打个呵欠,“一定爱得很累吧?我听说迈克尔有很多女朋友?搞艺术的,好像都挺风流。”
沈啸苦笑了一下:“是的。”
“那你呢?”严培突然伸手往沈啸浴衣里摸了一把,不过立刻就缩回了手,嘻嘻一笑,“没找过别人?”
“严培!”沈啸不知道该不该生气。可是两人这样抱在一起躺着,生气好像也不合适……
“我说正经的呢。”严培理直气壮,“我也是过来人啊!没有回应的爱情,你没有找几个人来打发时间吗?”
沈啸因为回忆有一瞬间的失神:“没有。迈克尔曾经试着改变我,但都是徒劳的。我也曾经想试试别人,但总觉得……”
“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不是上床能填补的,是吗?”严培很准确地替他表达了心情,“两情相悦,才是双重的满足。”
沈啸的脸在黑暗里红了红:“你——”未免说得太直白了。
“你喜欢我吗?”片刻之后,严培突然用手指捅了捅沈啸的肩膀。
“你——”沈啸又无语了。
严培却笑眯眯地说出一句话:“其实,之前我挺想勾引你上床的。”
沈啸跟触电似的想弹起来。严培一直在借着各种机会调戏他,但是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不过现在不想了。”严培很及时地又补上一句,把沈啸压了下去。
沈啸怔了一下,躺着不动了。几秒钟后,他发现自己因为严培这句话——竟然似乎有点失落。
严培一直把头枕在他肩膀上,一条手臂还横过他的胸膛搂着他。沈啸的浴衣早被他揉搓散了,胸口就清晰地感觉到严培手臂的温度。严培的呼吸均匀地吹在他耳根上,一凉一热,一凉一热。就在沈啸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严培慢悠悠地说:“因为我觉得,还是两情相悦之后上床更好,所以我准备先追求你,然后再上床。”
沈啸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过了很久,严培的呼吸渐渐悠长,看来是真的睡着了。沈啸一直静静躺着,心里浪涛翻涌。直到他觉得身上有了点凉意,才忽然想到严培这样睡可能会着凉,不由得伸手扯过旁边的薄被,轻轻给两人搭在身上。
然后,严培似乎是被打扰了,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把脸用力往他颈侧又钻了一下,然后——一条腿直接跨上来,啪地横压到了沈啸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