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好在, 没人在意楠楠突然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只看到她神态恢复正常了,并且笑了, 于是全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再将注意力集中到冥公子身上, 想知道他刚才用的什么方法,竟然能让纸灰逆风飞回,并且化成青烟钻进楠楠体内, 让楠楠恢复神智。
但冥公子却轻描淡写将话题一转,径自把问题指向阿秀,问她, 刚才她抱着楠楠奔进车间时,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两人这样惊恐。
阿秀抱着女儿稳了好一阵情绪, 才说, 她看到了一颗红色的头。
就在刚才我们都在车间里看那尊佛像的时候, 她听见铁门上有嘭嘭嘭的轻响声。
起先没怎么在意, 以为是风吹的关系,但后来这声音从铁门转移到了卷帘门,又从卷帘门转移到了一旁的天窗上, 于是她禁不住抬起头瞧了那么一下。
瞧见一颗血一样红的头颅在那扇窗前, 一下一下地跳着, 一下一下用它的额头撞着窗, 发出嘭嘭嘭的轻响。
吓得阿秀当即忘乎所以地大叫了一声。
叫声惊醒了怀里的楠楠,她刚睁开眼就也见到了那颗头颅,登时吓得大哭起来。惊惶失措间, 阿秀抱着楠楠冲进了车间,但万没料想,楠楠会因此被附了身。
“并非附身这么简单。”当阿秀讲完整个过程后,一旁兀自望着楠楠的冥公子随口说了句。
“那……那是怎么的了?”老李问。
他如今对冥公子是越发的佩服,几乎将他当做活神仙一样,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目不转睛望着他。
“您可知道她为什么会整日啼哭么。”
“是因为白家老太太作祟把她给吓的?”
“哭是最伤神的一种举动。儿童本是精力最为旺盛,但经不得日哭夜哭,当精力因这原因被消耗得七七八八,就成了阴邪附身并取而代之的一个契机,因此,诱使儿童惊吓哭泣,这是阴邪之物附身前常常利用的手段之一。所以原本这孩子刚才晕厥过去时,从她牙龈的颜色就可看出,已显现了将要被附身的先兆,所幸干涉及时,重新将那东西驱逐了出去,否则一旦被它侵占,这孩子将失去自己的身体,连魂魄都将被灭去。”
“原来是这样……”听完一脸的后怕,老李看了眼正自低头摆弄阿秀衣领的楠楠,微微发了会儿呆,然后叹了声,“还好今天能遇到您这位活神仙,也不知是哪辈子祖上积了德,不然万一真要被那个东西附了身,那可压根就找不到人能把她治好啊……”
“老爷子,您先别忙高兴,我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要让这孩子痊愈,只怕我是无能为力。”
“啥??为啥??”
“其实按着最先那和尚教您的方法,虽然过于急进了一些,但确实是可以根除那缠着您家孙女儿的邪物。但是偏偏被您按着自个儿的理解,又重新调整了佛像的位置,这么做表面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但从根本上打乱了它的阵法,所以立竿见影,那佛像很快没了原先辟邪的效果,而且还起了反作用。”
“什么反作用?”
“正如我先前所说,那和尚将这么一件东西交给您,他的目的显然并不单纯是为了帮您这地方辟邪,而是为了他的驱邪。说起来,佛门中人驱邪,原是以慈悲心度化为主,但也有些剑走偏锋,以单纯的灭魔为己任。遇到这类僧人,道行高些的邪物会自觉避开,所以为了能接近那些东西,这类僧人有时必须借助一些媒介,比如您的孙女儿。”
“……什么意思?”
“那会儿在将写着您孙女儿生辰八字的纸烧成灰,放进佛像里时,其实您孙女儿的生魂已经有一部分被那和尚做法,随着纸灰一同被拘进了那尊佛像内。”
“吓!你可不要这样吓人!”听到这里,阿秀按捺不住打断了冥公子的话音道。“魂也拘禁?拘禁了人还能活??”
“信不信可随意。”说完,瞥见李家三个大人因他这句话脸色越发难看,冥公子笑了笑,顺势停下话头。
见状老李忙示意阿秀别再做声,低头兀自沉默了阵,随后犹疑着问:“可是……拿活人当驱邪的媒介?”
