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的时候, 首都爱思堡郊外的这座小楼,在暮色中迎来了几辆低调的车辆。
身着便装的军情四处主管原碧海走下专车,走向了在门口焦急而立的林夫人。
唇边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他向着身后的一辆加长救护车伸手一指:“林夫人, 我一个月前带走的人……又给您送回来了。”
只可惜,未能完璧归赵。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没有理睬他,林夫人快步走向了那悄然打开了后车厢的救护车。
几名同样身着便衣的军人沉默着抬下一具担架, 一些笨重的不知名仪器也随着搬下。
第一眼看见担架上的那个少年,林夫人就猝然捂住了嘴巴, 她身边, 谢薇安手疾急忙扶住了她摇晃的身体。
“佩妍……”一个男人安静地伫立在暮色里, 明亮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是风驻安。”
夜色渐渐暗沉,在压抑中微喧了一段时间的郊外小楼, 终于安静下来。二楼那间早已布置完备的客房, 从这一个月来的灰尘遍布, 变得窗明几净, 被褥崭新。
只是房间里除了布满一切必需的家具用品外,还有着一些家居不太常见的医疗设备, 笨拙而冰冷,摆放在宽大的床边, 显得格外违和。
原碧海带来的人,早已悄然离去。就算是在这个家里待了十几年的司机老潘和老姆妈,也都被劝去休息, 这间安静的客房里,只剩下了床上躺着的澈苏,还有床边围着的三个人。
澈安。林夫人,还有依旧一脸震惊和茫然的谢薇安。
“他被打了镇静剂。”澈安轻声说,眼睛终于离开了床上安静沉睡的少年,看向了林夫人,“他没有什么大碍了,临来的时候,傅家盛院长亲自给他做了全面检查,又重新开了医嘱——他还会隔几天就亲自来这里诊疗一次。”
强自忍住眼中的泪水,林夫人勉强地对他微微一笑,看着二十多年前的旧友。
“二十年了,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她凝视着自己和谢詹共同的好友,年华流逝,相貌已改,可是这男人的眼神依旧明亮而温暖。
长长舒了口气,她接着道:“传来你意外身亡的消息时,我有猜测过你是因为什么特殊任务而需要隐匿身份。可是三年过去,五年过去……后来,十几年过去,我终于相信,你是真的不在了。”
风驻安轻轻喟叹:“是的,快二十年了。”转眼看看旁边英姿飒爽的谢薇安,他微笑,“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娃娃,趴在我脖子上叫我叔叔。一转眼,都是大姑娘啦。”
窘迫地看着他,谢薇安脸色微红,太小时候发生的事,她实在是没有印象。
“是啊,就连小苏他……”死死地咬住牙,林夫人哽咽很久,才终于吐出泣不成声的一句,“连他都这么大了。”
无言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澈安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谢谢你,谢谢。”林夫人哽咽难言,“谢谢你这么多年对小苏的照顾,我和他在一起共处了一个月,他是那么乖巧善良,又聪明可人——驻安,你将他教育得这样好……”
“没有,是小苏他自己天性淳朴。”澈安心里感慨万千,微笑着看着林夫人,“再说小苏的聪明可是天生的,这都是得自于他父母的良好基因啊。”
抿着嘴唇,林夫人没能再说出话来,成串的泪珠又开始滴落。
“佩妍,别这样。”无措地递过床边小柜上的干净毛巾,风驻安低声安慰道,“小苏他这十几年来虽然是生活在帝国的底层,但是……请相信我,我没有让他吃过什么苦。他心思很简单,又容易满足,所以……”
眼眶终于微微湿润起来,他忍不住道:“他这十八年来受的苦,不如来到联邦后一天多。”
站在母亲身后,谢薇安虽然没有能看见她的脸,但是从那肩膀传来的剧烈耸动,她也猜得出妈妈听到这句话时的激动和伤痛。
目光落在床上安睡着的澈苏脸上,她的眼眶也慢慢红了。
慢慢蹲下身,谢薇安的目光落在澈苏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集中在臂弯附近,排列出一片惊心的黑点。
完全无法想象他到底在军情四处里遭遇了什么,谢薇安反身抱住了母亲,哽咽道:“妈,别哭……别哭。弟弟还等你帮他好好调养呢,你要是崩溃了,可怎么照顾他呢?”
