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当天晚饭时被林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一是怪他瞧见了黛玉,二是怪他最快答应了去荣国府。容嘉直叫屈:“哪里是我说的!我不是想着你那么讨厌他们家肯定不会去的么,我才说你去我就去的哇。那个奴才说我答应了去?什么脑子!不对,应该问,什么胆子!”
林沫嗤笑:“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容嘉好奇:“她们家主子是什么样?”
“没羞没耻不讲道理自以为是的脑子有问题的样。”林沫觉得头疼,“明里暗里地说了多少遍,不知道她们是装不知道还是真糊涂,愣是没看出来我要对她们敬而远之。天天不知道在做什么,家里出了个贵妃就真当自己家变成皇亲国戚了,承恩侯都没他们爱揽事,傻子一群。”
容嘉笑道:“我有好几年没有听到表哥这么明白地骂人了。”
“没办法,不明白点说她们压根就听不懂啊,也不知道是真没脑子还是感觉到了,硬是装不知道。”
容嘉冷笑:“你就是性子太好,由着人骑到你头上来,那荣国府府上就一个老太太是一品诰命吧?其他比你不知道低到哪里去,你就算一巴掌拍过去,他们敢说你什么?要是真敢说,你就让他们去大理寺,去户部告去!一拍两散,把那姻亲户籍正式消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不就结了。今天那个奴才,要不是看在表妹的份上,我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的。表哥别嫌我多嘴,我看那人家不见得多好,表哥也该劝劝表妹远远地离了才是,不然以后惹得一身腥,谁见你们的情呢。”
林沫叹气:“这不是准备靠你么。”
“靠我??"
“咱俩有小几年没唱过红白脸了啊。”
容嘉心领神会:“我能动手么?”
“这里不是济南,你动手估计结果不妙,不过,他们家有个凤凰蛋,衔玉而生,最喜欢侮辱女孩儿名声,是个白身,你有功名在身,揍他几下,哥哥我保的下你。”
“听说他们家一个平头百姓的亲戚杀了人,家里五品小吏都保的下,哥哥,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
林沫讶然:“你在山东都听说了那事?”
“山东离金陵又不算特别远,再说了,还有谁不知道!这事我父亲常拿来跟我们说项――我们兄弟两个谁将来跟贾家的爷们似的,他就捶死我们,当没生过儿子!荣国公当年也算是个清明理智的人,拼了大半生的性命挣下了这么点子的基业,叫后人毁得彻底,现在谁家里教育子孙不是说京里头的荣国府?”容嘉摇头道,“我先去就以为是他们家的男子不像话,没想到女眷也这么不着调。”
“岂止是不着调,他们家的女眷放利子放得那一片人尽皆知,将来他们惹了什么人,别人想报复,都不用特意去寻由头。”
容嘉愕然:“表妹知道不知道?”
“我原先以为她是不知道的,不过前两天刘嬷嬷开始教她管家的事儿,听她说她在荣国府的时候,闲来无事曾经替他们家里算了一笔账,出的多进的少,我想,她大概比我想的要懂的多一些吧。”
容嘉笑道:“表哥总是把自己的弟弟妹妹想象得单纯不知世事。有多少人并不是不通俗务,只是不稀得挂在嘴边天天提罢了,要是什么人要我操心什么事又不领我的情,或者干脆忌讳我,那我也喜欢说我不会啊。”
“大概吧。”林沫不置可否。
“不过,大名鼎鼎的荣国府,我确实要好好见识一下。”容嘉负着手,笑得怡然自得。
他是个很有战斗力的人。
