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塞冬地下城,听这名字不会是在海底的地下城吧?”严培靠着驾驶室的舱壁,很自来熟地跟来给他们导航的那名少校冯特说话。
冯特身高腿长,跟沈啸从背后看颇有相似之处,五官甚至更加立体,眼睛如同海水一般,一头金发短短的在脑袋顶上支楞着,严培夸奖他:“这谁的手艺?很不错嘛,由此可见你们地下城条件肯定不错。”
冯特一笑:“是的。”跟沈啸一样惜字如金。
严培才不会放过这样的帅哥,接着追问:“这个‘是的’,是回答我第一个问题还是最后一个问题?”
冯特虽然话不多,但是显然也是**老手,没有半分尴尬,很自然地回答:“都有。”
严培嘿嘿一笑:“是吗?那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地下城呗?”
冯特又笑一下:“眼见为实。”
沈啸轻咳了一下:“严培!”严培这么死缠着别人说话,好像不大妥当,尤其是这小子刚刚才对他表过白碰过嘴唇呢!
严培再次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调节一下气氛吗?省得大家不熟,说起来话来尴尬。”
冯特仍旧笑吟吟的:“没错。”
严培一抹脸,摆出了严肃的神情:“冯特少校,上次来我们地下城,也是你带队吗?”
这是谈正事了,冯特也就收起了笑容:“是的。当时事情还没有发生,你们只说食物短缺,所以我是带了几艘运输船来送食品的,顺便看看能不能迁一部分过剩人口去波塞冬。但是当我们飞到入口附近时,通讯突然受到严重干扰,完全不能通话。如果不是幸存者冲出地下城,我们甚至不能决定在何处降落。”
严培和沈啸艾伦等人对视了一眼,都明白通讯受到严重干扰自然是因为当时那古怪的杂音已经占据了所有的通讯线路。
“当时的情况——冯特少校是否能给我们描述一下?”沈啸沉声说。
冯特脸上露出几分歉疚:“当时冲出来的人大约有五分之一是军人,他们一边开枪一边护着其他人。我的船上人并不多,而且当时他们说地下城出口的自毁设备已经开始启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进去救人了。”
“是谁说自毁设备已经启动的?”沈啸追问。
“史密斯少将。并且在我们还未把人全部转移上飞船的时候,通道已经炸了。”
“史密斯少将还活着?”沈啸有几分惊喜。
“是的,虽然受了重伤,但到波塞冬之后经过治疗已经没有危险。”
“那——”严培马上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他们有没有带着孩子出来?”
“有。”冯特点头,“幸存者总共五千四百零七人,其中有六十五个孩子,一千二百名军人,三百零五位学者。”
严培心里沉了一沉。整座地下城几十万人,只活了五千来个……
“有没有很小的孩子?就是——一岁以内的?”
“一岁以内……”冯特显然对于小孩子的年龄把握得不是那么准确,想了一会才说,“有三个必须进流质食品的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严培抱着点希望问:“男孩长什么样子?”
这可难倒了冯特:“……这个……还是等你去了波塞冬自己去看吧。”他想得到严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小孩子长得都有点大同小异,如果他误导了严培,然后严培去了一看不是自己想找的人,那该多失望。
严培只好闭上了嘴。
飞船继续飞行,严培几十个小时没好好休息,轮到他该睡觉的时候他硬挤过去跟沈啸值夜了,这会终于觉得眼皮重如千斤,靠着沈啸的肩膀歪头睡着了。
艾伦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严培睡得香甜。沈啸轻微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把肩膀微微向下沉了沉,方便严培枕着。他素来习惯站如松坐如钟,这时候就多少有点儿别扭,自己没觉察出来,艾伦却看得清楚,默默地低下了头。
严培睡得不是很踏实,因为总做梦。梦里有个面目模糊的人站在远处,举起一只手来对着天空在念诵着什么。严培听不清楚,但本能地觉得那是些颂神的词句。在这人脚下,跪着无数的身影,却始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严培在梦里眯着眼看了半天,发现这些跪着的全是一座座石像。他刚想往前走走,突然全身掠过一阵震动,每个细胞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踢了一脚,猛地睁开了眼睛:“出什么事了?”