顿了顿,她强行忍住同样快要决堤的泪水,接着道:“弟弟以后不会再有事了,我们会让他过得好好的,再没有任何事可以伤害他,不是吗?……妈妈,你要坚强呀。”
定定地看着女儿,林夫人唇边浮起一个惨痛的微笑。
含着泪,她对着澈安和女儿清晰无比地开口:“我明白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只给我自己这最后一个晚上用来哭泣,明天开始,我绝不会再让自己流泪。”
红肿不堪的美丽眼睛里透出一点类似坚定和疯狂混合的神采,一向温婉而柔和的女人轻声道:“——你们说得对,要想保护他,靠眼泪可不行。”
……
清晨的阳光照进这间向阳的二楼客房时,床上的澈苏慢慢睁开了眼睛。连着很多天都习惯了从混沌的身体疼痛中醒来,以至于身体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记忆。
不要乱动,不要大幅度起身。不要用力咳嗽,慢慢等着身体熬过初醒时的胸闷和心悸。
微微转过头,他呆呆地看着床边趴着的那个身影。乌黑的长发松散地挽成一个发髻,女性洁白而柔和的颈部依稀露了些出来,那身形、那熟悉的气息……
身体忽然微微颤抖起来,他紧紧盯住近在咫尺的人影,看见了林夫人那安睡时依然显得红肿的眼帘。
惶恐地急忙打量着四周,他似乎陷入了梦境。
熟悉的房间,望出去就是那美丽的篱笆墙上绿茵茵的爬山虎和蔷薇丛。蔷薇已经落败,玫瑰正盛放。
身边的人忽然一动,眼皮轻颤,似乎就要醒来。澈苏心里忽然大乱,急急忙忙闭上眼睛。
身边一阵悉悉索索,很快又没了动静。屏息等了半天,澈苏心中一阵惴惴,终于偷偷睁开了眼睛的一条小缝隙。
正迎上床边林夫人那一瞬都未曾稍离的眼睛,澈苏一呆,怔然僵硬在了那里。林夫人也是同时身子巨震,眼睛中有什么迅速无比地漫上来,却又死死抑了回去。
没有像昨天那样露出任何脆弱和伤感,她在晨光里对着床上的少年露出一个再柔和不过的笑来:“醒了?”
“啊,是的。”慌乱地回应道,澈苏只觉得心跳快要冲破极限,头脑中一片混沌。是她,是她……可是为什么他会回到这里,爹爹却不在身边?
心中恍惚明白了什么,巨大的惶恐下,他忍不住艰难开口:“我爹呢?……我爹他?”
林夫人心神激荡下,一时还没来得及回应,澈苏已经自问自答地摇了摇头:“他回去帝国了对不对?”
“没有,没有。”看着他眼中的惶然,林夫人心痛难抑,急忙道,“你爹在这里,昨晚我们聊天很晚,他刚刚在隔壁睡下了呢。你想叫他的话,我这就去。”
微微松了口气,澈苏露出了不安和羞窘:“不不,不用……是我想多了而已。”
室内一阵寂静,母子俩都没有人敢于打破这怪异而陌生的气氛,比起一个月前的自然相对,现在的氛围竟似显得完全陌生,小心翼翼。
慢慢坐了起来,澈苏还没怎么动弹,林夫人已经匆忙欠身,紧张地扶住了他:“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昨天舟车颠簸被送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问题……傅院长今天会来一次,有什么不对的,要千万记得和他说。”
怔怔地点点头,澈苏低下了头。半天才带着鼻音低声道:“我很好……谢谢您。”
嘴唇轻颤,林夫人在听到那个“您”字时忽然站起身,匆忙转身而去!