在他父亲还只是济南知府的时候,他就打过山东总兵罗道伟的小儿子,罗总兵带着仆役到他家里去问罪,他直接写了状子要替罗总兵到府衙告自己――那罗总兵的小公子是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被他给揍了的,理由过程状子里都写得齐全,四五个亲兵也没拦得住容嘉这么个七岁多的小娃娃欺负自己家儿子,看来罗总兵是从来不在家里头练兵的云云。
事情闹得极大。
罗道伟因为治下不严,兼用兵士为仆,官降三级,撤爵,收回上皇赏赐的千顷良田。
容嘉一战成名,济南人送名号――容状爷。
京城离山东不尽,贾母交际的又只有京城里头旧家勋贵们的女眷,一群太妃太君们聚在一起,说起的只有自己家的孙儿旁人家的女儿,没什么机会听到容状爷的彪悍事迹。
这小子五岁的时候曾经收拾了自己的私房,还借了家里姐姐妹妹的私房包起来准备去西北当兵,或者去江湖当个游侠什么的,他好这一口,打小就学着些拳脚,可以出了家门口就迷了路,在城里转了好几圈被林家善杏堂的管事认了出来送回去,叫他老子打得更加分不清东南西北――他的拳脚就是容明谦教的。
而容嘉这个人,又因为姐姐妹妹奇多,对姐妹们十分地维护――倒不是贾宝玉那种大早上地跑人家闺房里头、把姐妹们的诗作说给自己狐朋狗友听、姐妹们受了委屈不出头只安慰的温柔体贴,他彪悍得简直可以称作是护花使者。林沫的小姑姑嫁了人受了委屈,林家闹到姑父家里去,他犹自嫌不够,问林沫这怎么可以?倒是林家这个小姑姑也不是什么聪明的人,看多了闲书,去庙里上香时搁着屏风听了那位“才子”的几句温柔的情话便动了心,非君不嫁,林家心虚得很,没敢答应他。只是从此对女儿的教养十分重视小心。
贾宝玉若是敢在这位容状爷面前不尊重,可有他的好果子吃。
如今容明谦又不在。他容二爷更是可以毫无忌讳地大展拳脚,横竖林沫是要保他的。
为了这么个表弟得罪贾家,他非常乐意。
他甚至很想给容嘉准备个硬点的东西好让他打得痛快点。
幸好容嘉早有准备,他给贾家几个上学的兄弟子侄――贾琮、贾宝玉、贾环、贾兰,各自都准备了见面礼,最贵重的便是几方上好的玉雕笔洗,名贵无双。
林沫思忖着,这容家还真是会藏富的,每每地都说家里头紧,升迁过寿得从不大半,瞅瞅他儿子的出手,还真不像他们说的那个样。
容嘉笑道:“回头咱们也过去说,凭他们家孙子有块玉,多稀罕呢,小爷我有的是玉,当石头玩也能玩个几年呢!”
“省省吧,那贾家最是嫌贫爱富的,看到你送的礼,想着法子要贴过来怎么办?”
“我巴不得他们过来打秋风呢,要是他们有什么借据条子的在我手上,表哥你就瞧好吧!”
荣国府恨不得开正门迎接容嘉,到底想起来他只是个小辈,于礼数不大合适。因而只开了中门,叫家里奴才的头号人物赖大亲自带着小轿子候在三门里头,阖府丫鬟奴才都是毕恭毕敬的。
容嘉含笑下了马车,扫了眼雕梁画栋同廊上的清脆小鸟儿,道:“真是好景致,这栏杆用的木头我倒是见过,以前曾有人捧了块到我家里来,同我父亲说,前朝皇帝修陵园的时候,承载最重的那块就是用的这木头。”
赖大心里得意,说道:“可不就是这种木头!此木名为海木,相传是从蓬莱仙境所得,既结实,又百虫不叮,还是原来我们国公爷过寿,东平郡王送来的。原来府上也有?”
容嘉继续说道:“不,我父亲嫌晦气,没有用。”
赖大家的面上一阵热闹,又青又红的,精彩至极。
林沫同容嘉先跳下车来,随后兄弟二人一起到黛玉车前,容嘉回避,林沫亲自陪着几个丫鬟婆子扶着黛玉下车。今日黛玉戴了个青灰纹这褶面纱――既然贾家对男女大防不够重视,他们只得自己讲究了。
容嘉同林家兄妹照例先去拜访贾母。
贾母笑眯眯地看着容嘉同林家兄妹行了礼,同容嘉说了几句话便把黛玉拉到身边来:“这是做什么,还带着这个,多不方便,快摘下来给外祖母仔细瞧瞧。”又道,“瘦了。”便要把她的面纱摘下来。
容嘉赶忙告退:“既然表妹不带面纱,我却是待不得了,老太君,这儿可有回避的去处?”
