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岩回到教室的时候还没上课,他从走廊上走过的时候,有不少女生偷偷看他。北方人普遍个子高一些,但重岩在他们当中仍然很显眼。他的气质当中混杂了某种说不清的特质,就好像少年的青涩尚未完全化开,顾盼之间却已经多出了某种成年人才会有的味道,沉静、优雅、强大的自信以及轻浅的苍凉。
重岩旁若无人地穿过了男孩女孩们意味不明的注视,走进了自己班的教室。秦东安在教室后面跟两个男生打闹,他把一个胖胖的男生压在桌面上,那胖子一边笑一边讨饶,“哎呀,秦班长,秦大哥,我不笑话你了。”
秦东安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他的胳膊,气咻咻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再敢笑话我,我就揍你!”
胖子呲牙咧嘴地揉揉肩膀,“你哥好帅啊。”
秦东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是啊,好帅啊,让他捏着你的脖子耍帅试试啊。”
胖子和旁边几个男生都笑了起来。
重岩心说果然是他哥哥。他对秦家兄弟的相处模式感到新奇,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说起来他也是有兄弟的人,不过他那些所谓的兄弟……还不如没有的好。重岩知道这不仅仅是他们身份的问题,跟自己的心态也有关。他很难接受有什么人离自己太近,如果真的有谁越过了那个距离,会让他生出强烈的不安。
重岩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心里暗暗琢磨这或许也跟他的自言自语一样,都可以归咎于他那种莫名其妙的心理疾病吧。
上课铃响了,秦东安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大大咧咧地拿胳膊肘撞了撞重岩,“哎,期中考试完了之后学校要组织去参观美术馆,你去么?”
重岩摇摇头。他对美术作品什么的没有兴趣,尤其那些抽象的色块线条,他压根就看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秦东安揉揉鼻子,有些泄气地说:“我也不想去。不过我哥非让我去。他说我没有艺术细胞,让我去熏陶熏陶。”
重岩莞尔,“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还可以吧。”秦东安悻悻,“你有兄弟吗?”
重岩轻轻摇头。
“没有也正常,”秦东安指了指胖子,再指前面座位的几个学生,老气横秋地说:“都是独生子女。时代造成的。”
重岩被他的语气逗笑,“那你家呢?”
“我家情况不一样。”秦东安说:“我妈身体不好,不能做那个什么手术,只能把我生下来。我哥说就为了生我还罚了一笔钱呢。”
重岩觉得他哥哥大概是在骗他。有钱人家要多生个孩子办法多得是,不怕麻烦的话还可以去国外生呢。
秦东安抱怨说:“我哥说我要自己把这笔钱挣回来,正逼着我礼拜天出去打零工呢。”
重岩心中一动,“打什么零工?”
“送快递!”秦东安用一种寻求同盟的眼神看着他,“你说他这个主意是不是太缺德了?”
“送快递啊,”重岩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未成年也没关系吗?”
“有没有关系还不是他一句话?”秦东安忿忿,“快递公司的头头跟他是哥儿们。”
重岩想了想说:“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秦东安张大了嘴嘴巴,“啊?!”
“送快递,”重岩看着他,“我能跟你一起送快递吗?”
“你……为什么呀?”
重岩轻笑,“挣钱啊。”
秦东安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他见过重岩的手机,虽然不是顶尖的货色,但也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会用的。还有他的书包、文具也都不是便宜货。这样的人会缺钱缺到要去送快递吗?
“帮个忙吧。”重岩看着他,眼神专注。
秦东安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吧,我去帮你问问。”
“那就谢谢了。”重岩笑了笑,“事成之后请你吃饭。”
送快递虽然只是重岩心血来潮的主意,但以他现在的条件来看,能干什么活儿其实没那么多选择的。首先他未成年,其次有些必须跟人打交道的工作,比如服务行业,他就完全做不了――他根本受不了有人离他太近,何况这样的职业还需要时刻保持微笑并不停地说话。除了这些工作,他能想到的就是去工地上卖体力,可是这个工作对他来说也不现实,他只有周末或者放假才有时间,那才能搬几块砖?
送快递虽然也要到处跑,也需要跟人打交道,但是相比去做服务员什么的,还是好了很多。再说能由秦家兄弟推荐过去,作为秦家的熟人,快递公司的老板应该不会克扣他。不过这个事儿能不能成还很不好说,秦家大哥只是想锻炼自己弟弟,跟他可是非亲非故,有什么理由帮他呢?