沈啸一愕:“没什么事,到波塞冬地下城了。你怎么了?”
“哦——”严培搓搓脸,“睡朦胧了,做梦呢。到波塞冬了?”从舷窗看下去,好一片大水,“到海上了?”
“是的。”冯特回头看着他笑了笑,继续对着通讯器说话,“已经到达2号区域,请打开降落平台。”
严培扒着舷窗看:“这是哪里?”
“印度洋。”冯特照旧是简短的回答。
严培却登时想起来一件事:“能看见波斯湾吗?”
冯特摇头:“看不见。不过距离也不算非常远。”
他说话的时候,下方的海面上已经波浪翻涌,升起一个巨大的钢铁平台。冯特操纵着飞船缓缓降落,停稳之后,飞船之下的台面渐渐下降,飞船好像进了一架巨大的电梯。严培忍不住啧了一声:“是比我们那地下城先进。”
冯特略带矜持地笑了一下:“波塞冬是唯一的海底地下城,当初是做为联络亚洲、非洲和大洋洲的军事战略点来建设的,机械化和智能化确实不是其它地下城能相比的。”
“机械化和智能化?”严培摸摸下巴,“就是电脑控制了呗?”
冯特一笑:“是的。”
“用的是什么电脑?”严培忽然觉得有点不妙,“不会还是硅晶体电脑吧?”
“这很实用。”冯特淡淡地解释,似乎对严培的态度有些不满,“太空工厂可以结晶出纯净巨大的硅晶体,性能稳定,成本较低。”
严培记得他刚到地下城的时候,艾伦好像也跟他说过这样的话,结果是地下城的电脑全部莫名其妙地格式化了,他干咳一声:“嗯,估计我说这话你大概不爱听,我们地下城使用的电脑全部格式化了,我很怀疑有一种严重的干扰波什么的……”
冯特笑了笑:“波塞冬有严格的防干扰措施。”
人家显然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严培于是识相地闭了嘴。艾伦却忽然说:“冯特少校,这件事情况诡异,确实不得不防。不知道在波塞冬,负责智能控制的是哪一位,能否介绍我跟他认识一下?”
刚才上了飞船,艾伦已经把身份亮过了。严培这才知道卢梭博士在生物界的名气有多大,连冯特少校一听他是卢梭博士的儿子也立刻肃然起敬。当然,艾伦自己也是有点名气的,只是不如卢梭出名。不过他的专长在计算机领域,而冯特好像对这方面还挺有兴趣,所以艾伦的名字他也知道。现在艾伦说了这话,其份量当然跟严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冯特立刻也严肃了神情:“好的。”
说话工夫,巨大的飞船电梯已经到底,前方出现了一条通道,地板自动向前,将飞船运入一处巨大的船坞之中,旁边一排排地停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飞船,冯特站起身:“到了。”
一辆小车从旁边开出来,驾驶座上并没有人。冯特率先上车,把方向盘边一副耳机塞进耳朵,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送各位去接待处。”
沈啸坐了副驾,严培坐在他后面,没骨头似地趴在椅背上:“谁要接见我们?难道不是应该先体检吗?”
冯特笑了笑:“在那里就可以直接给各位体检。听史密斯将军说几位是去丁坦博士的实验室取资料的,所以怀特上将跟辛格夫人急着要跟几位谈一下。”
艾伦微微动容:“辛格夫人!”
冯特略微有一丝骄傲的样子:“是的。”
严培扒在沈啸耳朵边上低声问:“辛格夫人是谁?”
