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变的是爱揽事、好变现的行事,可不是真的忍气吞声的主儿。平儿是她的心腹,从前心里疑她,是嫉恨她和贾琏,如今横竖看开了,平儿这丫头又几次三番不离不弃的,主仆两个都有些相依为命的势头了。她能忍平儿无缘无故就被发落一通?贾琏憋了气,她也还憋着气呢。眉头一皱,先叫巧姐儿领弟弟进去歇息:“平儿看着他们两个,好好睡觉。”
贾薇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然而女孩儿早慧,巧姐儿看着平姨披头散发脸面憔悴的,再看看贾琏凤姐紧绷着的脸,还有什么不懂的?平儿一向忠心,此刻也不管手上还有摔在地上被蹭破的皮了,就要照顾着他们姐弟洗漱。和往常一样给他们试水温的时候,破了皮的地方碰到热水,生生地疼。她倒吸了口凉气,给巧姐儿洗脸。
巧姐儿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裳:“平姨,我们去王家还是林叔叔家?”小小的女孩子,脑子里压根没有什么概念,原来凤姐和贾琏吵架,是闹得全家不得安宁,摔东西打下人砸摆设,吓得她嚎啕大哭。后来就简单了,凤姐打又打不过男人,吵闹开来,老太太、太太她们自然是向着贾琏,也没人给她撑腰。她索性就骂骂,过个嘴瘾,然后带着儿女投奔娘家。若是王大人和王夫人不高兴了,还去过林叔叔家。要巧姐说,在自己家里,在王家,都不如在林叔叔家自在——她可真是年少不知寄人篱下的苦了,也亏得是静娴虽然冷漠,到底是厚道人,没有怠慢客人,那会儿黛玉还在,感激凤姐当年的热情大方。林家人口也少,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复杂情况。这要是搁别人家,平儿等抱着小主子哭一场。自己亲爹亲妈都还在,还得寄人篱下,想想都不好过。
贾琏对凤姐那副发狠的样子简直已经算是深恶痛绝:“你又想怎么样!”
“想问问二爷呢。平儿犯了什么错,说了什么话,二爷要这么着打她骂她?好赖跟了我这么些年,有什么不好的,二爷您跟我说说,我来教她改。”凤姐这话虽然说得平常,然而声音狠戾尖锐,摆明了是要大闹一场了。她如今也不去找老太太诉苦了,老人家说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息事宁人的结果不还是她吃亏?索性自己闹开了。
贾琏本来冷静下来,觉得也是委屈了平儿,然而见了她这副模样,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自己清楚!一天到晚的正事不干,就知道在家里掀风打浪的。”
“我们做了什么?我怎么不清楚?我要是真做了什么,还轮得到二爷在这儿威风呢!国孝,家孝,背父母偷娶,停妻再娶,二爷不就仗着自己姓贾么!真要撕起来,谁怕谁呢。这事儿,你出去叫人评理,看看是谁错呢?平儿怎么她了?我怎么她了?你出去问问,平儿敢不敢惹她。谁不知道她是二爷心头好!”
凤姐那张嘴有都厉害?她能把人夸得的多舒服,就能把人讽得多难受。贾琏也算是能说会道的了,却也说不过她——本来就是她占着理。听她已经说到“我要真想弄那个小蹄子,犯得着这样弯弯绕绕,我又不是你这种只会窝里横的”,一时怒火攻心,高高扬起的巴掌竟然真的落下去了。
这事情可就严重了。
两口子闹矛盾,吵吵闹闹的也就罢了。这事说到底,凤姐还真的一点错没有。贾琏偷娶尤二姐本来就是大罪,把人藏在大观园里头,尤氏做姐姐的去骂两声,也算不得什么。他却因此误会发妻,这也罢了,还动上了手。
就是贾母也觉得他实在是太不像了。
“你以为你多大了?都是当爹的人了,看把巧姐儿吓得。”贾母把重孙女揽在怀里,小姑娘被吓得浑身发抖,眼泪直往下掉,在老祖宗怀里也不忘拽着平儿的衣角,贾琏看到女儿这个模样,想到昨日被他们的动静吵醒的贾薇嚎啕大哭折腾出来的动静,也不禁一阵懊恼。
他是没脸惯了的,想要等凤姐醒了,和以往一样嬉皮笑脸地叫声奶奶求个饶,有老太太的说和,料想也不会太艰难。
但是这次却碰上了麻烦。
“怎么回事?”孔静娴找到了林沫。
