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每次冥公子捉着我情绪问我话的时候, 那眼神总叫我有种愧对自己智商的感觉。
所以立刻将脸转到一边,我模模糊糊哼了一声。
怕, 当然怕, 一下子看到上千个鬼魂突然出现在眼前,并从自己身边走过,不怕才是真见鬼了。
不过真奇怪, 这条路从小到大不知道走过多少次,别说鬼魂,就是连只野兔也从没瞧见过, 而且山里一向太平, 远不像阎王井那样人尽皆知是块特殊地,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所以, 为什么这次运气会那么‘好’, 居然能被我撞见山里的鬼魂?
而且鬼不是都怕阳光的么, 为什么听冥公子的意思, 它们碰上烈日当空的气候,反而会变得更加厉害起来?
满腹疑问,一时也不知道拣哪个重点些的先问才好, 于是反而只能沉默下来。
那样默默干坐了片刻, 忽然想起先前还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便不由再次扭头看向他, 问:“对了,你刚才说我听的传说跟你听的不一样,那你听到的是什么样的?”
“你问这个?”他笑笑, 目光朝山中指了指:“这座山里究竟葬没葬过什么将军,我不得而知,只听说过,这座山里埋着一把刀,那刀赫赫有名,来历想必你应该听说过,因为它的主人是三国时期的名将,关云长。”
“……你是说,那墓里埋的是青龙偃月刀??”这无疑是个莫大的新闻。
“青龙偃月?”他眉梢轻轻一扬:“青龙偃月刀只是后世人的幻想而已,三国时期长刀都还没出现,又哪儿能有这么件东西,不过是后世人为了戏剧表现,于是设计出来用在戏台子上的道具罢了。
“……原来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把神器么?那你说的关云长的刀,又是什么刀?”
“虽说长刀没有,但他使用的武器却也实实在在是刀类,只是并非人们所以为的单刀,而是一套轻快迅捷的双刀。记得当时,它们曾被称作‘万人刀’。”
“万人刀?是因为杀过一万人的关系么……”
“一万人总是夸张了,不过死于那两把刀下的人确实不少,想必,喝过的人血也不少。因此难免生出点灵气,所以称那双刀是神器,倒也不算夸张。”
“那么刚才那批军队跟这把刀是有什么关系的么?”
“听说,万人刀在关兴死后被人带离荆州,从此在江湖中辗转数百年,几经易手,最后被一名官居高位的兵器痴好者收藏在手中,并于死后将它埋进了这座无人知晓的野山。所以,那批阴兵有可能是他当年派在此地终其一生守着这套兵刃的士兵,也有可能是跟万人刀一起埋在土里的陶俑,在长年累月吸收了天地日月精华后,逐渐生成的精魄。”
听起来几乎像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短故事。
但正当我专心致志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忽见他将车速放缓了下来,随后突兀问了我一句:“前面就是朝天门了吧。”
我抬眼朝外看了看,点点头:“对。”
北汶山通往汶头村要走很长一段盘山路,但从进山的前一段路一直到过了朝天门,才算是真正进了北汶山。
而所谓朝天门,是指这个地方因为山体形状的关系,一条路被两边邻得很近的山体给包围着,所以形成一个葫芦形状,宛如通道一样的空间。那两边山体分别被称作东汶头和西汶头,中间夹着的这段路大约有五六十米左右的长度,通过它之后继续往前,就豁然开朗。所以看上去,这地方就仿佛一道天然而成的进山大门,故名朝天门。
“安全带系了没?”紧跟听他又问了句,我愣了愣,忙低头检查了番,再点头:“系着。”
“那就可以了,现在抓着我这边胳膊,紧一些。”说完,目光朝他右胳膊处指了指。
这要求让我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
“因为等会儿你会瞧见样比较特别的东西。”
说完,脚下微一用力,就听发动机发出轰的声闷响。
没等我反应过来,它瞬间提速,带着这辆车径直往前方那条尚显狭窄的朝天门通道处疾驰而去。
真宛若脱缰野马一般。
这可怕的速度让我不由自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急叫了声:“喂!慢点啊!”
不知道他这么突然加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是过了朝天门,前面很近的距离是个转幅很小的弯口,以这么快的速度冲出去,只怕根本来不及打方向盘,车就会冲出路面。
这得多危险?