冯特耳朵尖得很,笑着说:“辛格夫人是生物学界最有成就和名望的一位女士。她的家族组织了第二次基因改造。”略一停顿,他语气微微放重,“她的徽章号码是12号。”
严培不能不吃惊——12号,标志着这位辛格夫人在全世界的生物学者中能排到第十二名啊!他还没吃惊完呢,冯特已经又补了一句:“1号是孟德尔,2号是达尔文。”
也就是说,这位辛格夫人是排名世界前十的生物学者!前面那两位是死人,不计在内了。
严培眼珠子一转:“我还以为徽章这东西是每个地下城自己做的呢。”
冯特的自豪被他一打岔,不由得低落了几分:“不,它的制作技术和使用方法是世界通用的。”
沈啸好心补充:“石化病最初开始的时候,采用的是划出聚集区,把生活跟治疗隔离开的方式,所以制造了这种身份徽章。谁也没想到最后嗜血症会爆发,以致于不得不立刻转入地下城。”
严培嘿嘿一笑,扒在他耳朵边上悄声说:“我是为了别让他说那么多话,刚才还惜字如鑫,这会儿说这么多,太累了……”
冯特全部听见了,只有苦笑。沈啸轻轻拍了严培一下,抱歉地说:“对不起,严培只是比较喜欢开玩笑。”
冯特笑了一下:“没关系。”果然又开始惜字如金了。
小车开进蛛网一样四通八达的通道。有些通道安装的是自动传送带,有货物在被传输;有些通道则有人在行走;甚至有些通道上头有钢框支撑的大块玻璃,玻璃外面就是碧蓝的海水,偶尔还能看见有鱼游过。
艾伦由衷地赞叹了一声:“真是波塞冬的海底宫殿。”
冯特笑了:“有些地方的景色很美。”随手打开了小车的顶棚,让他们方便观看。看得出来,他对于波塞冬海下城觉得很自豪。
严培也仰头看着头顶的海水,心里却有点发毛——万一这东西碎了,大量海水灌下来大家只有死路一条。想着,忍不住就问:“海下城有往岸上的通道吗?”
冯特看了他一眼:“这是军事机密,我不知道。”
严培算是服气了:“如果波塞冬出了毛病,居民如何逃生?”
“各区都有大量救生艇,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从最顶端穿救生衣直接游上海面,当然,那样生还率比较低。”冯特这次回答得多了一些,“等各位分配到房间之后,房间内会有指示图,标明离你最近的救生区在哪里。各位一定要仔细看明白,以防万一。”
严培稍微放下点心,不说话了。冯特又等了片刻,发现他确实不打算再提问题,终于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得稍微大了点,被沈啸听在耳朵里,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转开头去,微微露了一丝笑意。
小车一路向上行驶,终于驶入一处大厅,冯特在门口停下车,又做了个手势:“各位请,我在这里等着。”
大厅非常漂亮,半圆形的外墙全是玻璃幕墙,海水澄澈,被大厅内灯光吸引过来的鱼在外面游来游去,使这里看起来活像个水族馆。
严培无心欣赏美景,只是打量着大厅中间的两个人。
怀特上将比史密斯少将年纪要大不少,看起来至少也有五十多了,真算得上其貌不扬,但是军装上的肩章灿烂无比,标志着他的身份。倒是他身边的辛格夫人,看起来也就四十岁的样子,却是个真正的印度美女,有一双既黑且大的眼睛,皮肤保养得极好,身上鲜艳的纱丽让整个大厅都明亮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没什么好寒喧的,怀特上将说话并不多,看来要求来见他们的主要是这位辛格夫人,并且她问的就是丁坦博士的实验资料。艾伦简明扼要地讲了一下,当讲到丁坦认为自己当时使用的药剂中神经兴奋类药物也起了一定作用的时候,辛格夫人扬起两道漆黑的眉毛:“丁博士也是这样认为的?”
