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特的脸色现在比大便还难看。
清洁机器人再次攻击人,好比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而且还是在他刚刚表示严培小题大做之后。
“程序混乱……”维修部的年轻人脸色也不好看,说着话还忍不住偷眼去看严培,生怕这时候再有什么刻薄话从他嘴里出来。
严培倒是出乎意料地没说什么,只看了一眼艾伦,意思是“你是专家,这程序出了啥毛病”。
艾伦已经洗过了脸,但是衣服来不及换,虽然用加热清洁器处理了一下,还是有点油渍,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讲究了。
“有个病毒。”艾伦盯着屏幕上一行行滚动着的绿色代码,“很小的一个,非常——非常奇怪,我能感觉到它,却无法把它分离出来。它——跟我从前见过的病毒都不同,并不像是用已知的代码编出来的。”
沈啸和冯特都是战斗型军人,关于电脑乃是运用熟练,原理不明,看着那些代码真与天书无异。听艾伦说都不能破解,他们当然更没这个本事,不由得都转头去看严培,却发现严培站在一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艾伦说什么,反而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啸轻轻碰了严培一下:“怎么了?在想什么?”
严培被他这一碰,如梦初醒,看了艾伦一眼:“艾伦,你在这边研究着,我去查点事。”说完,也不管冯特的脸色,直接扯着他和沈啸就走了出来:“你说淹死的何薇是做人口登记的是吗?我们那个地下城的幸存者是不是她负责登记的?”
冯特微微皱眉:“应该也是有她的,地下城的幸存者有五千人左右,登记员大概用了十个左右,何薇应该也在其中。”
“带我们去她的部门看看。”
“你去那里做什么?”冯特也是聪明人,“难道你觉得何薇的死跟这些清洁机器人会有什么联系?”
“去看了再说,现在我也没有把握。”严培略一犹豫,“先不要告诉艾伦。”
冯特不知道严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严培自从做过那场报告之后已经在波塞冬的学者们中间名扬四海了,当然这个名究竟是流芳还是遗臭,学者们就见仁见智了。但是总之,冯特得到的任务就是接待严培,所以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答应他就是了。
鉴于目前没有大量的新成员进入地下城,工作人员也清闲,冯特很快就找到一个与何薇共事的姑娘,名叫玛德。玛德一头短短的棕发,长得不算漂亮,性格却很爽朗,听严培提起何薇,立刻打开了话匣子,说到何薇的死,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次人口登记,何薇参加了吗?”严培耐心地听她说了一会,才把谈话带入正题。
“是她汇总的。”玛德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叹气,“薇拉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我们都叫她活电脑呢。五千人的名单,她汇总一次,基本上就都记住了。后来曾经有人来查过幸存者的名单,她连电脑都不需要开就能回答出来。”
严培精神一振:“我能看看那名单吗?”
“当然可以。”玛德十分热情,“薇拉的电脑是新调来的汤姆在用,我带你们去。”
汤姆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听玛德一说,立刻起身让出位置。玛德一边打开文件夹一边说:“当时有六个登记员,最后把名单汇总到薇拉这里做一个总表——咦?”她愣了一下,忙忙地连换了个文件夹,“名单呢?”
汤姆完全一头雾水:“我不知道。我昨天刚刚才来,电脑里的东西我一点都没有动过。”
“我来搜寻一下那个文件……”玛德嘀咕着,“那天我明明看见薇拉把名单放在这个文件夹里的,这一类的文件都在这里啊……”
冯特皱了皱眉,很怕严培这会再牙尖嘴利的说什么,转头却看见他若有所思地在那里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好像早就料到什么似的。
玛德搜了半天,额上冒汗:“怎么不见了……”
“找不到了?”严培微微一笑,“不着急,你再仔细搜一下。或者这份名单有没有存档备份呢?”
玛德摇摇头:“这些都是每周末各人自己整理电脑,上传档案库的。薇拉她——应该是还没有上传。怎么会没有了呢?汤姆,你确实没删除过什么文件吗?”
汤姆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真的没有!我还不知道电脑里有什么东西呢,怎么会随便删除呢……”
“行了。”严培抬手压了压,示意玛德不用再找了,“我问一下,何薇她是不是习惯用中文的?”
“是。”玛德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严培,“她是中华大区的人,母语是中文。不过她英文也可以的,日常交流并不妨碍。”
“那么当时她做的那份名单,是用中文做的还是英文做的?”
