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告右师?为何要告诉华元?
楚子苓愣了一下, 突然反应过来:“今日这些人, 是冲右师来的?”
“不错, 外面还有人鼓动国人, 想要趁乱生事。如此煞费苦心,背后定有人指使。”田恒面色肃然:“一个楚巫, 在宋国无亲无故, 就算得宋公看重, 每月出宫两次又能碍到何人?倒是右师, 离宋数年, 归来就独揽大权, 还不知有多少人怀恨在心。而你,恰恰是个破绽。”
他没把话说完, 楚子苓就彻底明白了过来。自己的确是华元最大的破绽。来历不明, 据称法术极高, 还要给国人诊病。其中只要有一点出了纰漏, 立刻会成为攻讦华元的借口。就如今日送来的暴盲患者,万一没有治愈, 谈何神巫?传扬出去, 可就是大大的丑闻,定能让举荐者, 也就是右师华元颜面无光。若华元威信扫地, 夺起权来,不就简单了?
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针对华元的靶子,楚子苓一时无言。这挣来的生机, 岂不又成了如履薄冰?
“若是告诉右师,会不会生出祸端?”良久,楚子苓才把疑虑问出口。
华元可不是个端方君子,若觉得麻烦,说不定直接就把她处理了。
“你在宫中过得如何?”田恒没有答话,反而问道。
“宋公待我甚好,还同巫祝相交,研习术法。”楚子苓答道。
田恒挑了挑眉,他之前没问这事,就是看她气色不错,在宫中肯定随顺。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跟巫祝搭上关系了。
不过听到这话,他的神情也放松起来:“若是如此,华元便不会随意动你。相反,还会用你作饵,引更多敌人现身。”
如果她巫术不济,也没法让宋公信任,或者招惹了宫内大巫,华元说不准会断尾求存。然而子苓非但展露神术,还跟巫祝相交,华元何必多此一举,给自己身上抹黑?相反,他只会寻那些敌人的麻烦,并且尽心竭力维护子苓,稳固自家权威。
“那我就要跟华元绑在一起了?”楚子苓问道。
“自你进入宋宫,便同他绑在了一起。” 田恒的目光中,带出了些探究,“只看你想不想在此立足扎根,更进一步了。”
她想吗?许久之后,楚子苓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屈巫还在楚国,不知何时出奔。唯有自己在宋国立足,才有可能掌握资源和舆论,破坏他的计划。为了这既定的目标,她才选择踏入泥潭,怎么能轻易放弃?
听她应下,田恒心中却有些复杂,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惋惜。很快,他便转了个话题:“那林止,也有些不妥。非但今日登门,还在路上偶遇,怕是故意为之。所有大商,背后都少不了公族掌控,说不定是有人指使。”
“若是有人指使,今日之事岂不惹人生疑?”楚子苓皱了皱眉,“也许只是心切,想为妹妹求诊。”
正因为一切都太过巧合,受人指使的可能性反倒不大。而且他那妹妹是先天缺损,怕是问过不知多少巫医,就算自己治不好,也很难成为攻击的理由。刻意拿这个陷害自己,能有什么用处?反倒会暴露自己的行迹,引来华元震怒。他一个商人,能挡住右师的雷霆一击吗?
这道理田恒何尝不懂,然而还是哼了一声:“待我探探他的虚实。”
楚子苓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既然有一部分药材要依赖林止找寻,查一查也稳妥些,避免节外生枝。
又与田恒商量了一下细节,楚子苓才招来了阿杏,把今日之事说了一番。阿杏听的两眼圆睁,面露愤慨,恨恨道:“大巫放心,吾定让右师知晓!”
她从未掩饰自己乃华元心腹,此时反倒成了助力,楚子苓这才安下心来,静待消息。然而当晚,华元并未遣人前来,是不重视这个讯息,还是另有安排?
第二日,楚子苓照常回宫。刚到巫舍,就有人求诊,来的却不是别人,正是右师!
一进巫舍,华元便道:“昨日那事,吾已派人查了,是荡氏所为!”
楚子苓并不清楚宋国内政,更不晓得荡氏是谁,只安静坐在那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华元见她如此,哼了一声:“改日让阿杏教教你,身在宫中,可要耳聪目明!”
这是华元抛来的橄榄枝,楚子苓怎会不接?微微颔首,她道:“多谢右师关照。只是有人欲对右师不利,这出宫之事,是不是暂缓一二?”
“不必!”华元当机立断,“你不是治好了那目盲之人吗?还怕什么!只要有了神巫名头,不知多少公族会来求诊,届时谁敢阴害?”
