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让水溶先把自己的命保下,这倒有些夸张,四王虽说有些干系,还没到这种生死相干的地步,再者说了,南安王准备做什么,也不过是他们的臆测,并不能就此说了他们与茜雪国在谋划些什么。便真的茜雪国有了心思,南安王也有被蒙蔽的可能。水溶贸贸然地去了,日后被说是污蔑,也不是不可能。
他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笑道:“泰隐不陪我一起去?这功劳我可不敢抢。”
林沫一挑眉:“你是三岁孩童不成?做什么都要人陪着……我若是跟着你去了,该有人说仲澐了,指不定他还要因为这个受罚呢。横竖这事跟我们家毫无干系,便是揽上了功劳也遭人嫉恨。”他面上看着虽然老神在在,却也忧心忡忡的很。光是一个茜雪国,自然不成气候的,只是茜雪国、北狄、突厥同时发难,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此时无论如何还是尽早告诉皇上,早作提防的好。
别人兴许就被他那副模样给框住了,以为他当真不愿蹚这次浑水,可水溶是什么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恨不得有四五个时辰盯着林沫看,恨不得连他吃什么穿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心里想什么,水溶不说能猜到十之□,十之二三总不会有差池,便笑问:“算我求你?”
“怎么求?”林沫问。
水溶不假思索:“你未来妹婿家不是把隔壁家的院子买下来了正打通了重新建园子?这时节匠人不好找吧。”黛玉既成了皇后义女,自然是以帝姬的规格下嫁,虽不用独立开府,也不能像之前定下的那样子就嫁了,故而容家也废了心思,买了地皮重修园子。
林沫满口说道:“有他老子在,什么匠人找不到”
“便就是因为容大人在,才不好找。”水溶道。他这倒是说得大实话,容明谦不爱欠人的人情,总觉得将来还不清,所以有些人送到他家门上的匠人,他都干脆利落地给回了。这时节确实如水溶所说,良匠难求。
且林沫既然担心的是别人怪容嘉多嘴,这补偿,自然也是给他才好。何况这园子也是黛玉将来要住的,林沫也不能不在意。
“谁写折子?”他撇了撇嘴。
水溶吐舌:“哪敢在状元爷面前逞能。自然是你能者多劳。”林沫也不推辞,叫了聆歌进来研墨:“我胡乱写,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水溶笑道:“这世上愿意占我便宜的人多了去了,每一个都是一张为我好的面孔,只有你一个人,天天摆着张想要坑害我的脸,却没做过真正害我的事。”
林沫一边挽袖子一边道:“你还真健忘,我刚来京里的时候,逼得你装病躲我,不记得了?”
水溶皱眉:“我那时真病了!”
“是是是,病得可真重,十天半个月地不见人,哪像后来,出了场花子都早早地下床了。”他的袖子是金银丝织锦缎内衬着厚厚的野兔毛,厚实得很,单手挺难挽起来,聆歌又在研墨腾不出手来,他扭头又要叫人,水溶上前一步,低头替他挽着。
“手不酸?我叫丫头进来就是了。”
水溶道:“你又不愿意给我念想,还不兴我自己讨点好处的?”
林沫沉默了半晌,扬声喊道:“闻音呢,去哪儿玩了?”
水溶皱着眉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闻音啪嗒啪嗒地跑进来,身上的大红袄子扣子还没扣齐整,□一条葱绿的裙子,松散的发髻显得整个人都慵懒了不少,她一边着急着扣好扣子,一边问:“大爷有什么吩咐?”
“今儿个不是你的班?睡午觉去了?”林沫问。
聆歌一边磨墨一边说:“大爷就叫她歇着去吧,前天晚上疯起来,就穿着件中衣,披了个袍子,和妙荷闹到了半夜。昨儿个就昏昏沉沉的了,她还不当回事,要不是我瞧见她脸红得不正常——刚才吃了药的,大爷就让她躺会儿”
“回去睡去,多盖床被子。把汗捂出来。”林沫一甩手,叫闻音回去歇着,扭头又去看聆歌,聆歌笑嘻嘻地对着水溶的方向眨了眨眼睛,林沫却笑嘻嘻地摇了摇头。
水溶低着头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聆歌放下手里的墨,取了两根布条来,替林沫把袖子挽起束到了胳膊肘处,才道:“早起让大爷穿那件箭袖的,又方便又暖和,大爷非要穿这样长跑广袖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读书人不成?”
“我还需要告诉别人我念过书?不是你们辛辛苦苦做出来,高高兴兴地拿到我面前来了,一趟都不穿着,那不是对不住你们?”林沫说完了,就提笔蘸墨,取了一本折子来,歪头想了片刻,终是艰难地写了两个字,又重重地涂掉,叫了一声水溶,“我想法子去面圣。一道过去?”
