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虽丢掉了霸主之位, 却仍是首屈一指的大国, 如今晋侯开口, 还是在别国君主面前, 这时怕是说什么都会应允。就算没能给他治病,换取晋侯的信任, 只这允诺也足够了。
然而楚子苓不动声色, 面上亦无喜意, 只道:“吾奉寡君之命, 留在晋国, 为正卿诊治, 本是分内之事,何须恩赏?但有一事, 想求君上。”
他都开了金口, 对方却不要赏赐, 这让晋侯有些好奇, 立刻问道:“何事?说来听听。”
“之前吾被人袭杀,险些丧命, 还请君上寻出元凶杀之。”楚子苓淡淡道。
这话却让晋侯变了面色, 当时城中有死士袭杀栾氏兵马,他也是知道的, 但是事涉六卿, 连他都不好过问。此刻这巫儿却在鲁侯面前重提这事,就让他无法视而不见了。而且对方也说得明白,她是齐侯留在晋国的使臣, 若是因卷入六卿争斗而亡,他又要怎么跟齐侯交代呢?
然而这要求过分吗?被人袭杀,要杀人者偿命,简直天经地义。况且这齐巫还连续治好了两位上卿,放在哪里都要厚待。提出如此恳求,这简直都不能算是恩赏了,反倒是他们未能尽地主之谊,护其周全。
眼看鲁侯略带讶然的望来,晋侯终是道:“这个自然,只要寻到那贼子,寡人必杀之,为大巫报仇。”
这也是君侯一诺,何其郑重,楚子苓立刻大礼谢之,敲下了板上那一根钉。
有了这一出,晋侯也没了兴致再留这大巫,让人送她回到了郤府,倒是随行护卫之人,又多了一倍,显然也开始重视她的安全。对于这些安排,楚子苓泰然处之,亦没有露出任何受宠若惊的表现。
回到郤府之后,郤克自然也听到了这消息,倒也没怪大巫把这事捅到了晋侯面前。不论能不能找到那元凶,只这承诺,就已是敲打藏在背后的卿族,让他们不敢再对自己或是栾书下手,对他们而言,当然也是好事。
只是面对大巫,还是要做出承诺,郤克也道:“大巫不必忧心,吾等自会寻到那贼子,将其头颅带回。”
当日袭杀,可有个身材奇高的蒙面巨汉,若从此人下手,说不定也能寻到些线索。听到这消息,不知赵氏会不会扔掉几个弃子呢?
很快,消息就几家推波助澜,传遍开来。旁人如何盘算,尚不可知,倒是赵庄姬先找上了门来。
“吾都不知,大巫竟然还曾遇袭。”见了人,赵庄姬一副讶然神色,至于是不是装出来,就无人知晓了。
“有栾氏人马在侧,倒是未曾受伤。”楚子苓多少也能猜出赵庄姬的意思,借着机会拉拢栾书也是必然。赵朔原本就同栾书关系不差,有了郤克和栾书两位卿士作保,她儿子上位的可能也多一些。
赵庄姬叹道:“亏是如此,听闻田郎也大展身手,击退了恶贼?”
她突然提起田恒,倒是让楚子苓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一人之力总是有限,哪似传闻那般。”最后,楚子苓还是选择了避重就轻。
这话倒是听得赵庄姬心头一跳,若两人真无首尾,此刻大巫应当夸赞那田氏子几句,怎会如此避嫌?然而大巫神术并不作伪,又是何缘故?难道两人有情,却碍于礼法,未有肌肤之亲?然而这点小小亲昵,在异国怕也无法展露人前,也不知两人在家时,会是何等模样……
有些物伤其类,倒让赵庄姬面色柔软了几分,感慨道:“大巫在这里也是不易,还不如早日归去。”
她这话里透着些古怪的同情,倒让楚子苓有些摸不著头脑了。但是说什么,她也不能现在就走,只得道:“还是正卿伤势要紧。”
这伤什么时候算好,其实是她说了算的,也就给留下了足够的操作空间。
赵庄姬看了她一眼,倒是未曾再说什么,只是起身告别时,恰巧又遇到了田恒,那打量神色是如何也掩不住的。
待人走后,田恒有些莫名的问道:“她可说了什么?”
