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声姬患病的事情, 宫中姬妾多有听闻, 最关心此事的, 正是此女。她名叫任姬, 出身泗上诸国中的任国。泗上小国皆为齐鲁附庸,自然比不过声姬出身的宋国, 但是任姬有一点远胜旁人, 她的儿子公子疆极受君上宠爱, 也是最有希望继承君位之人。
可惜这份偏宠, 在数年前骤然生变。齐侯一时孟浪, 在会盟宴上羞辱郤克, 导致齐、晋两国恶交,公子疆被迫成了质子, 前往晋国。任姬明里暗里不知求了祷告献祭几何, 只盼齐晋修好, 儿子能安然无恙返回国中。谁料齐侯受挫, 不甘示弱的与楚国结盟,还兴兵讨伐鲁、卫, 一副要同晋国撕破脸面的模样。
也是那时起, 朝中风向有了变化,声姬的儿子公子环, 成了众人看好的继位之人。任姬哪肯干休, 也就恨上了那妖娆宋女,只盼寻出她的把柄,让她失宠, 遗祸其子!
这突如其来的巫者,还有之前古怪病症,联系在一起,任姬哪肯放过?
“速速请巫乞前来!”她立刻道。
宫人奉命而出,不多时,就见个身穿巫袍的老妇缓缓步入殿门。任姬连忙起身,迎了上去:“烦劳大巫前来,实在是有要紧事体。不知大巫可听闻那位田氏家巫?此女如今得君上看重,吾却疑心她与声姬有些关系……”
任姬这话说的明白,却也暗含深意。巫乞冷冷一笑:“若真如此,怕有蹊跷。”
任姬等的就是这句,立刻附和:“大巫此言甚是。毕竟是幸进之人,还当仔细应对。”
她要的就是巫乞这般反应。这位官巫在宫中势力不小,自己当年受宠,也少不得结好此人。现在突然冒出了个新巫,怎能不让她心生警惕?
而这时,自己递出根兰草,她可不就上钩了。若是能联合巫乞,扳倒声姬那贱婢,她可就解了心头大患。至于那田氏家巫,不过一柄杀人利刃罢了。
巫乞看了她一眼,哪还能不知这女子的心思?然而她的权威,岂容寻常家巫蔑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巫者,还是压下更好。
淡淡颔首,她道:“若声姬与那家巫来往,还请夫人告知。”
任姬面上立刻显出喜色:“吾会派人盯着,若有动静,立刻禀明大巫!”
只要有巫乞帮手,何愁扳不倒声姬?
又闲谈几句,奉上了足够厚重的礼物,这才恭送走了大巫。任姬满意的眯起了双眼,对下人吩咐道:“这些日要盯牢那边,一有动静,立刻来报!还有谭大夫,也要好生笼络,如今正是齐晋修好的紧要关头,切不可生出乱子。”
齐国大败,对于旁人而言是祸事,但是对于任姬,却是难得的机遇。若是君上认清了形势,不再与晋国为敌,那么身为质子的公子疆,反倒能受到优待。为质的公子因别国支持,登上大位的,简直数不胜数,何况强晋的看重?她不介意儿子对晋侯唯命是从,只要能成为这齐国之主就行。
想要实现这目的,少不得外朝大夫相助。谭炎此人深得先皇宠幸,到了今朝却被国氏、高氏排挤,志不得伸。想要重掌权柄,唯有扶持新君,也正因此,他早些年就向任姬示好,如今公子疆失势,这人心中焦急,怕是不亚于自己,说不得也要笼络一番,让其效命。
细细吩咐过下人,任姬长舒口气,那双妙目中却燃起了不甘神色。齐国夺位本就凶险,当年齐桓公五位公子陆续登基,不正是因为各有手段,有人扶持吗?她家疆儿孝顺懂礼,乃仁君子,岂不比那公子环更适合当一国之君?
只要除掉声姬,引得公子环失势便可……
大巫的出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内宫顿时暗潮涌动,然而风浪正中之人,却毫无所觉。公子环兴冲冲回到了内宫,跟母亲说起此事,声姬也是讶然:“君上竟然请大巫入朝了?为何不任宫巫?”
“怕是跟田氏有些瓜葛吧?当初大巫拒了娘亲,不也是因为田氏之盟吗?”这话出口,公子环才觉出味道有些不对。他见过田恒数次,之前并不在意,但是现在想来,那确实是个伟岸男儿,大巫莫不是因他才留在田府的?
然而想到此处,他不禁又摇了摇头。不对,大巫确实灵验,不可能与人有染。可惜以后服侍君父,怕不能再穿男装了吧?
这番懊悔不甘,声姬可没发现,只喜道:“若是如此,可以请大巫前来探吾啊。这些日吾时长胸闷,看看总是安心。”
公子环一怔,也反应过来:“娘亲言之有理!反正大巫以后也要出入宫廷,不妨让她入内宫转转,也好看为娘亲诊病!”
若只是侍奉君父,他能接近大巫的机会就少了,但是给内宫姬妾看病就不同了,岂不能多见她几面?