重岩一个下午都在琢磨自己有什么挣钱的法子,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
放学回到家,毫不意外地发现保姆又来过了。厨房的保温柜里有做好的晚饭,房间收拾过,他堆在洗衣篮里的衣服和被单也都洗过了,餐桌上还多了一只尺把高的水晶花瓶,里面插着几支盛开的马蹄莲。
重岩皱了皱眉。
不知道这是保姆的意思,还是李承运或者温浩的意思,他不讨厌鲜花,但讨厌有人在他的地盘上自作主张。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拿出来一看又是一个没保存过的号码,重岩心里一动,“海青天?”
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显得十分疲惫,“你想查的事情,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什么?”
海青天那边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像在翻动书本或者资料夹,“这个张赫是张明妍的邻居,两家只是偶尔有走动,私下里没有什么关系。那张照片似乎是小区里的什么活动,很多邻居都参加了……”
“不可能,”重岩冲/动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不可能的。”
海青天沉默了一霎,“你有什么证据?”
“直觉。”
这个理由海青天无法反驳,他从事的工作也有一定的危险性,深知在某些危急时刻,直觉比证据更信得过。但以他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张赫与张明妍之间确实只是萍水相逢,凑巧比邻而居,两家私下里并没有什么来往。
“不可能只是凑巧,”重岩有些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张赫这个人心机很深,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才懒得去看一眼……”重岩心头猛然一跳,一丝凉意顺着脊柱无声地漫了上来。他把张赫的脾性摸的这么透,为什么没想过自己在他眼里有什么利用价值?与李家正牌少爷相比,他在李家没有根基,没有势力强大的母族,在来京城之前他甚至没有过要跟什么人去争去抢的概念……
张赫到底为什么挑中了自己?
海青天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还在,“你之前提供的张赫的身份信息都是真的,如果你还有怀疑,我会继续跟进。”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我听得出你年纪不大,你做这些事,家里人知道吗?”要知道调查费用可不是一笔小数字,尤其是对一个半大孩子来说。海青天也不想招惹什么麻烦。
这话倒是给重岩提了醒,虽然网上走账他做了手脚,轻易不会让人查到他和海青天的交易。但他用的是李家给的钱,难免不会有李家的人疑心他把钱花在了什么地方。
重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回到京城他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防备心过重反而让自己失去了冷静。其实按时间算起来,张赫认识他还在三年之后,而在他们认识之初,张赫也只是摆出了一副知识渊博的长者形象来赚取他的信任,像重岩这样疑心病重的人,哪里有可能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呢?所以这样看来,张赫就算真有什么坏心,要实施起来至少也是五到六年之后的事情了。
重岩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急躁了。”
海青天“嗯”了一声,“现在呢?有什么打算?”
“张赫的事先放一放。”重岩试着理清楚自己的思绪,“抓紧找出李彦清的出生证明,然后我把尾款打给你。”
海青天干脆地说:“好。”
“另外,我想跟你确认一下。从我这里转到你手里的钱,不会被人查出来吧?”
“你也太小心了,”海青天对他的多疑感到轻微的不快,“要是轻易让人查出来,我不知道都死了多少回了。”
“对不起。”
海青天也没心思为难一个半大孩子,便又说道:“放心吧。”
“那就好。”重岩在上辈子跟他打过交道,对他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只不过他现在在经济上受制于人,难免要想的多一些。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急着挣钱的主要原因。他既然已经说了不会再要李家的钱,就该对以后的生活有个大致的规划。即便打零工、送快递挣得不多,但是他现在有自己的住处,平时也没有什么特别费钱的开销,只是担负自己一张嘴的话,问题应该不大。他刚到京城时,李南给他的那张卡里有将近二十万块钱,刨去付给海青天的费用,剩下的钱省着点儿花,几年之内的学费也够了。等他年龄再大一些,可选择的余地会比现在多。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实在不行还可以卖房子卖车,这些东西既然都在他名下,真有困难了他也不会死挺着不放。
“所以说困难的只是眼下。”重岩挂掉电话,轻声安慰自己,“以后会好起来的。”
关于他想去送快递的事儿,秦家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秦东安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重岩却觉得这没什么。秦家大哥肯定不是一天到晚没事做的人,对他来说,弟弟的同学想去送快递根本就是很小的事情吧。
“我再催催他。”秦东安安慰他,“你别着急。”
重岩失笑,“不着急。”
秦东安又拿胳膊肘撞了撞重岩的胳膊,“哎,看见没,黄玲又在偷偷看你了。”
重岩抬头,果然看见靠窗那边的一个女孩子正朝他们这边看。
重岩皱了皱眉。或许秦东安分辨不出一个人心里有事去看别人和心存爱慕去看别人有什么区别,重岩却看的十分清楚,那个叫黄玲的女生眼里的紧张和惶然远远多过了可能会对一个男生抱有的好感。
“你看错了。”
秦东安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