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很干净,昨晚唐易慢吞吞洗完澡的时候已经很晚,出来的时候客厅的灯也关了,这会儿他在周昊的身后关上门,转身的时候才发现客厅被人收拾过了。
地板干净整洁,茶几上原来堆放的材料纸张和茶几旁的一堆啤酒罐也没了踪影,电视柜上还放了一盆绿意葱翠的小盆栽,里面一枝洁白的佛焰苞俏生生的立着。唐易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是被他放在角落里的一株一帆风顺,他已经多少天没管过,原以为早枯死了。
冬日的阳光从阳台一角铺洒下来,一路延伸到唐易的脚下,他转身的一瞬间有些恍惚,随后很快的回神,把周昊让到沙发坐下之后自己一言不发的进了卧室。
这一点小小的意外发现让唐易的绷起的心稍稍了松缓了一些。
其实他现在并不想见到周昊。唐易心里有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烦躁感,更何况按照周昊的风格,这场谈话又多是另一种形式的劝说,后者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对的,他的年龄要大些,除去更加丰富的处世经验外,在商场上的成功也要比唐易多出一截不止。可是如今人已经来了,唐易也不想搞什么避而不见。
顾言廷还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头发凌乱的像是鸟窝,眼睛却瞪的老大。唐易带上门甩给他一个噤声的手势后就不再管他,自己从衣柜里拿了一套衣服快速的换了上去。
顾言廷果然十分配合,全程都嘴巴紧闭,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唐易动作。唐易穿戴好之后要开门的时候他期期艾艾的往前凑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问,“你要出去?”
唐易看他一眼不想说话。
顾言廷显然要更小心谨慎一些,他伸出胳膊拉了下唐易的衣服,等人往后退了两步之后,慢吞吞的说,“我在这等你回来。但是我下午要回去,明早我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得参加……”
唐易听到这里扶了下眼镜转身要走,顾言廷又往前扑了一下小声喊,“你好歹跟我吃个饭啊……”
磨蹭中被子扯下去了一点,唐易不耐烦的转过脸时,正好看见他光溜溜的半个胸膛。顾言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唐易突然冷冷地笑了笑,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长能耐了,嗯?全|裸?”
顾言廷一个激灵钻到被子里并飞快的滚到对角线上的时候,唐易那边关上门走了。顾言廷无声的松了口气,心里不由得感激了一下这个来找唐易的同事。
裸|睡没什么不对,只是在他这里,裸|睡便意味着他荷尔蒙失衡要兽性大发了,他昨晚没敢动唐易,但是这不耽误他隔着两床棉被闻着唐易的气味自我陶醉了半晚上。唐易看他的样子就猜出来了,如果不是外面有人,估计当场就能把他从床上踹下去。
顾言廷美滋滋的趴在唐易睡过的那半边,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时还啧了一声。对这个适时出现的“同事”点了个赞,当然他打死也没想到对方就是昨晚被他诅咒唾骂了无数遍的周什么东西。
周昊开车一直到一家咖啡馆门口才停下,俩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唐易在他点单的空隙给宁泽宇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有事出门了,下午公司见。放下手机的时候服务员正好离开,周昊转过脸来看他,唇角含笑面色温柔,和两年前并无二样。
唐易忽然想起俩人初识的时候,周昊在马路对面停着车等他,那时候俩人还不熟悉。后来这两年的相处中,周昊对他好的程度也远超了俩人关系应有的尺度。平心而论,他们之间的差别太大,彼此的付出也很难对等,唐易的那些物质回报并不是周昊想要的,后者也不缺那三金俩银,但是周昊每次都会郑重的收下,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给唐易一个心安。
他说过不逼迫唐易,也真的说到做到,这两年很少要求什么。若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一直都是周昊更吃亏一些。
唐易始终安静的坐在对面,一直等服务员把咖啡和甜点端上来之后,俩人之间的沉默才被打破。
周昊指着碟子里的牛油曲奇饼干说,“你生日前我刚学会这个,于是给你做了一盒,现在还在家里放着。”
唐易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又说谢谢。
周昊看向他,有些无奈的说,“你不要这么客气,我知道你还在为公司的事情生气,我今天来找你,也是想把事情说清楚。毕竟我们不能为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而产生隔阂。”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和你相处交往,完全是出于私心,这其中并没有任何公事的因素。诚然这两年我们经常就公司的事情进行讨论,但我并没将任何一句话告诉别人,包括我父亲。”
唐易怔了一下,抬眼看了他一眼。
周昊神情坦然,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不轻不重的补充道,“而且你知道,这样的公司规模,我完全没有亲自出手的必要。”
唐易的眉头跳了一下,等他说完后,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生日前两天的时候,你在做饼干,但是当时我在陪酒。”
他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等那股深度烘培后的酸苦味慢慢散开之后,才笑了笑继续说道:“在华元的事情暴露之前,那俩个工程师的不辞而别已经让公司差点陷入了混乱。公司的组织架构不明确以及人员配置不均衡等种种问题由来已久,我这两年过了好日子也习惯了循序渐进,按照计划明年年初这些隐患便可逐步消除,但是没想到最后的节骨眼上出了问题。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后悔,我后悔自己独断专行没能听老员工的进言早点改革,我后悔自己狂妄自大。”
咖啡馆里的气氛祥和,唐易的语气也十分平淡。周昊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任由他说了下去。
“所以我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然后和老宁把最关键的几家公司一一拜访了一遍。那几天喝的我哎……平时人五人六的到公司装大尾巴狼,等客户一说有空立马摇头摆尾去当孙子。除了喝酒,就是说那些我以为再也不用说出口的求人的话。沈凡当时把这公司交给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高兴,其实不为别的,就为当上老板,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了。”
周昊那一瞬间心情有些复杂,他犹豫半晌终于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保证,“跟着我,你便再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了。”
“……”唐易和他对视片刻,笑了笑,“不,我还要看你的。”
周昊:“……”
唐易叹了口气问他:“你公私分明的前提是我们不是敌对关系,只要我们之间有利益冲突,你是选我,还是选公司。”
周昊沉默了一下,最后说道,“……事情并非是非黑即白,总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哦?”唐易偏过头看着他,“那退一步讲,假如按照你所说的,我到你的公司就职,你不论处于补偿还是其他,给我的职位必定不低。但是周昊,你的公司一定就是铁板一块吗?没有利益阵营?假如有的话,你怎么就确定届时我一定是站在你那一方?”