贾母讶然道:“你才多大呢,计较这个,再者说了,都是亲里亲戚的??????”
容嘉道:“表妹名声要紧,我虽然是亲戚,到底是外男,瞧见了恐怕对表妹有碍。”
贾母顿时不高兴起来,她今日犹自不死心,把几个孙女都叫了来,毕竟容嘉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怎么听他这话的意思,只有林家女儿的名声重要了?说得就像他们贾家女孩儿没教养一样!
一时间女孩儿们表情都有些讪讪的,唯有李纨笑道:“到底是读书人家,容二爷规矩怪好的。”
王夫人哼了一声:“就是年纪小小,这么不知变通,可不大好。”邢夫人素来同王夫人不大对盘,又因容嘉居然还记着他们大房的庶子贾琮,瞧他颇为顺眼,道:“虽说二太太说得不差,但他们小子将来要干大事的,有些规矩总不会是坏事。”贾琏贾琮虽然都不是她亲生的,她平时自己也不大记着,但不代表她喜欢别人就忘了他们大房还有儿子!
贾琏是跟着二房的贾珠后头叫二爷的,结果宝玉出来也是二爷,不成器的贾环也是三爷,他们大房的琮哥儿干脆就没人记得了。也终于有人记得他大房也是有两个男丁。
贾母听见邢夫人说得不对,又不好明说,只笑道:“到底还小呢,就别这么拘束了。”
此时便听到丫鬟们来报:“宝二爷同宝姑娘来了。”
容嘉同林沫对视一眼,皆是摇头不语。闻歌等几个最懂得察言观色,闻言便挡到了黛玉前面,就连紫鹃都毫不犹豫地拿自己的身子遮住宝玉的视线。宝玉心里又急又喜,忙不迭要上来同黛玉作揖,容嘉干咳了一声,贾母忙道:“今日有客在呢,还不见见你弟弟。”
宝玉这才见到,家里除了顶顶讨厌的林沫和顶顶喜欢的黛玉,还多了个年轻哥儿。
这容嘉生得玉面朱唇,斯文秀气,举止脱俗,比起秦钟等又多了份清贵公子的气度,宝玉见了欢喜,忙道:“这位便是容嘉弟弟了么?”
容嘉低眉笑道:“贾二爷。”
这宝二爷什么的叫叫也便罢了,贾二爷一出,凤姐头一个变了脸色,便是邢夫人也不喜欢起来,偏偏其他人犹自不觉得,贾母扯着宝玉道:“你这个弟弟学问好,你可要多向他学学,兄弟几个好好亲近亲近才是。”宝玉喜不自胜:“弟弟形容脱俗,不近凡尘,可有字没有?”
容嘉挑眉:“贾二爷有字?”
“我??????”宝玉愣神,他本是问容嘉的,怎么反倒被问了。
容嘉抿唇一笑:“字本就是冠礼上长辈取的,我哥哥的字是爷爷外祖父取得,可惜我没有福气,等不到外祖父赐字,父亲说,总要找个有身份的人替我取个字,算是庇佑。本来正愁没人呢,这不,表哥中了状元,又封了侯爷,咱们家总算也有个有出息的了,我的字,将来总是要麻烦表哥的。”
宝玉讪讪道:“弟弟可有玉?”
“贾二爷说笑话呢,我虽然不是出身富户大家,但也没有落魄到连块玉都带不起的地步。”容嘉道,“贾二爷是瞧不起我还是怎么了?”
他这话说得贾母王夫人又不高兴起来。
唯有黛玉,在面纱下低头笑了起来。原来这宝玉还真是谁都要问几句的,他衔玉而生确实有几分不同寻常,但是便这么挂在嘴边上显摆,未免太张狂轻浮了些。亏得他们贾家人自己不觉得,天天就夸他。也亏得自己住在这儿的时候还觉得这宝玉是真的温柔体贴。
他可曾为家里的姐姐妹妹们做过什么?
林沫听得通体舒畅,口中只是道:“别贫了,仔细姨夫知道了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