他果真想用自己作饵了,田恒没有料错。楚子苓在心底叹了一声,只道:“若是公族求诊,怕有些麻烦。有些病需要连续数日,乃至数月施法才行。可吾每日只能诊三人,岂不难办?”
像是料到她有此疑虑,华元笑的十分亲切:“此事何须汝操劳,自有君上安排。况且也不是谁都能进宫的,只要小心应对即可。若有不懂之事,只需问问阿杏。”
让宋公安排诊治的病人先后,是把权力交给君上呢,还是试探君上到底更看重何人?不过这些,楚子苓不必细究。既然华元都入宫亲自见她了,就是把她视作战略同盟,这可比之前单纯利用强上不少。等到自己更深的介入这场权力斗争,她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成为华元在宫中的奥援。
一个有机会达成自己目标的位置。
楚子苓淡淡一笑:“劳烦右师费心,吾必会尽心施术,为右师解忧。”
这话太对华元的胃口了,他大笑抚掌:“大巫果真聪敏,吾便静待佳音了。”
果真如华元所言,她治好目盲之人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第二天,便有公族登门。这不同与出宫诊治,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治疗,自然更为轻松。
只是每次病患走后,阿杏总要来探听一些东西。譬如来人所患何症,能否治愈,问诊时曾透露了什么口风?
对于这些,楚子苓知无不言,同时从阿杏处问到了不少朝中之事。原来此刻的宋国,权力已经旁落,执掌大权的不是宋公本人,而是担任六卿的公族,也就是历任宋公的子孙们。
譬如华元的华氏,就出自宋戴公一脉,称戴氏;而之前华元说的荡氏,则出自宋桓公一脉,称桓氏。之前宋公继位,武氏一脉曾经掀起叛乱,戴氏和桓氏子孙合力驱除了武氏和穆氏,也从那时开始把持朝政,掌控六卿之位。
然而华元入楚为质,朝中大权有了旁落的趋势,桓氏占了六卿之四。现在华元骤归,焉能不起波澜?
然而这种层面的较量,终归是楚子苓从未接触过的,每日听阿杏讲述,也只能暗自记在心里,等到出宫后再找田恒商量。不过田恒刚来宋国就能知微见著,精准的预测华元的反应,他的成长环境和教育方向,估计也不简单。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离开齐国,当个寻剑的游侠呢?
也许是宫廷生活太过压抑,在每日挣扎之余,楚子苓也生出了期盼和好奇。只盼能早一日回到自己的私宅,把心中所想都告诉田恒。
好在这次不用等到朔日,熬到第十日,诊过三名患者后,楚子苓就向巫祝告假,说要出宫寻药。巫祝这些日也从她这里知道了不少药物的新用途,自是应允。
得了允许,楚子苓只带了阿杏这个侍婢,就坐上轻车,一路疾驰而归。然而到了宅院,先见到的却不是田恒,而是立在门外的林止。
“果真等到了大巫。”等到要见之人,林止面上浮起笑容,极是欢喜。
楚子苓却有些惊讶:“林郎在门外做什么?何不先入院?”
她出宫的时间可没定数,也不知道林止等了多长时间了,他足伤怕是没好利落,何不先进屋歇息?
林止谦逊笑道:“吾一个外人,怎敢擅自搅扰大巫私宅?等在这里也不妨事。”
楚子苓哪会为难病人,便道:“以后若我不在,林郎可入室少待。”
林止这次倒没有谦逊,立刻施礼道谢,一旁杵着的田恒脸都有点黑了。是他不让林止进门,谁料这人竟赖着不走,一口气站了两个多时辰,现在又巧言引子苓怜悯,面皮之厚,简直让人不齿!不愧是货殖之辈!
林止可不管他的脸色,张罗着仆从卸下了车上货物。只片刻功夫,药材就堆了一地,让人眼花缭乱,楚子苓赶忙叫停:“还是搬到屋里,等我慢慢验看。”
林止试探的看向田恒,就见那大汉哼了一声:“某让仆从来搬!”
这是不想让林止带着的仆人进院了?楚子苓对于这一点倒是没有异议,人多嘴杂,还不定生出什么麻烦。对田恒微微颔首,楚子苓就先带着林止进了小院。
看着两人背影,田恒的眉头皱的更紧。这些天他也私下查过了,林识似乎是祖上发家,原先扶持的公族已经离开了宋国。家中更是人丁单薄,不像是朝中有人的样子。只是这人太过殷勤,怕不只是为了治病。他倒要留心瞧瞧,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