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戌时三刻,苏芩坐在明厅内,翘首盼着夏达。
雕花大门前的厚毡被掀起,有人迈步而入。苏芩面色一喜,起身,却看到那正往自己的方向行来的郴王。
“表哥?”苏芩脸上喜色一顿,呐呐张了张嘴。
“表妹。”郴王面带笑意,行至苏芩面前。他微垂眸,看向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水雾双眸微红,眼角氤氲开一层嫩绯。杏眼粉腮,青丝垂肩,怀里搂着一个铜制手炉,莫名怜惜乖巧。
琉璃白珠似得一个小姑娘,自小便是被捧在掌心里娇养着长大的。而在陈太后的教导下,郴王从小也以为,日后这小姑娘必会成为自己的女人。可如今,造势弄人,若不是那陆霁斐横插一杠,他现下就是九五之尊,苏芩也会成为他的皇后。
“表妹可用了晚膳?”郴王放柔几分声音,牵着苏芩坐到炕上。
苏芩提裙坐下,声音软绵道:“未用膳。表哥怎么会在惟仲哥哥这里?”
“正巧有些事要商议。”郴王撩袍落座,吩咐丫鬟去备晚膳。
苏芩只在陆霁斐那处吃了一碗温奶,此刻确是饿的有些急。
小丫鬟用罩漆方盒拿了四碟小菜并一碗珍珠白米饭来。一旁有婆子搬来洋漆小几,小丫鬟将晚膳置在上头。一碟香瓜茄,一碗山药脍的红肉丸子,里外青白花色的碗碟里一尾草鱼,最后是一碗草菇鸡蛋汤。
饭食不算太好,但相比于苏府败落用后的吃食,已好上许多。
苏芩执起玉箸,闷不吭声的低头开始用膳。
郴王坐在对面,看着小姑娘小口小口用食,偶尔露出的一点粉嫩舌尖,不自禁暗咽了咽喉咙。
他一向知道自己这个表妹长的好看,却没曾想,这一举一动竟到了勾魂夺魄的地步。
怪不得连陆霁斐都动了心思。
食不言,寝不语。苏芩虽骄纵,但规矩却一向很足。郴王很耐心的等苏芩用完了晚膳,然后才开口道:“表妹,我听惟仲说,那陆霁斐有意纳你为妾?”
“……嗯。”苏芩犹豫着点了点头,目光落到面前的普洱茶上。
银镶竹丝的茶盅内,绿叶红镶边的普洱清茶在滚烫的热水中渐舒展身子,就似穿绿裙红衫的妖娆女子在轻舞。氤氲茶色弥散开来,模糊了苏芩的视线。
郴王注意到苏芩的目光,笑道:“这普洱茶用的是梅上新雪,茶味芬芳甘冽,更能和胃消食。表妹不妨一试。”
苏芩颤了颤眼睫,端起那银镶竹丝的茶盅,稍抿一口。香气清纯、汤色清亮、甜爽无涩、喉韵清爽,确是好茶。
郴王也吃一口,然后突然道:“表妹,你可知苏老大人是如何去的?”
苏芩神色一凛,抬眸看向郴王,声音微颤道:“难道祖父的死另有隐情?”
郴王颔首,表情悲恸道:“苏老大人的死,与陆霁斐有关。”
苏芩双眸瞪大,暗攥了攥粉拳,咬牙道:“表哥的意思是,祖父是陆霁斐害死的?”
郴王偏首,轻摇了摇头,“这事还说不准,但就前几日我与惟仲谈论下来,苏老大人的死与陆霁斐和徐d还是脱不得干系。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我们只得任这陆霁斐逍遥法外。”
说到这里,郴王看一眼苏芩。
苏芩红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鸦羽色的睫毛轻眨,晶莹泪珠滑过粉腮,发出轻微的抽噎声。
郴王面色一急,赶紧用宽袖替苏芩拭泪,满脸疼惜,“表妹莫急。”
“表哥,那我该如何是好?”苏芩随意的抹了一把脸,小鼻子红红的,说话时声音嗡嗡,带着哭腔。
“这……”郴王捻了捻沾着苏芩泪渍的宽袖,犹豫片刻后道:“我倒是有一法子,只是,得委屈恕!
“什么法子?”小姑娘睁着一双眼,双眸如清泉洗过般澄澈干净。
郴王心里一虚,咽了咽喉咙,终于咬牙开口道:“闳羰悄芗薷仅匙鲦灰寺礁钩钅貌坏街ぞ萋穑俊
苏芩震在那里,她盯住面前的郴王,久久没有回神。
“表哥……”
“惴判模灰勖钦业搅寺仅衬焙λ绽洗笕说闹ぞ荩揖鸵欢峤憬映隼吹摹!背煌跎焓治兆∷哲说募绨颍106┝Γ暗绞焙颍灰敢猓揖陀冒颂t蠼危13拧!
苏芩动了动身子,却没挣脱开郴王。
她呐呐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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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芩蹙眉,面露难受,“表哥,你弄疼我了。”
郴王一瞬回神,赶紧松开了手。“表妹,你没事吧?是表哥太心急了。”
“没事。”苏芩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垂着粉颈,微微侧身,露出半张白腻面容,尚带泪痕。
郴王心中一紧,突然又道:“罢了,=袢漳憔偷笔潜砀缭诤月矣铮业趺茨苋ジ俗鲦亍!彼低辏煌跗鹕恚呕毫吮砬椤!甙桑宜湍慊馗!
