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頔说此事是他一人所为。”水溶摸了摸鼻子。他私下去找了赵王,倒也没知会林沫一声。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只是那天刚起了个头就被林沫给打住了——他给自己找了个好的借口。
林沫“哦”了一声,“这事多少人还不知道呢。你倒是知道是哪头在审了,”水溶这人担心的事情多。比如此刻,估摸着就在担心席家出了事,席贺因此落难,白时越难过了,林沫就该给他不高兴了。不过这事不管是谁说,林沫都得给人道声谢,自然更不会与他计较。水溶笑了笑,“大理寺。”
林沫了然,席頔既然是赵王告发,为了赵王的面子,也不会交给刑部叫水浮去审。
“大理寺卿······颇是严肃。”他选了个不算太严重的词。
“嘁。”水溶轻笑了一声。那位岂止是严肃?简直就是个黑面阎罗王。当年多少人说,有那么位长官在,不知道大理寺审了多少冤案过去。估摸着史官那儿《酷吏传》早有他的名字,京城风闻,光是张鑫这个名字,就足够叫小儿止啼了,“席頔也了不起了,张大人手底下还能嘴硬。可见将门之子,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林沫道:“便是真的牙口硬撑下来,又有何用?”他的语气简直可以用凉薄来形容,“横竖都是诛九族之罪。”
水溶沉默了一会儿,道:“若真是他死咬下来,兴许看着席家的战功,倒是可以压下来,本来这事就一直是暗地里查着,便是为了军心稳固也不会大肆宣扬。到时候席老将军大义灭亲了,席家可能还能留下来。”
“那就需要,皇上想得是息事宁人,而不是杀鸡儆猴。”林沫冲他挑了挑眉。
水溶愕然,看了他一眼。
皇帝是那种息事宁人的人吗?
不,恰好相反,他是一个热衷于给武将换血的人。名将门阀之家自太祖皇帝起开始的世袭之风,从这位皇帝登基起就荡然无存。子承父业?也行,但绝不会有一处是你一家独大的。席菘曦在战场上拼杀了一辈子,可惜没几个好儿子,子侄之中,也只有席贺一人颇有能耐,只是多少人上了荐书,皇帝也没让他离开席菘曦的麾下——以席贺的年纪来说,他的位子早已超出了正常人,只是谁都知道,只要一日不离开席菘曦,他就真的一日无真正掌权之势。
说他重文轻武?那倒不尽然。自他登基起,每两年一次武举,又时常考校年轻武将,宋衍、洪济明等人便是自他掌权起名扬天下的。说是军心,其实每隔五年便更换驻地,几番轮换下来,倒也没有什么自己的势力。加上他用人不避,似宋衍这样行踪诡异叫人捉摸不透的,他也敢委以重任,只不过叫老成稳重经验丰富的在上头提点着,故而说什么为了稳固军心,要保全席家,那还真是不大可能。
若是太宗那时候的混战时候,用人紧张,或是太上皇那般挂念旧情、耳朵根子软的,兴许就应了。可是当今圣上·····
水溶“呵呵”了一声,他刚想问林沫那你舅舅怎么办,就听到对方不紧不慢道:“更何况,干这样的事情,还叫人轻易窥破,就这样的脑子,也敢想这样的大主意,他是自己要拉着全家人往死里奔——又或者,是有人明知道他是这样的脑子,还敢放手叫他知道,活该一起没了?”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该是张大人担心吧。又该有人说这是冤案了。”林沫看起来轻松得很。
水溶又无话可说了。他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南安那儿还没下帖子吧?你妹妹的生日。要是早前下过就算了。”
林沫今儿个御书房议事的时候,在南安王念叨着军力疲惫、粮草不足的时候站出来拆了台,不光拆台,话还说得挺重:“王爷莫看曹大人不在,就随口说话。粮草够不够,那不是您一张嘴的事儿,显得我们户部无所事事呢。”
水溶知道靖远侯府的帖子从来都是按着亲疏送的,一定要来的同可到可不到的,那绝不是同一天送帖子去。估摸着南安王就是后头这一批。今天这一出下来,林沫要再送帖子,那可讨不着好。
“你也是,他就那么一说,皇上难道心里没数?自己出这个头做什么。”
林沫笑道:“你这语气跟师娘说先生似的。”
水溶与他处了这么久,也终于明白,他其实心里头不舒服。于是笑他:“不是与你无关么?”
林沫叹了口气:“北静王,你怎么就记不住事呢?”