水溶应了一声,道:“今日皇上与内阁大臣议事,咱们现在过去,估摸着要等许久。”
“又不用跪着等站着等,怕什么。”林沫笑道,“你还有别的事要忙?”
“再忙也不如这个重要啊。”水溶叹了口气。
“换身衣裳再去,你还穿着你家长随的衣裳呢。”林沫叫聆歌,“去把我那件还没穿的孔雀毛斗篷拿来——给北静王挑个读书人穿的衣裳,暖和些。”
林沫与水溶身量相当,他也做了不少衣裳,穿都没穿过,聆歌果然找了两身来,只是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伺候着。
“愣着干什么,难道要北静王自己穿衣裳?回去说给太妃听,不笑话我们家呢!”林沫笑着避开了视线,“你先换衣裳,我去吃点什么垫垫肚子。”聆歌做了个鬼脸:“做主人的撇下客人去吃东西,大爷也不怕人笑话。”
林沫笑笑,等水溶换好了衣裳,又取了虫草老鬼汤,一人喝了几口。取了两块糕点,不慌不忙地进了宫,递了折子,请求面圣。
皇上果然在忙着,不过来的既然是两位红人,太监少不得要去通报一声,皇帝倒是笑了句“他们倒是有闲”,叫他们先去恩德殿后殿候着,又吩咐着:“天冷,给他们那儿挪个炭火盆儿,送点热茶点心。”
其实皇宫里头能有多冷?地龙烧着呢。至于点心茶水,哪边没有?不过担得皇帝这么特意嘱咐一句,这二人就当叩谢皇恩浩荡了。不过几个阁老却是面面相觑,尤其是户部曹尚书,心里不由得在想,不会是林侯又想着要查账,还查出什么来吧——实在是今年冬天折腾得动静太大,叫他不得不想着。王子腾尤为尴尬,他刚荐了两个人外放,真正的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一个是他的妹夫贾政,另一个是与他有世仇的淮南祈家的老二祈幀。同僚们都知道他有意要扶持四家,只是见他连祈幀都荐了,也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王子腾有意在内阁会上提出来,就是想趁着人少先把事儿定下来,此刻听到林沫来了,不觉下意识有些紧张。只是紧张完了才想起来,这是内阁会议,林沫并无权参与。
只是他似乎也没想来参与。
水溶看林沫在不紧不慢地品着今年新供上来的急程顾渚山紫笋茶,不觉问道:“你想好一会儿怎么跟陛下说了?”
“不是该你说?”林沫不紧不慢地说,“我是看你怕得罪人,才来给你撑撑腰的?”
水溶觉得被噎了一下:“是这样?”
这后殿里多的是伺候的宫女太监,故而林沫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笑眯眯地坐在位子上,问:“我儿子过几天满月,你来不来?”
“你非要让我想起这些来。”申修朗是为何成为林沫的儿子的,这是个并不太值得提的事,申宝的离去让林沫与他们中间像是隔了些什么,怎么也回不去,虽然过去也没多亲密无间,但好歹亲昵和睦,没什么太尴尬的情况。不像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触了逆鳞。何况,与申修朗差不了几天的,他的两个宝贝女儿,也是坎坷得很。
林沫挠了挠头:“做了父亲,心里时不时地总想起儿子来,难道不是正常的事?不想他我想谁?”
这姿势本来极为不雅观,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得自然又潇洒,水溶看着他,在心里酝酿着说辞。这事毕竟是大事,弄不好,还真是棘手。不管是哪个党派,没有希望外族骑到头上来的。只是自保,也是他最要求的。
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皇帝才议事结束,放内阁大臣看折子,自己也没得歇,到后殿来:“说吧,你们俩过来有什么事”
水溶一个哆嗦,越发地为难,却听到林沫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陛下,臣有一个猜测,自以为有几分可能,故来求皇上定夺。”
他讶异地看着林沫不动声色地把前因后果清清楚楚地说了,倒是把容嘉摘了出去,连水溶的名字都没提到几次。
皇上眸光一闪:“哦?”
“当然,这不过是臣与北静王的妄想。”他又不失圆滑地补充了一句。
皇帝道:“林卿可不是个有些妄想就要来说与朕听的人。还是这么没凭没据的妄想。”
水溶脸一白,虽说皇帝说的是林沫,他却觉得很是难过:“陛下,此事……并非无迹可寻。”
皇帝示意他说下去。
水溶也顾不得得罪南安王了:“事实上,臣有手下,偶遇南安王的长随与茜雪国使者私下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