“没什么能比正被邪物侵扰的孩童更好的媒介。但,人身上有三把火,因此他需先将那孩子的部分生魂拘入那尊佛像之中,令她失去那层保护,体质由此变得半阴半阳。这样方能让原本纠缠着孩子的邪物感知被蒙蔽,改将佛像内的生魂作为自己的目标。而一旦它因此踏入阵法,那个时候,这佛像便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活火生红莲,将这邪物困在其间,并在一段时间后,将它彻底化成灰烬。”
“那楠楠被拘禁在佛像里的魂魄可怎么办??”
“一旦邪物铲除,佛像就会自动崩裂,将您孙女儿的生魂释放回去。可惜,本来还算可行一个方法,却因为您擅自变动了佛像的位置,让一切变得无法挽回。”
“……这么说是我害了楠楠?”
“这倒也不能完全怪您。正如我刚才说的,那和尚将这么厉害一件东西交给您使用,实在是一种太过随意的举动。他应该会预知这种意外的发生,也该知道它可能带来的后果,但为了一己私欲就罔顾其它,实在是个过于自我之人。”
“这不是存心害人么!”
“倒也不是存心害人,只是剑走偏锋,除了驱邪,他眼中旁的恐怕都是次要。”
“这样还不叫存心害人??”
“实在也是这孩子逃不开的命,不是么?若不是白家的女儿意外死在你家店门口;若不是白家从此跟你家结下了梁子;若不是白晓玉得了癌症死去,又怎么会那么巧,给那和尚得到这样一个契机?而且,原本若完全按照他所教的方式,您孙女儿本是可以逃过这一劫,偏偏那么巧,你一个原本并不迷信的人,突然对辟邪门道起了兴趣,乃至被别人所言给轻易打动,擅自改变佛像位置,破坏了佛像本身的阵法。这,到底究竟算是谁对谁错,怨谁怪谁呢?”
一番话,问得老李一阵语塞。
那样沉默了片刻,他一边慢慢搓着手掌,一边带着丝困惑问:“可是我就不明白了,都说佛家慈悲为怀,就算是为了斩妖除魔,但不择手段到利用小孩子,难道他就不怕佛门所说的因果报应么??”
冥公子淡淡一笑:“正是因为有着因果报应这一层阻碍,所以他才会这么做,也算是他修行的一种方式。只是作为一名佛门弟子,虽天生奇才,用这样的方式替天行道,未免有些急功近利。”
“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虽然明知这么做会有可能会令您孙女儿出意外,但那和尚仍选择这么做,这是因为他这样正是顺应了因果报应之说,于是做下的替天行道之举。”
“……我……怎么好像越听越糊涂了??”
见老李的眉头因自己的话锁得越来越紧,冥公子淡淡一笑,不再多做解释,只拍了怕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身,随后从边上取过一张纸,一边漫不经心折着,一边道:“老爷子,问您件事,不知您是否愿意坦白回答我。”
“您尽管问。”
“白婕女儿的事故,是否真如您先前说的那样简单?”
老头一愣:“……您是怕我隐瞒了什么吗?”
“我只是觉得,冤有头债有主,她们宁可采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来对你们纠缠不休,必然是有隐情。”
冥公子这句话让老李一时再度沉默下来。
原是有些愤怒的,因为有那么瞬间他皱紧了眉面色涨红了一下。然而看了看靠在儿媳妇肩头那个正旁若无人咬着自己手指的孙女儿,神情就蔫了下来。过了会儿用力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支烟点上了,吧嗒吧嗒抽了两口,道:
“这么说吧,其实刚开始我也这么想过。但您说能有什么隐情?白家那孩子出事的时候,我和我儿子都在店里忙着手里的事,啥也没看到,啥也没注意到,要不是后来外面有人吵吵嚷嚷说出人命了,咱根本也不晓得会出了这么大的事。偏偏白婕那个怪女人,不怨肇事的司机也不怨老天不开眼,非把什么责任都往我们头上推。好吧,这个后来我也就认了,谁让现场没个监控啥的,感觉就是身上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的样子,索性就认了得了,只求我家楠楠平安无事就好。可是找上门去认罪,她又不肯见我。所以,这女人到底想要怎么样?”
话说到这里,忽然阿秀神情有点异样地站起身,朝她丈夫招了下手,有点犹犹豫豫地道:“她爸,你过来瞧瞧,楠楠怎么有点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