愕然地看着她,澈苏惶恐地就想追下床去,门口人影一闪,澈安的身形及时出现在那里。
惊异地迎着林夫人,他伸手拦住了她:“佩妍?”
“我没事,我去……洗个脸而已。”背对着澈苏,林夫人不再死死控制自己的眼泪,本以为一定可以在澈苏面前装出坚韧强大,可事到临头,她终于发现,有些疼痛实在是有如锥心。
望着她匆忙离去,澈安走进了门。
看着儿子呆呆地坐在大床一角,他温和地走上前去,熟练地拉了他过来,用手掌试了试澈苏额头的温度。
“爹哪里都不去,就算你身体好得再彻底,我也哪里都不去。”他温和地看着澈苏,眼神坚定,“我会一直陪着你,看着你过上比一般人都安定的生活,看你将来恋爱结婚,娶个漂亮的妻子——等你将来有了孩子,我来帮你带他……你那么笨,一定不会照顾小孩子,我可是轻车熟路呢。”
安静地听着他的话,澈苏眼睛里慢慢有了泪光。
“爹,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他低着头,有一颗水滴无声地落在身前的绣花蚕丝被上,“我以为你……你又回去帝国那边执行任务去了,留下我在这里。”
澈安心头一窒。这是澈苏第一次正式谈到这个问题。
这些天来,虽然明明看见澈安身上的联邦军服,虽然听见了他和谢詹之间的谈话,虽然早就该追问他的身份,可澈苏却像哑了一样,什么都没有提起,什么都没有问过一句。
就像是一只被打捞上岸的蚌,被人强行掰开了壳,露出娇嫩的肉来任人□□,他也只能那样默默地承受着,不能发出一点抗议和反击。
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用尽全力,尝试着能不能闭上自己的壳,把自己缩在里面而已。
“小苏……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问吗?”澈安艰难地开口,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搂住了他,“不过,你假如不想谈,我们就不谈,好吗?”
安静地任由他搂着,澈苏沉默了很久。
终于慢慢地从他老爹熟悉的臂弯里挣脱开来,他有点茫然似的,低声道:“爹,你说吧……我总得听一听。”
定了定心神,澈安在心中微微叹息。这些天已经在心里组织过无数次语言,可面对着澈苏,他却依然发现尝试阐述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
“你看到了我穿的联邦军服,应该猜得到我真正的身份了,对不对?你是那么聪明。”他柔声道,“我和谢詹还有佩妍都是高中时的同学,相识多年,一直是生活中的好朋友。二十多年前,我从联邦临浦军校毕业,直接被当时的军情四处主管齐波挑中,进了军队的情报部……对了,我的真名,叫做风驻安。”
一直低垂着头,澈苏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清晨的朝阳无声照进窗棂,洒在床边的父子二人身上肩头。
室内只听得见联邦前优秀特工风驻安沉稳而平缓的声音,在这宽敞明亮的房间内低低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澈安才终于停下了话语。看着安静低头的儿子,他艰难地道:“谢詹和佩妍,才是你真正的父母……你不是孤儿,小苏。你的父亲是联邦最有名的将军,你母亲的家族企业,在联邦也极负盛名。啊,对了,你还有一个姐姐,你见过她的,联邦军队最年轻的侦察舰女舰长,谢薇安。”
呆呆地抬起头,澈苏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惊喜和震动,却有点瑟缩地往后挪了挪,紧紧地抱着膝盖。
良久的静默后,他避开了风驻安的注视,修长的手指痉挛着揪住了身下的床单:“爹……我不会说出来的。你们再骗我,我也不会说的……”
愕然望着他,澈安的心在下沉。
声音微微发颤,澈苏的眼神没有焦点似的:“我知道你是联邦的间谍,这个我信的……可是别的,都是假的,对吧?”