公子环也是个行动派,立刻去拜见齐侯,装出一副为母求诊的孝顺模样。齐侯这些日受了郤克的气,对母亲也颇为上心,见儿子一样孝顺,哪会不允?立刻传旨。
很快,使者到了田府,在楚子苓面前说明来意。听到这旨意,很是楚子苓她惊讶,声夫人不怕当初“驱邪”之事外泄吗?然而齐侯相请,也不好拒绝,她还是点头应下了。
田恒得知此事,也是眉头大皱:“声夫人果真随性,如此莽撞,怕会被人利用。如今太子未定,后宫并不安稳,你此去万万小心。还要告知声夫人,让她警醒些才是。”
怎么说来齐国也几个月了,不知听过多少诸公子夺位的惨烈故事,楚子苓郑重点了点头:“我晓得。只是田氏如今投靠公子环,怕被人记在心上。”
田湣已经摆明了要站队,就算田恒不参与其中,她的行为也有助长之意。如今想跟公子环一系撇开关系,还真不太容易。
田恒皱了皱眉:“如今唯有见机行事,若是起了纷争,也可推公子环一把。你毕竟对他母子有恩,这人继位,也未尝不可。”
这话,田恒其实不愿提及。他始终觉得公子环对子苓的态度有些不对,若是当了齐侯,生出心思,实难应对。然而两人如今都已上了朝堂,跻身宫廷,再避也避不开了。与其步步退让,不如主动一些,选个合适的盟友。
这还是田恒第一次表明立场,楚子苓在心底暗叹一声,他们终究还是卷了进来,夺嫡尔虞我诈,险恶无比,岂是好相于?
见她眉间忧色,田恒反倒安慰:“如今支持公子环的卿士多些,我也会在外朝奔走一二,你不必太过忧心。君上并不沉迷女色,还有转圜余地。”
所有立储的变故,少不得后宫妇人言,偏巧君上不是沉溺女色之人,而且刚刚大败,他怕是想着如何报复,如何重振旗鼓,哪会在乎这些小事?真有人在齐侯耳边谈论此事,反而让他生厌,以为盼着自己早死吧?
因此事情麻烦,却也没有预料的那么可怕。
楚子苓看着对方安抚的神情,心头一暖:“无咎放心,我在宫中时日也不短了,会妥善应对的。”
这里毕竟不是宋宫,她也不再是孤身一人。再说了,宫斗嘛,她也算知道一些套路。
第二日,楚子苓并未去前朝,而是直接入了内宫。公子环喜气洋洋迎了出来:“能得大巫医治,母亲必然开心。”
这人根本就没有隐藏的意思啊,楚子苓眉头一挑:“邀我前来,可是声夫人的意思?”
“自然!”公子环答得肯定,“大巫既然已经入朝,前朝后朝也不过隔了段院墙,哪能不请?”
这人真想夺嫡吗?楚子苓一阵无语,却也拿这公鸭嗓小子没辙,只能微微颔首,随他一同入了宫院。这次她是穿着巫袍,涂了墨面,一路上引来无数目光,好在楚子苓久经历练,非但未曾弱了气势,反倒让不少宫人内侍退避行礼。
这番风姿,自然也落在了公子环眼底,让他又是讶然又是生畏,倒是没敢多说废话。
好不容易来到了声姬居住的宫院,一进门,就见那美妇人快步迎了出来。面上已毫无病态,她带着那杏花一般的娇艳,笑吟吟行礼道:“妾终于等到了大巫,实在心喜。大巫果真术法高明,连君上都信赖有佳呢。”
这悦耳恭维,却没让楚子苓开心,她只淡淡道:“敢问夫人可是要祛疾?”
“正是!”声姬赶忙道,“吾近日总觉胸口发闷,生怕旧病复发,大巫可要好好瞧瞧。”
只看她面色,可丝毫没有病态,楚子苓也不耽搁:“还请夫人屏退左右,吾好施法。”
见识过大巫手段,声姬哪会不听?连儿子都赶出了门,这才正襟危坐,等待大巫诊治。
谁料楚子苓并未伸手把脉,先问道:“夫人邀我,可曾想过当初的诊病之事会暴露人前?”
声姬眨了眨眼:“吾都好了啊,旁人又能如何?”
是啊,她症状全都消失了,就算有心,也拿不住把柄了,何必担忧。
这副无辜模样简直让楚子苓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她又问道:“那夫人之前的私事,可有人知晓?”
声姬这才郑重起来,赶忙摇头:“只身边一二心腹晓得,环儿都不知呢。那人也是偷偷夹带入宫的,旁人不会瞧出……”
楚子苓赶忙伸手拦下她的话头,她可没心情听这样的艳|史:“不知最好。此事当守口如瓶,不过若有人提及当初治病之事,夫人也可另寻个借口。”
声姬一怔:“什么借口?”
“就说是中了压胜之法。”楚子苓微微一笑,扔出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宫斗历史书上多着呢,借鉴一下=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