明明这么多年就没在口舌之争上占过上风,偏偏就从不吸取教训,总是想着要撩拨他,好像就图被他冷嘲热讽一顿似的。早知道水溶有这样的爱好,他这些天也不憋着了。
水溶停了一会儿,折过身子来,悄声问道;“我还想问靖远侯呢,我同你这些户部同僚有什么不同?我看你和陈也俊一起头碰头坐了两个时辰,跟我说会儿话就不行?”
林沫叹了口气:“你是要听情话,还是要听实话?”
水溶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该为“情话”这二字高兴,还是该听一听实话。
“我觉着王爷没事还是少去几趟留声巷,温柔乡里待多了,正常人跟你说话你都听不惯。或者索性在那儿多待几天,听多了,指不定哪天听腻了,就觉着我说话也挺顺耳的,还别有一番风味?”
“我也就——为了打听点消息才跟他们去喝了几杯,”水溶解释了几句,忽然一脸挪揄,“你是何时知道的?憋了多久?”他甚至有些沾沾自喜了,甚至来不及去想自己行事向来低调,是谁给泄露了行踪。
林沫点点头,声音拉得格外地长:“我只是举个例子,原来你还真去过啊。”顿了一顿,说话的语气都带了几分笑意,“还是这几日。”他把手从手炉上挪开,拍了拍水溶,掌心滚烫,“王爷回去得早的话,不如回去给王妃烧柱香,好好谢她一谢?”
“呵?”水溶心里发毛,偏偏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林沫笑得跟狐狸似的,不愠反温,可是反而叫他恨不得流几滴冷汗,他只道何苦来哉,哪个男人没三妻四妾,也就娶了公主的驸马爷才得守身如玉。他倒好,林沫还什么都没给他呢,难道还不许他出去玩玩?只是这话也就敢在心里发发狠了。真把林大爷惹急了,他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我该回去了。”林沫拍了拍手,忽然回过头对水溶道,“只剩六个月不到了。”
神神叨叨的。
神神叨叨的靖远侯顾不上京城里头的风起云涌,算一算账,觉得心满意足——去年秋冬那几个月狠狠地弄了一批人下去,几次抄家抄下来,他甚至连户部的手下都弄进大理寺几个——户部抄家时顺一点补贴自己本来是传统,架不住新任的侍郎大人不喜欢这些老规矩,还不讲同僚情面。效果果然显著,他回来这么久,看看之前的账本,还没出什么差错来,甚至只要今年不出天灾,哪怕真打起来,也不会到吃不了饭的地步。
皇帝曾笑他:“你可惜生错了时候,要是太祖、太宗皇帝时候,你早封王拜相了。”太祖皇帝时百废俱兴,而太宗皇帝时,又战祸四起,这俩是出了名的抠门皇帝,最喜欢跟臣下算账,人有任性,林沫这种人,真在他们那个时候,说不准还真不顾文武侧目,给他封个什么呢。
“我简直以为哥哥是林可家那个小丫头,天天睡觉前数一数还有几个铜板,抱着钱袋子才肯睡觉。”黛玉也知道哥哥算的是家国大帐,只是他这锱铢必较斤斤计较的样子实在同往常大有不同,所以拿管家家里头才三岁的来笑他。
“我运气不好,分在了户部,要是在礼部,哪用得着这般小家子气,天天在家里头陪你玩。”
黛玉听到“礼部”二字,脸一红,玉指葱葱,直接点到哥哥鼻子上去,还拧了一下,恨不得踩他一脚,终是没舍得,拧过头不与他说话。
礼部向来是忙一阵闲一阵的,如今各国使臣都回去了,礼部除了检查太学院书生讨伐茜雪、东瀛、北狄的文章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似乎也无事可做——皇帝是出了名的不像他爹,对于出巡等事毫不热衷,便是祭天等举动,也是按照礼制一切从简,能在京里头做完的,也不出去劳民伤财,所以礼部要准备的排场并不费力,连想要直谏的御史都无话可说。
林沫踮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他书房里头如今压了一本曲谱,收录了十几种《渔樵问答》的本子,杏庄太音外的几样也有,是容嘉寻来的,什么也没说,叫了人送给他。
林沫自己是不通音律的,这本琴谱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八成是觉着只容白氏备礼不合适,只是他身份特殊,想送什么又怕姑娘家皮薄,只是还想讨姑娘的欢心。这小子倒也实诚,没选那些多几分意思的曲子。
他笑了笑,扬声道:“玉儿还生气呢?有空去我书房,喜欢什么拿走,算哥哥给你赔不是。”
黛玉“哼”了一声:“我稀罕哥哥的宝贝呢!”
他笑微微地想,容嘉这礼能不能送出去,还真的难说。
今天晚上叫人过去再压几本册子到那谱子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准备去做个旅行啥的
后来看看天气,再想想气温
我还是被窝周末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