要不怎么如此古怪的看他?这时楚子苓也有些回过味来,轻叹一声:“怕是疑心咱们有私。”
其实怀疑过的人真的不少,但是多是被她的术法镇住了。但是赵庄姬毕竟不同,身为诸侯之女,世间对她的限制极少,也更易生出遐想。况且如此英俊的男人寸步不离守在自己身边,让个女子来看,更容易觉出不对。
田恒一哂:“若真让人看出,我岂不是白忍了。放心,查不到实据的事情,就不曾发生。”
他们现在的确称得上“守礼”了,再怎么猜测也不会有证据。明白了赵庄姬的心思,田恒反倒不放在心上了,只道:“已经派人去找当日那蒙面巨汉了。”
当天一群刺客皆是青衣蒙面,想要找人并不容易,但是那个抛钺的巨汉,却未必能彻底藏住。毕竟身形体魄如此特殊,兴许有人见过。若是赵氏想要保住这秘密,说不定就要扔些弃子。而越是深究,厉狐就越会被牵连,难在赵氏立足。
这也是当日楚子苓提出这请求的原因之一,当然,理由不止这一个。
沉吟片刻,楚子苓还是道:“等此事传开,该找个机会,让屈巫见到我了。”
田恒的眉峰立刻挑起:“怕是有些行险。况且逼他投赵氏,也未必能让他送命。”
她的想法,田恒又岂会料不到?如今屈巫不知子苓的身份,自然不会多想,但若知道了呢?怕是大巫“报仇”这消息,立刻会让屈巫心生警惕。而此刻,晋国六卿中已经有五卿要同楚国和谈,郤氏又跟赵氏有仇怨,身为降臣,屈巫能够依靠的卿士已然不多,再加上个待在郤克身旁的“死敌”,他的选择并不难猜。
然而就算让屈巫投了赵氏,就能使其灭亡吗?晋国局势,还远远未到这地步啊。
“只要他陷得够深,必会因其牵连。”对于赵氏的结局,楚子苓还是有些自信的。赵庄姬没有放弃让儿子上位的打算,而她的每一次动作,都让“下宫之难”发生的可能性增加一分。
以屈巫的谨慎,想要在晋国杀他,真的不算容易。而两人的仇怨又涉及楚宫秘辛,不可能摆在明面。种种障碍下,这般迂回的陷害,才是最好的手段。只要让屈巫陷入这泥潭,就算此刻无法杀他,以后也总有机会。
看着那坚定异常的神色,田恒实在找不出话来劝说。这些时日在晋国的布局,每一桩都是围绕着六卿争斗展开,落子到这步,局面愈发复杂,能走的路数反而不多了。
轻叹一声,田恒终是道:“还是要找个恰当的时候才行。”
两人密议,旁人自然不会知晓。倒是赵庄姬回到家中,便开始心事重重,坐立不安。心底有所猜测,她还真派人去查了。那田氏子果真寸步也不离大巫身侧,更是听说此人还未娶妻生子,身边连妾室也无,就算是庶长,这般年龄也不应该啊!而那大巫,放着官巫不做,偏偏要当田氏的家巫,还不是侍奉下任家主,而是选了这个无名无权的庶子。私下里,两人又会是怎样相处呢?
若是放在平时,赵庄姬真不会在意小小巫医有何阴私,然而现在,她却似被人拨乱了心曲。只要一想到两人,就忍不住生出绮念。因世俗所碍,不能有私,是何等的让人心烦。
“主母,赵大夫求见。”
听到婢子通禀,赵庄姬猛然坐直了身:“快请!”
然而应了声,她又恍然醒过神,伸手捋了捋发鬓,抚平了衣襟。脸上妆容可花了?身着衣饰配的可妥当?这一刻,她甚至都没记起儿子,只觉心跳惶急。
在婢女引领下,赵婴大步走了进来,坐下后便道:“孟姬今日急急出了门,可是出了什么事?”
如今他已开始称自己“孟姬”了,又有多少人,现在会如此称她?赵庄姬抿了抿唇,低声道:“只是去探望大巫。妾觉得,袭杀之人怕是与赵氏有些干系……”
这话让赵婴心头一凛,他这侄媳还真是聪颖,这是怕是他兄长赵同所为。然而这话,却不能对人言,赵婴轻叹一声:“你何必操心这些,自有君子为那大巫操心。”
赵庄姬却不接这话,只轻声道:“妾哪里是担心大巫,只是,只是长此以往,叔父当如何?”
赵氏三兄弟,原先都是公族大夫,分位在六卿之下,寻常大夫之上,这可是赵盾给他们安排的特殊职位。然而赵盾死后,兄弟三人的职衔就发生了变化,赵同是赵姬长子,已经入了六卿,赵括是赵氏家主,也必会接任长兄之职。甚至连那邯郸氏赵旃,因为是曾帮赵盾弑君的赵穿之子,也备受赵氏兄弟抬举。唯有三子赵婴,根本无法在朝堂立足,只能沦为小宗。
赵婴神色一暗:“吾乃幺子,何必与兄长们相争?”
“可叔父聪颖,远胜那两人!”赵庄姬不由急急道。
赵婴看着面前微微抬眸,目若秋水的侄媳,只觉心头一荡,喉中便发起紧来:“这话可不当讲。”
“叔父不怨,妾却只是个女子,怨憎满腹……”赵庄姬话语一顿,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以手掩口,这副模样,倒是更惹人垂怜了。
长长的广袖,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一截,露出其下掩着的皓腕。赵庄姬生来就是人上人,莫说操持家事,连针线都不曾摸过,因此就算年岁渐长,一身皮肉仍旧细腻洁白,更胜新雪。
赵婴不由握紧了拳头,似想要握住那躁动的心神:“孟姬多虑了,兄长们自有打算。”
说罢,他便想起身告辞,谁料还未起身,面前那女子竟然膝行一步,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袂:“妾如今能依靠的,唯有叔父,叔父莫怪妾妄言……”
她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赵婴脑中“嗡”的一声,反手握住了那白皙素手。那手就如当初碰到过的一般,又滑又软,亦如面前女子娇柔的容颜。
“孟姬何必如此,吾岂会怪你?”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轻缓温柔,如那双深邃眼眸。
赵庄姬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低低道:“叔父怜我。”
这句话,百转千回,犹若天籁。四下无人,就连伺候的婢子都不知何时退了下去,赵婴哪里还能按捺的住,把人揽在怀中,低头吻了下去,赵庄姬嘤咛一声,却未闪躲,同样急切的唇边,立时黏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