可是没来得及再次开口提醒他这一点,突然喉咙一僵,我一下子用更紧的力道抓住了冥公子的胳膊。
本能地想迫使他停车,但扑面撞进视野的那片东西令我根本没法开出口。
那东西果然特别,前所未见,令我瞬间张大了嘴,因为几乎被这场面压迫得没法呼吸。
就在离车十多米远的距离,我看到朝天门那道圆洞洞的葫芦口里,赫然团着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
多到无法估算得清数量的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小,起起伏伏涌动在那个地方,随着贯穿山路的风,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声音虽不大,但带着种难以描述的凄凉,尖尖细细,因此穿透力极强,生生听得人头皮发麻,寒毛根根竖起,可是见此情形,冥公子非但没降低车速,反而把油门踩得更用力了些。
眼瞅着这辆车像头怒吼的野兽一样直冲进那片人头中间,我不得不闭上眼。
紧跟着感到车身猛地一晃,继而就像通体浸到了一盆冰水里似的,冻得我全身猛一哆嗦,遂立即睁开眼,眼前扑面一张血淋淋的脸吓得我啊的一声惊叫出口。
忙不顾一切往冥公子身旁躲去,但突然前方哗啦一片阳光倾斜而下,冲进车厢仿佛一道金光闪闪的利刃,瞬间劈开了那只头颅。
头颅在裂开的同时就消失了,唯留一阵哀怨无比的呻吟冲进我耳膜,在我脑子里回荡了好一阵子,始终不得消散。
直到一只手在我脸侧推了推,那声音才倏然消失,我撑起被安全带勒得生疼胸脯坐了坐正,匆匆朝四周一圈扫视,发觉车已安然过了朝天门,附近看不到刚才那些漫天飞舞的头颅,空气也不再冷得向冰水。
看样子,刚才那些头颅都应该是类似瘴气一样的东西,冲过去就没了。于是放下心来,倒进椅背正要松口气,但突然心跳再次一紧,因为放松下来再往前看去时,我立即意识到,虽然车已冲过那道布满人头的朝天门,但速度却并未就此减缓下来。
它仍以刚才那种剧烈得仿佛能冲向天空一样的速度,在这条满是弯道的山路上疾驰。
眼见下一个弯道即将来临,怎能不令我气血一下子冲到脑门,急出一头冷汗。当即扭头对着冥公子喊了声:“骷髅人!快减速!”
随即一呆。
因为看见他紧合双眼静静靠在椅背上,熟睡得仿佛一个睡美人,恬静到迷人。
登时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阵轰响。
既然他睡着了,那么刚才推我的那只手却是谁的?
刚想到这里,脸上再次被一只手用力推了一把,这才让我猛一激灵,恍然大悟。
原来推我的那只手是我自己的手。
它在我呆看向它的时候,再次抬起,对着我的脸啪啪拍了两把,随后耳朵里响起雪菩萨不紧不慢一道话音:“想死还是想活。”
“活。”我没任何犹豫。
“那坐到他身上去,赶紧的。”
“为什么??”
“因为你的腿要踩到刹车还欠了点长度。”话音落,我已是半自动,又半在雪菩萨控制下,七手八脚地爬到了冥公子身上。
刚在他身上坐稳,右脚已一下子往刹车上踩了过去。
这猛一脚刹车几乎是立时阻止了车头滑向转弯道外侧的惊险之举,但与此同时,我则像枚炮弹似的,被这大力缓冲狠狠一撞,飞一般朝着前窗处直冲了出去!
说时迟,那过程是快得几乎根本没法能用思维去追上的。
所幸就在我差点整个人被冲撞出车窗的那一瞬,一双手比安全带更为紧迫地扣住了我,且在我前方形成一道柔软如棉花般的东西。所以虽然那瞬间额头已贴到了玻璃上,因着这一层缓冲,只让我脑门咚地被撞得一晕,便没再造成更大的伤害。
尽管如此,三魂七魄只怕已被这一吓给吓掉了一大半,因此,当一切都安静下来后,整个人直挺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能动,直到身后的冥公子缓缓将他两手从我身上处松开,然后朝我背上拍了拍,我才猛吸一口气,对着面前那道近在咫尺的窗玻璃发出长长一声尖叫:“啊——!!”
心里暗暗发誓,有生之年,如果能把雪菩萨从我眼睛里弄出来,我势必要亲手宰了这个没心没肺,杀人借刀不眨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