严培一看她那意思就是同意的样子,忍不住问:“夫人的研究是否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辛格夫人很爽快地点头:“是的,嗜血者其实是强制石化而未成功的结果,丁博士的资料现在验证了我的研究结果。”说完她才看了严培一眼,“你是——”
严培微微一笑,上前握起人家一只手,弯腰轻轻亲吻:“我叫严培,美丽的夫人您好。”
辛格夫人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咳嗽了一声,也顾不上追问他是什么身份了。倒是严培彬彬有礼地把话题转回去:“丁博士有成功地治愈石化症的病例,不知道夫人这里……”
辛格夫人微微摇了摇头,神情遗憾:“我直到目前都还没有做到,只是在基因链里发现了一个不定dn□段,对各种波的能量吸收非常敏感。但是因为这个片段在不同的人体内以不同的形式存在,所以到现在都难以确定。而且吸收能量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也是因人而异。”
她说起专业知识来就滔滔不绝,完全忘记了刚才严培的举动,最后叹了口气:“丁博士果然名不虚传……”
严培忍不住问:“那丁博士的徽章号码是多少?”
辛格夫人微微有几分尴尬:“他——不在排序之内……”
“哦,体制外啊……”严培明白了,暗想:果然高手自在民间,不过这位辛格夫人的研究能到这种程度,也是一大突破了。那位卢梭博士,研究了那么久也不知有没有研究出这一条来。
辛格夫人又说:“这个基因片段,我在动物体内没有发现过,甚至灵长类动物也绝对没有。并且这个片段与其它垃圾片段也有不同,它不能组合任何一种病毒。所以我很怀疑——”说到这里有点犹豫,好像这个理论说出来不太合适,“我怀疑这个片段是外来的——当然,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不能做为结论。”
“外来的!”严培脱口而出,“地球之外吗?”
辛格夫人脸微微红了一下:“只是猜测……”显然,作为一个治学严谨的学者,她也觉得这种毫无结论的推断说出来并不合适。
但是这话已经足够大厅里的几个人激动了。严培猛一击掌:“丁坦博士也是这样猜测的!不谋而合,不谋而合!”
艾伦迅速打开电脑,调出了资料里最后那一部分。辛格夫人马上忘记了所有的事,迅速把那部分资料浏览了一遍,有些兴奋:“丁博士女儿的设想?有详细的论述资料吗?”
严培叹了口气:“没有,她死了。这本来只是她的一个构思,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详细复述一下。”
“不不不。”辛格夫人迫不及待地说,“你能给我们做一个小型报告吗?”
“报告?”严培傻眼了,“我可不懂生物学……”这时候他开始庆幸他那个徽章丢在圣地了,否则要是被辛格夫人看见,一个戴着金色徽章的人说自己不懂生物学,不知该作何感想……
辛格夫人爽快地摇头:“没关系,我只想听听这个构思。”
“那没问题。”严培回头看了杜诚一眼,“这个构思还有杜会长的资料支持,如果您同意,我可以跟杜会长一起做这个报告。”
这边说着,那边已经进来一队拿着体检设备的人了。严培看见那手持检测仪,忍不住心里发毛。这万一要检查出来他是个怪物,可怎么办?到时候别说做报告了,恐怕直接就拿去当怪物研究了。
“这个——这个体检是以什么为标准呢?”
“以细胞的活性。”辛格夫人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口回答,“一旦感染石化症,即使是初期,体表没有石化征兆,细胞的活性也会下降。”她犹豫了一下,把一句话咽了回去。
严培这才稍微放下点心来,想了想又问:“这个检测,不测一下人体的硅含量是否超标吗?”
辛格夫人一怔:“测这个做什么?”
“那石化症和嗜血症不就是部分硅化么?”
辛格夫人笑了:“硅含量超标的时候人体已经可以表现出石化和嗜血的症状了,检查也没有用处。”
严培暗想,这可未必呢……
他正琢磨着,那边给杜诚检查的人突然抬起头来,紧张地看了一眼怀特上将:“将军——这位,这位老先生……应该是已经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