声音陡然锐利起来,他猛地咳嗽了几声,急切地道:“你们都在骗我,想要给我安一个美好的身份,想要我认同自己是联邦人,于是我就会心甘情愿地说出那个秘密,对不对?……”
被他的话语惊得无法言语,澈安愕然张大了嘴巴。
“小苏?你本来就是一个联邦人。”他忍耐地点出事实。
“不!我才不是。”澈苏忽然用力地狠狠摇头,眼睛里有点疯狂的执拗,“你是联邦间谍,到了帝国以后,才捡到我的。我不是你的儿子,我是一个帝国人……我的父母,不过是帝国那些贫病死去的贱民罢了。”
“不要自欺欺人了。”澈安忍无可忍,“假如你需要,我可以让你看军情四处二十年前的绝密档案。那里有你被送去帝国第一天时,在档案里留下的指纹。这十几年来,你所有的成长轨迹都有记录在案!”
“骗人,你们骗人。”澈苏呆呆地重复着,“他们什么做不出来?伪造的档案什么的,我才不要看……”
无言地看着他,澈安终于冷冷道:“我这就叫傅家盛院长下午来的时候,安排你和佩妍做亲子dna测试。”
听着澈安这最后一句,澈苏哆嗦着嘴唇,眼中绝望蔓延开来,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不要,我不要!你们会篡改数据的,我为什么要信!?”
……“砰!”清脆的一声玻璃碎裂声,屋内的两个人齐齐望向了声响发出的门口。
满地的水渍和碎玻璃片,滚热的一杯热水洒在地上,林夫人正缓缓低下身去,似乎想要抓起地上的碎玻璃片,又似乎想要擦拭脚上被烫伤的地方。
澈苏的身体,猛然僵硬得像是千年化石。身子动了动,他似乎想挣扎着下床,却又慢慢定住,不再动弹。
澈安深深瞥他一眼,转身跑了过去扶起了林夫人,用极低的声音轻声安慰着:“佩妍,给他一点时间……别难过,别伤心。”
林夫人的肩头,在轻轻颤动。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眼睛时,眼眶中却没有眼泪。
“驻安,我没事的。”她的唇形在微笑,眼中却都是凄凉,“我说过了,我只给自己昨晚一个晚上哭泣。”
很快站起身,她走到床边,轻轻伸手抚了抚澈苏那柔软的发丝,就好像没有听见他先前的任何话语,也完全不打算就此谈下去。
金色的晨光里,她那和澈苏极为相似的美丽眼睛里有波光滚动,神情却专注坚定:“小苏,不用听你爹的。你只要养好身体,什么都别想。”
看着无言低头的澈苏,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柔声道:“我下楼去准备早餐。”
没有看着她离去,澈苏呆呆地坐在大床一角,低垂着头。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的肩头在耸动。
良久之后,他呜咽着抬起了头,泪痕依稀。
含泪的黑眼睛定定地看着澈安,他浑身都在颤抖:“爹,他们为什么不把我变成瞎子和聋子?……我只恨不得永远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小苏。我懂的,我懂。”澈安的心又沉又痛,轻轻握住儿子那冰冷的双手,他的眼前掠过小时候小澈苏那可爱单纯的笑容,再看着眼前的澈苏那绝望而沉痛的眼神,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什么狠狠扎着,一下下,并不稍停。
“爹你放心,我不会再骗自己……我想,我真的是一个联邦人。我的父母,我的身世,都属于这里。”澈苏原本已经惨白的双唇没有一点点血色,衬得他漆黑的眼睛更加幽深得吓人,“爹,可是我有点儿糊涂啦……你让我想一想。”
有点凄凉地望向窗外,他恍惚地发现,这郊外的景色既熟悉,又陌生。
“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需要好好想一想。”他喃喃道,清瘦的脸庞上有点恍惚。
距离爱思堡郊外不远的一家乡村风格的咖啡馆内,临近傍晚,客人稀少,环境静谧。
靠近最里面的一排藤制座椅上,一个褐色头发的青年无声端坐着,高大的身材挺直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臂上被简单的石膏绷带固定着。