“……你可以站在对立方,”周昊叹了口气,“一般来说,最后赢的都是我。即便我不幸被你打败了,那也是我技不如人,我不会因此对你有意见。”
“那是你,又不是我。”唐易摇了摇头,“如果我败了,我一定会生气,如果屡战屡败,也难保不会恼羞成怒心生恶念。你我同床共枕,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半夜提刀去开你的瓢?”
这句话说的有些粗鲁,却让气氛轻松了一下。周昊笑着摇了摇头,唐易凝视他半晌,最后轻声说,“对不起,我没有勇气和你在一起。”
“……”
周昊捏着咖啡杯的手指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他垂着眼喝了一口,半天也没把杯子放下去。
他们的相识略带点浪漫的意味,一个成熟冷峻的男子去接自己流落在外的儿子,在和儿子母亲不愉快的会面之后,见到了一个温柔款款的男士,对方穿着米色华达呢的风衣,唇角含笑的蹲在哪里,用拇指慢慢的擦去了小孩脸上的一点灰屑。
他们彼此都有保留,却也在尝试着小心翼翼的靠近。这两年里他改变了一些,在戒掉去南非的困猎习惯后还把那几万美元的费用捐给了美国的一家志在揭露此种行为的广播公司。唐易也在无意中给了他很多特权,给他的父母家人连管家都准备过礼物,也温声陪他聊过不少话题。
然而他们到底没能走下去。地位悬殊观念有差是其一,更根本的原因是他们都没有绝对付出的勇气和魄力,他们试图收获感情的同时,一直在为自己即将牺牲的东西讨价还价。
唐易的午饭是在办公室泡了一碗方便面。
小杨把面端过来的时候一块送过来两个从便利店买的茶蛋,唐易诧异的看他一眼,结果小杨贼兮兮的对他笑了笑,“我看一本书里说,多吃蛋黄有助于改善气场还是气味的什么东西,总之就是增加个人魅力招桃花的……”
宁泽宇在一边沉着脸抗议,责问他我怎么没有啊,都是总这待遇差的有点大吧,我也需要点桃花樱花的,大冬天了被窝里还一直一个人……
小杨睁着大眼说没了就最后两个了。
俩人说说闹闹,唐易听到被窝里一个人的时候,脸上可疑的红了一下,默默的分给了宁泽宇一个。
“嘿,还是老唐够意思啊,”宁泽宇大大咧咧没看出异常,扒了几口面后,往唐易这边凑了凑,“马斯年和王向明俩人有下落了,我还没核实,估计这俩人是想拖一阵子再跳呢。”
马斯年和王向明在公司的地位不低,同时又管着公司的核心技术,因此在刚到子公司的时候就被要求签了保密和竞业限制协议。按照有关规定,他们俩离职后两年内都不得在相关的行业就职,这期间er会给他们一定的补偿金,但是这俩人做出这种事情,又哪里敢回来要。多半是想避避风头,然后再悄无声息的在哪个公司寻个好位置。
唐易点点头,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严柯呢?”
“这个也查出来一点……”宁泽宇欲言又止,看了周围一眼。唐易知道他的顾虑,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吃,吃完去我办公室说。”
俩人在休息室吃完东西,前脚刚走,就有个身影从一旁的茶水间闪了出来。
宁泽宇跟唐易回到办公室往外看了一眼,等关上门后,才皱了皱眉头说,“严柯的事情有些难办,我们现在只是猜测,还没有掌握什么证据证明他收受贿赂,现在申请司法介入有些难度。而且这小子现在事发了还能装没事人一样在公司晃,总让我觉得有点邪性。”
唐易点了点头,他微微闭上眼睛,手指有节奏的一下一下的敲着扶手,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睁开眼,若有所思的问宁泽宇,“你说,假如找到了严柯的证据,你会怎么办?”