“中文。”对此玛德倒是回答得很干脆,“我们的电脑是通用英、法、中、德四种语言的,只是一般英文和法文用得最多。”
“你们懂中文吗?如果何薇用中文做名单,别人看起来会很不方便吧?”
“让翻译程序自动翻译一下就可以了。”玛德不以为意,“这很方便的。再说名单都是在薇拉这里汇总,她自己点一下翻译程序就可以。”
“好的,我明白了,非常感谢你。”
玛德还是满头雾水:“我,我没有做什么啊,名单也没有找到,这可怎么办!”
“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的忙了亲爱的。”严培微微一笑,拿起她的手吻了吻,“谢谢。还有亲爱的,听我一句话,除了这里和宿舍,不要随便乱走。”
玛德被严培的迷汤和后面那些话灌了个晕头晕脑,到最后也没搞明白自己帮上了什么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走了出去。
冯特一直皱着眉,出了门才问:“你跟玛德说的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严培转头对他一笑:“我只是希望她活得久一点。”
这话说得冯特后背不由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什么意思?”
严培缓缓地说:“因为我怕今天我们来查了名单,明天她就会死。”
冯特一凛:“为什么?”
严培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四处看了看:“波塞冬是到处都有监控器的吧?”
冯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是的,为了各处如果有问题可以立即发现,毕竟这里是在海下。不过也有监控死角。”
“未必……”严培的目光转向旁边,冯特跟着他看过去,就见长廊旁边摆着的一盆花后面,有个小清洁机器人藏在那里。
无端地,冯特突然打了个冷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培忽然一转身,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到了墙壁上,几乎是鼻尖相触。冯特手臂一紧,反手扣住严培的手腕,本能地刚想发力,就听严培在他耳边把声音压得非常低:“有没有可以安全说话的地方?没有任何监控系统的?”
冯特一怔,也低声说:“你现在这样说话,监控系统也接收不到声音。”
严培嗤地笑了一声:“难道让我把沈啸也搂过来?还是咱们三个打成一团?我们不熟悉波塞冬的情况,需要你找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越快越好。”说话,他放开冯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下次别再给我找麻烦了,也别跟着我了,冯特少校。”说着,微微眨了眨眼睛。
冯特虽然不是很明白严培的意思,但也跟着沉下脸演戏,拂袖而去。沈啸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候才微微扬起眉毛,给了严培一个询问的神情。
严培嘻嘻一笑,又吊到了他肩膀上,还轻佻地举手摸了摸他的脸:“生气了?”
沈啸一愕,严培已经故伎重施,把他也按墙上去了,凑在他耳边旁边轻轻说了一声:“冯特去找个能说话的地方了。”
沈啸刚刚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嘴唇上一热,严培已经亲了上来。这跟那天在飞船上的亲吻又不一样,直接就攻城掠地往里走了。沈啸想说话,嘴唇微启反而更给了严培机会。只听严培唇齿之间含糊地说:“有玩艺儿在瞅着呢……”
沈啸僵硬得像根柱子,几秒钟后,终于伸手扶在严培腰上。严培轻笑一声,手臂勾住沈啸的脖子,吻得更深了。沈啸面红过耳,眼角余光瞥见那小机器人悄没声地滚走了,这才微微侧头喘了口气:“走了。”
严培也喘了口气,却仍然挂在沈啸身上不下来,顺便舔了舔沈啸的耳垂,小声说:“没准不只是这些机器人。连政府部门的电脑都能入侵,说不定地下城所有的电脑都能为他服务。”
沈啸手扣着他的腰,脸上**辣的,脖子僵得动都不敢动:“他?”
严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沈啸另一边耳垂,声音却低沉冷肃:“何薇喜欢用中文录入名单,说明她的思维方式还是中文式的,你和我,也一样。”
沈啸耳垂上感觉到他微微有点粗糙的指尖,那种说不上是痒是麻的感觉从耳垂一直延伸到脊椎,一时竟然没听明白严培的意思:“什么?”
“米迦勒、迈克尔——”严培的声音轻得像呼吸,一下下吹在沈啸耳边敏感的肌肤上,“你给我写一下这两个名字,用英文。”
沈啸姿势没变,可是放在严培腰上的手却突然收紧了:“他还活着!”