林沫道:“是件好事。荣国府现在就靠贾宝玉的婚事苦撑着。他们家吧,算不上大奸大恶,其实也不尽然,但是子弟不争气也罢了,宁国府聚集着些有爵位的世子勋贵赌钱,过了巡城御史的嘴。他家老二不是得了个江西粮道的差事,干得也不好,被弹劾了。只是现下压着,就得茜雪那位一回国就发落呢。”
“得罪人了?”静娴问。
朝堂上像荣宁二府这样荒唐的人家不多,但是也不少,他们家已经许久没出风头了,若说有仇人,倒也看上去不像。之前倒是狠狠得罪了靖远侯府,但林沫不是这么无聊的人。不过——
不学无术、有勇无谋、狂妄自大、荒淫无道……能用来形容贾赦、贾珍这两个当家人的词语还真是不少。
“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家太招摇了,小辫子也多。”林沫道,“何况,结党营私四个字搁谁家都躲不过去,他们家吧,大坏事没胆子做,但是也掺和了不少。先头忠顺王——”他把“死在元妃帐篷里”几个字吞了回去,道,“他们家的人,脑子都不中用,站队又不会。跟这些比起来,那些为了一两把扇子打死个人、纵容下人贪钱之类的事,虽然更可恶,但还压的下。”
归根结底,是这么一户人家,不够聪明,胆子却忒大了一些。小动作太多,还容易得罪人。
而且,对于刚过五巡的皇帝来说,姓贾的这一家子人,已经一点用都没有了。
“只是凤姐姐到底是女人家,这事就算她占了十二万分的理,别人也会说全是她的错。”静娴道。
林沫点头道:“这倒确实。她估计也知道,否则去年过年的时候就闹着要和离罢?王相虽然在四家之中能做主、说话,到底只是她叔叔。若是她爷爷还在,断不至于这样。”
静娴闭上了嘴。林沫曾答应过保凤姐,然而如今和惠公主在京里头,不必林沫出手,她自己似乎就能——还不必担心丈夫的名声。
“其实,换个角度想,还有个两全的主意呢。”
“嗯?”静娴有些意外。
林沫说得法子,在她听来简直像是个天方夜谭。
“为何不可?她又没有和离的打算,贾家也不敢真给她张休书,那熹大嫂子就还是她小姑。小姑子看不过哥哥所为,把嫂嫂接到自己身边,琏二哥哥那些什么停妻再娶的荒诞名声便不会干到她的名声。你别看容家姨妈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她们这样没有爵位,只靠姨爹在官场地位的人家,其实最好名声。有这么个机会撇干净儿媳妇同荣国府那些荒诞事,她若是想明白了,自然会去尝试。何况,熹大嫂子那行事你还不知道,别说出去交际了,管理内宅都不像话。她自己倒是忍惯了,不怕被人欺负,可是一大家子的女主子,哪有这样的。若有她嫂子从旁协助着,想来会好一点。”
静娴冷笑道:“熹大嫂子那人,你就是再给她一百个胆子,你看她敢不敢这么着同自己娘家撕开。再者说了,这事照你说来,对姨妈家是千好万好,对荣国府却是自己家嫁出去的姑奶奶把媳妇领走,这是要亲女儿来说她们家不仁不义、不守礼法?她们家能答应?”
林沫看了她一会儿,道:“横竖我当年答应过保她,你宽心吧。”
虽是如此,但人家夫妻两个闹不和,为的是贾琏偷娶二房的事,这事就王家、贾家两家人出面合适,其他人多说两句话,都会被人说三道四。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静娴和凤姐也没什么直接关系,不就是当初怀着身子的时候托她照顾了一阵?再好的朋友,也没有这么出头的道理。别人提起来,有几个会信是她孔静娴要捞凤姐,只会把那些脏水和闲言碎语扯到林沫身上来。
虽然任性,她还真没打算耽误丈夫的名声。
思来想去,竟真的是林沫那个主意,算得上是双赢。
京城的女眷没什么事做,每逢到谁家红事白事小孩满月老人大寿,哪怕是院子里头的荷花开得好些,都要在家里摆上几席,一堆子人坐在一起,说说近日的乐事。别说静娴不爱这些,就是容白氏,丈夫不在,也觉得这样子嚼舌头的事儿叫人心累。
她头疼地和静娴说起来,迎春还在家里,除了木讷些不顶事,说真的,也是老实本分的,但是娘家实在是拖后腿,她也不好说后悔当初不听林白氏的,给容熹找了这么个继室。只是抱怨几句罢了。听静娴提到要接凤姐回家。吓了一跳:“侯爷答应?”只当和惠公主在,静娴又犯了糊涂。
“不怕,有北静王给侯爷撑腰呢。”静娴思来想去,还是把林沫的那意思提了一提。
容白氏也是个聪明的,登时就意识到,这的确是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