“我?当然是弄死这个玩意儿!”宁泽宇冷笑了一声,“不光他,华元也没得跑,我们就是撑不下去也得拖着它掉三层皮!你说呢?”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唐易沉吟了一下,“但是现在改主意了。”
唐易和宁泽宇在办公室一直商量到很晚才结束,这期间不断有公司的管理层人员被喊进喊出,每一个人都神情肃穆,出来的时候像是接受了什么神圣的使命一样,嘴角抿住的弧度几乎都要一致。
最后下班的时候唐易又收到了一位同行老总的电话,他和宁泽宇均是面色一喜,晚饭都没顾上吃就奔去了对方指定的会所。
现在对公司来说,最大的麻烦并不是华元本身,而是由这件事招惹起的一系列后续反应。如今年关正是收款的时候,这个时候想要拖款的人本身就多,华元事件正好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更何况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初次和er合作的公司,本身的信任度就有限,如今便是保险起见也会提出各种要求。
唐易临时找人来不及,最后和宁泽宇灵机一动索性找上了同行。决定把这些业务外包一下,这样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er想要别人出手就要出让一部分的利益,此时被人趁火打劫的捞一笔是必然的,他们不光挣不到钱,还要支付自家员工的高额抽成。
除此之外合作模式也很难定,外包出去对客户难以交待不说还会流失很多辛苦拉来的客户,但是让对方出人对方也担心er会变相挖人。
另外大批量的业务外包还会打破业内的某些平衡,到时候是否会招致其他势力的反扑也是个未知数。
唐易血液中的嗜战因子终于被激发,毅然决然的劈开了这条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退缩,而是选择把钱全砸上去拼死来一次绝地反击,鱼死也要让网破。
他的目标最初是华元,后来意识到有人操纵,便耐心的等着对方露出獠牙。
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对方是周东传,也是周昊。
唐易今天问周昊的问题最终没有得到明确答复――如果我和公司二选一,你选我,还是选公司。
其实不管周昊选哪一样,唐易都会随机告诉他,我也是。你选公司,那别怪我翻脸无情以牙还牙,你选我,那我就赔上公司以你为先。
成年男女的感情很难纯粹到不谈任何利益,每个人恋爱资本无外乎金钱和身体,这些是经济基础。周昊求的是两全,唐易求的是不亏不欠。
唐易和宁泽宇一直跟这位老总谈到深夜,临近十一点的时候才分开。他打上车的时候,突然想,顾言廷已经走了吧。
城市里灯光璀璨从来不显的寂寞,只是过了十一点后路灯的光线强度会降低,而居民区里大部分也安安静静的灭了大半的灯。
有些孤独总是在不经意间显山露水,继而肆虐的增长。这世上很少有人是绝对的孤苦伶仃,女孩子总有三两闺蜜,男人也多有兄弟朋友,心情好不好的见一见闹一闹,花花钱吃吃饭,一天刷的一下就过去了,等有了新的事情占据了视线,也就不孤单了。
但是唐易却很难做到。除去孤儿这个标签词外,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同性恋。他为了免于非议和其他人保持距离的同时,也给自己圈出了一个真空的地带,无人靠近,也无人问津。
出租车在江淮路上慢慢行驶,唐易的胳膊支在车窗上,片刻后说出了一个很久没提过的地址。
到达地方后他和司机道谢,之后每一步都走的十分缓慢。一直等爬完楼梯,走到那扇两年前被他摔上的门前,唐易都有些恍惚,他想,我来干嘛?
站了一会儿想不出答案,其实就是想看看。
门口的花架上有个放备用钥匙的地方,唐易伸手摸了摸没摸到,失望的要抽回手的时候,指尖碰掉了一点冰凉。
钥匙还在。
开门的时候他插了几下才对准锁孔,所有的紧张忐忑以及莫名的不安,在开门的一刹那顿时消散了。
玄关还是老样子,鞋柜外面摆着一灰一白两双条纹状的棉布拖鞋,正是他和顾言廷常穿的那对。唐易慢慢吸了一口气,借着楼道里映进来的灯光,看到了和之前一模一样布置的客厅。连边几的位置都没变。
唐易站在门口很久,最后还是没进去,锁好门后把钥匙放了回去。
回到公寓的时候凡凡已经等在门口了,唐易开门后摸了摸它的头,给它添了水又收拾了狗厕所。忙活完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顾言廷连张纸条都没留下,来一阵去一阵跟刮风似的,唐易突然看着电视柜上的绿植越看越不顺眼,把那盆花又丢回角落后才抹了把脸去睡觉。
床上的被子也没叠,唐易心里暗骂了顾言廷一声,叹了口气直接仰躺了下去。
后脑勺咚的一声闷响,唐易不知道躺在了什么东西上,疼的瞬间弹了起来。等开灯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和龇牙咧嘴也捂着后脑勺的人对视了三秒之后,气的话都不利索了。
“滚滚滚!顾言廷你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