“没错。”严培慢悠悠地用指尖在沈啸脖子上轻轻地划,“这是同一个名字,拼写是完全相同的,只是发音略有不同而已。所以说秦始皇是有道理的,车同轨书同文啊,语言不通害死人。如果何薇习惯使用的不是中文,那么迈克尔也好,米迦勒也好,都是同一个人。可惜中文啊,对于外国人的名字翻译总是有好多版本,只是因为发音略有不同,写出来就完全是两个名字了。何薇肯定也是会英文的,只是她的思维方式还是中式的。就好像辛格夫人,她最习惯的大概是印地语吧?”所以她也没反应过来,米迦勒和迈克尔根本就是一个人。
沈啸缓缓地说:“辛格夫人的母语是乌尔都语。”
严培轻笑了一下:“你不高兴吗?他还活着。”
沈啸闭紧嘴唇,片刻之后才说:“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那你想到了什么呢?”
沈啸又沉默了几分钟:“迈克为什么要更改名字的发音?”
“也许是偶然呢?”
“不用说了。”沈啸的声音冷得像刀子一样,“清洁机器人两次发起攻击,都是因为你和艾伦都提到了两个词——”
是的,两个词,海角城和迈克尔。
严培口是心非地回答:“也不能确定就是他做的。”
沈啸微微苦笑了一下:“你说话,十句里头总要夹一两句假的是吧?”
严培心虚地嘿嘿笑了一声,在沈啸颈侧像只猫一样蹭了蹭:“我不是怕你多心吗?”
“这种时候……”沈啸微微低头,似乎在用嘴唇轻触严培的脸,眼神却是冷肃的,“我难道会拿整个波塞冬的人命来多心吗?虽然——我确实希望这只是凑巧,但是他……”
“他自称米迦勒……”严培沉吟着,“大天使长米迦勒……我觉得他的心态已经不能以常人来揣度了。”
“问题是,他是怎么控制这些清洁机器人的?”这些技术问题,沈啸是不明白,“艾伦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真不想告诉他这件事。”
“恐怕这不是技术问题。”严培叹了口气。沈啸虽然冷静机智,但是思维不够开放啊。
“你想过没有,这些清洁机器人的程序都是在技术部门编写输入好了之后才放出来用的,这种程序,难道还每天回炉重新编吗?不信咱们现在去问问技术部门,这些清洁机器人上一次被召回重新编写输入程序是什么时候?我想至迟也是几个月之前,可是地下城这些幸存者来了才多久?”
“那你觉得他们是用什么方式改写程序的?”沈啸皱眉看着严培。
严培笑了一下:“也许是用我们永远想像不到的方法,比如说,洗脑。”
“什么?”
“嗯,比如说我没有宗教信仰,可是说不定哪天神突然在我面前显灵,我突然就有了信仰,这就叫洗脑。”
“这是些机器!”沈啸眉头皱得更紧,“它们有什么神灵可言?”
“所以我才说是用我们永远想像不到的方法。碳都可以变成硅,机器有神灵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
“你——”沈啸看着严培漫不经心的模样,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不能认真点吗?”
“我很认真。”严培懒洋洋地又蹭蹭他,“不要用常理来揣度了,现在这一切都不能完全用我们现有的知识来解释。如果我们还不放开思维,那只会被动。你看——”
沈啸眼角余光也瞥到又有一个清洁机器人在走廊拐角露了一下头,然后一路滴溜溜又滚开了,不由得苦笑:“难道所有这些机器人都是他的耳目吗?”
“我恐怕,这是真的。否则何薇是怎么死的?莫名其妙地淹死在海底城外面,她是疯了还是傻了,会连个救生衣都不穿就跑到海底城外面?名单没有了,记忆力超强的何薇也死了,想在六十五万人里找出他来,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更何况,我们现在不敢相信任何一台电脑。”
沈啸眉头一皱:“难道不可能是人杀的?”
“即使是人杀的,也需要打开海底城的门。没有中央电脑的许可,谁能随便打开那扇门?”
沈啸沉默了。严培挠挠头,放开他站直了身体:“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不要随便查他的好,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念着朋友情意呢?何况我跟他也没啥交情,可不想哪天突然被关在海景长廊里,然后……”
沈啸神色微动,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来,冯特的声音传出来:“快来,史密斯将军死了!”
沈啸脸色一变,拔腿狂奔。严培跟着他,跑出两条长廊,冯特已经开着小车在等他们:“上车!”
沈啸连车门都不开,直接从旁边翻了进去:“不是说将军已经脱离危险了吗?”
冯特的脸色难看之极:“房间里的供氧系统坏了,连着一名护士,都是窒息而死的。”
严培从另一边翻进去:“史密斯将军生前曾经说过什么?”
冯特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于他的敏锐:“另一名护士说,将军醒来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要见你们,只是他的治疗尚未完全结束,护士说等他出疗养舱里出来就通知你们过来。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