望着远处的窗外美丽幽静的风景,片刻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手边的一份报纸上,早上刚刚出版的《首都晨报》,头版头条依然被费舍星上的战事所占据。
“前线节节败退,军需被阻输送”;
“奉城爆发反战抗议示威,三千名市民走上街头”;
“更多州郡限制肉食供应,按照户籍配给用电额度”。
看着那些熟悉的标题,南卓的脸色漠然。
已经不是什么新闻。拖了一年多的战事近来有急转直下的趋势,帝国军队在强有力的集权威压下,不仅暂时还能源源保证后勤,而且反战的声音也被压制得异常严密。
而联邦这边……民间开始爆发出越来越多的反战声音,就连一年前那场引发战争的爆炸□□,也开始被民众质疑。——原本都认定是帝国人的苦肉计,可是现在居然也传出奇怪的风声,认为真是军方的鹰派炮制了那场挑衅的阴谋论开始发酵和升温。
这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联邦军队在前方的劣势,真的在扩大。
谢詹将军不在的短短十多天,帝国军队随着那位皇太子殿下的疯狂进攻,迅速扩大了优势,最新的一场平原战役,更是将联邦的几个集团兵力成功割裂开来,隐约有着各个击破之势。
原来他手下带队的联邦飞行营,据说更是因为高能能量栉的严重匮乏,而导致每每只有不到百分之五十的机甲可以升空作战,被帝国的双人机甲整编飞行大队压制的死死的,毫无还手之力!
就算谢詹将军已经紧急飞回费舍星,可是一位手中没有足够武器弹药、没有充足后勤供应的将军,又能有什么好办法扭转颓势呢?
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烦躁地放下了报纸。
门口的风铃轻轻摇动,脆响声声。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娇俏身影推开厚重的蒂凡尼彩色玻璃门,走进了咖啡厅。
四下扫视了一眼,很快看见了向她遥遥挥手的青年,她快步走了过来。
随手摘下头上的浅灰色贝雷帽,她满头的黑色发卷飘然落下,散落在肩头,衬着健朗的肤色,有种英气和秀丽的混合美。
身材高挑的青年男子站起身,绅士地帮她拉开了坐椅。
“谢谢。”谢薇安轻声道,俏丽的脸上有点淡淡的憔悴。
凝视着她,南卓的脸色也没有往日的阳光笑意。两位同样出色的年轻人静静地面对面坐着,半晌都是无语。
还是南卓首先打破了寂静,他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低声问:“他还好吗?”
谢薇安的眼眶,忽然红了。忍着眼眶中的水色,她看着南卓:“你既然关心他,为什么不自己去看望?”
默然看着她,对面英俊的青年涩然道:“我怕。”
咬着嘴唇,谢薇安执拗地问:“你怕什么?”
“我怕看见他遍体鳞伤的样子,我怕看见他躺在床上,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我。”南卓的声音有点嘶哑。
“你明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谢薇安注视着他。
南卓僵直了背脊,半晌点了点头:“对,其实我怕的不是他恨我。我最怕的……是他平静地看着我,没有一丝怨恨的样子。”
“你猜得对,他就是那个样子。”谢薇安一字字道,修长的手指将手边的银质小勺捏得很紧,“他根本不记得谁伤害过他。别说你我,就算是原碧海来我们家,他也不会对着那个人露出什么怨恨。”
“原碧海为什么还会去你家?”猛地提高了声音,南卓有点激动,“他想干什么?!”
苦涩地摇了摇头,谢薇安道:“他不是来逼问小苏,他是来催风驻安。现在所有的人都觉得小苏知道一切后,会被他爹说动。可是我觉得……”她的杏目里有点淡淡的忧虑,“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为什么?”南卓忽然烦躁无比,雪白的牙齿咬地咯咯作响,“假如说他原先以为自己是一个帝国人,那他的坚持还有意义。现在呢?现在他到底在坚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