苏芩抬眸,看一眼郴王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没有搭上去,只是默默站起了身子。
郴王略微尴尬的收回自己的手,知道今日这事是自己冲动了。
两人一道迈步出明厅,户牖处,夏达正站在廊下,仰头看天,神色悲切。
“惟仲哥哥。”苏芩唤了一声。
夏达陡然回神,看到站在苏芩身边的郴王,面色一顿,拱手作揖。“王爷。”
“劳烦惟仲送馗就趸挂毓蝗徽夤啪鸵亓恕!
“是。”夏达应声,目送郴王远去,然后走至苏芩面前,声音沙哑道:“芩妹妹。”
苏芩缩着身子立在廊下,身旁四面透风,被吹得身子一个机灵。
夏达赶紧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替苏芩披在身上。
宽大的氅衣拖曳于地,将小姑娘牢牢裹在里头。纤细娇软的身姿衬在亮如白昼的雪地中,就似盈盈一株红梅,惹眼夺目。
“芩妹妹,我……”夏达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亲手将最喜欢的人送到别的男人手里,而且那个男人还是自己的死对头。夏达心中如刀绞般痛,却又莫可奈何。
“不必劳烦惟仲哥哥了,我自己回去便好。”苏芩裹着氅衣,慢吞吞的往前迈上几步。
夏达怔怔看着苏芩的背影,眸色悲痛,如丧考妣。他急追几步,拦住苏芩,从宽袖暗袋内取出几张银票,塞给苏芩。
“芩妹妹,这些银票你拿好。”
苏芩抓着夏达塞过来的银票,垂着眉眼,瓷白小脸隐在廊间暗色里,看不清神情。
“惟仲哥哥,表哥说,祖父的死跟陆霁斐有关系。这事是真的吗?”
雪夜风大,吹的两旁潇竹瑟瑟如麻。飞雪穿枝掠院,打在苏芩面颊上,化成水,钻进衣襟,如落泪,冷到了心里。
夏达久没有应声,直到苏芩觉得自己的双腿都站僵了,才听到头顶传来一道轻应声。
“嗯。”
苏芩惨然一笑,将手里的银票递还给夏达,然后绕开人,转身离去。
夏达捏着手里尚带余温的银票,紧到指尖泛白,面色难看至极。
……
翌日,雪停风静,苏芩去了城西陆府。
正是巳时,陆霁斐下朝回府,径直入耳房。
耳房内,苏芩坐在雕漆椅上,手肘搭在茶案上,宽大摆袖滑到手肘处,露出一截凝脂藕臂。小姑娘小嘴微张,撑着下颚,睡得香甜。
耳房内置着炭盆,苏芩脚下有一铜制大脚炉,小姑娘褪了棉絮鞋,只穿一双素色罗袜搭在铜炉上,罗袜搭拢下来,露出一段莹白脚踝。小姑娘的小脸被熏的红彤彤的,只是眼底泛青,似乎昨夜未歇息好。
陆霁斐静看片刻,然后转身去屏风后洗漱换衣,穿上一件常服,上了炕,开始闭目养神。
苏芩这一觉睡得踏实又不踏实,她颤着眼睫醒过来,看到陌生的环境,有一瞬怔忪。
“醒了?”侧旁传来男人的声音,苏芩转头,看到坐在炕上的陆霁斐,小脑袋迷迷糊糊的歪了歪,然后突然就落下泪来。
陆霁斐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一顿,他挺了挺身子坐直,却没过去,只看着苏芩哭。
苏芩哭了半响,终于缓过劲来。她闷着脑袋不说话,用裙裾盖住自己只着罗袜的小脚,然后悄悄穿上了鞋。
那小丫鬟明明说这厮要午时才能回来,她这才敢褪了棉鞋烤烤脚,却不妨耳房内太舒服,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而且这厮还提前回来了。
睡梦里,苏芩梦到自个儿闯了祸,将陆霁斐推出去顶罪。少年时的陆霁斐惯是个寡言的,被苏芩冤枉了也不吭声辩解,就那样被苏龚罚在庭院内跪了一夜。
事后,苏芩腆着脸去道歉,围着那一瘸一拐的少年叽叽喳喳的说话,少年不理人,苏芩便哭,哭的人烦了,终于憋不住搭一句话,苏芩才喜笑颜开的离开。
方才睡醒,苏芩尚觉自己在梦中,看到陆霁斐,不知为何,心中顿觉十分委屈,便不自禁落下泪来。
她哭畅快了,回过神来,才觉丢脸。
苏府一朝败落,原本以为的亲眷友人,如夏达、郴王等人,皆表现出怪异的私心。苏芩虽不解,但却明显感觉到不对劲。所以一开始,她防着郴王,防着夏达,先来了陆霁斐这处。
苏芩是大摇大摆来的,她被陆霁斐奚落的消息在皇城内不胫而走。但那几日,并无人来府予她关心。直至她去寻夏达,才被佯作关心的塞了几张银票,而且还被郴王作为了对付陆霁斐的工具。
苏芩只觉心口凉的厉害,就似被挖了个洞,空荡荡的往里吹着冰霜溯风。那是一种削骨刺肉的疼。
“你昨日说,要我给你做妾,我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