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乘战车, 和其附庸兵卒、辎车, 足能形成一个让人见之难忘的庞大车队, 田须无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大规模的军阵, 兴奋地双眼发光,亢奋无比。就算没法驾车, 也耽误他一腔渴战之心。
楚子苓则安安分分坐在分配给自己的辎车里。听闻小儿子也想上战场, 家主田湣是有些吃惊, 却未阻拦, 还派出了自己的亲卫在侧守护。在春秋, 男子二十而冠, 未及冠是肯定无法上阵的,但是随军学习观摩却无妨。而有了田须无这个宝贝, 身为大巫的楚子苓也顺利成章有了兵士拱卫, 跟在后军绝对安全无虞。
自临淄向鲁国进发, 本就没几天路程, 行军的速度更是大大超乎了楚子苓的想象。只因这时代的兵制是以“乘”划分单位的。驾车的甲士们可以把粮食放在车上,步卒则背着三日口粮, 还有牛车作为战斗辎重车辆, 运输器械和其他物资。如此一来,粮草辎重的压力大大减少, 每到一邑还能补充粮食, 速度自然迅捷。
只花了十来日,大军就跃出了齐国边境的长城,攻向龙地。此地乃是鲁国边陲, 齐鲁大战也有百余载,城池修得颇为坚固,因此最先被围困的,便是龙地治所。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城下,自然要先试探一番。可是谁也没料到,只一交手,就出了大问题。
“卢蒲大夫被俘,齐侯为救他想要盟誓不再攻城?”听到田恒所言,别说是楚子苓了,就连田须无也是目瞪口呆。
这也太奇葩了!且不说身为大夫,是怎么在开战之初就被人抓的。更要命的是为个宠臣,齐侯竟然喊话说,只要放人就撤兵!龙地可是鲁国咽喉要道,不取此处难道要绕道而行,把腹背交给敌人?这到底打仗还是儿戏?
田恒面色不善,沉着脸道:“克城不难,只是此举必动摇军心。”
这俘虏不论是放还是不放,对于大军的影响都是不可忽视的。若是放了,齐侯真弃龙地不顾吗?不撤兵就是言而无信,非但会损军心,连齐国都要被人看低。而若不放,那可是个让齐侯说出退兵避道的宠臣,若他一怒之下下令强攻,还不知会打成什么样。第一场仗就打成这样,实在不是吉兆。
听田恒此言,楚子苓心底更是忐忑。原本她是听过齐侯的一些故事,知道他好大喜功,刚愎自用,行事也没甚讲究,没料到打仗也能如此不顾首尾。然而现在兵临城下,也没有回头路了。楚子苓只能道:“攻城战怕是难捱,你要小心。”
除了小心,又有什么法子呢?帐中三人都是暗叹。
果不其然,龙地人并不信齐侯这儿戏般的退兵之言,第二日,城头就挂出了卢蒲的人头。
齐侯大怒,下令强攻。攻城战,战车就排不上用场了,卿士们持锐攻坚,下车攻城,连齐侯都在侧擂鼓助阵,一时间,城池下方杀声震天。
“龙地城小,应能攻破。”田须无不用参战,却没有错过观战的机会。只见城头滚木横飞,礌石如雨,每一波攻击都要带出血雨一片。这可不是车战能比拟的,更加血腥,惊心动魄。然而即便如此,田须无也觉能胜。毕竟城外有十倍不止的兵力,拖也能把城中守兵拖死。
“只盼城中社巫不强,能尽快攻入。”田须无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楚子苓道,“大巫不要咒祝吗?”
攻城战时,守城一方都会把城中所有巫者集结起来,统一管理,避免占卜结果外泄,惊扰城中人心,同时也祈求神灵保佑城池。因而攻城一方的巫者也极为重要,若能胜过敌人的法力,自然能尽快破城。
楚子苓却摇了摇头,对于这些,她实在无能为力。
一日鏖战,攻势何其的凶猛,却依旧没能攻破城门。齐侯哪肯罢休,当夜又组织了几次夜袭。到了第二日,更是亲自督战,誓取龙地。
“旅帅,又轮到咱们了。”卢溪面色沉重,对田恒道。
能指挥两千兵,攻城战里哪能少得了这些田府兵士?看着远处城墙,他冷声道:“绕开城门处,自侧面攀上去!”
卢溪一惊:“登城者少,怕是不敌。”
最保险的方式是撞开城门,若是攀墙,且不说那些滚木礌石,长戈流箭,就算上了墙头,万一后续兵士没能跟上,也是死路一条。他们只一旅人马,还有不少是国人,哪能行险?
“城门前人多,正是偷袭时机。在撞木上钉些几把短剑,以此为梯。”田恒吩咐道。
攻门用撞木,攀城用梯,会有几个举着笨重横木爬墙?然而越是如此,越难防备。田恒直接点了二十虎贲,两百勇卒,亲自带队,等吸引敌军视线的攻城车出动后,扛着两根横木,沿着城墙朝城门处奔去。
这模样,像是一队支援的撞木队伍,不到城门下,几乎毫无威胁。因而城上只有几撮弓手放了箭,全数被持盾的步卒挡下。对方也不以为意,反而略略移动身形,只待他们跑到城门处,再次放箭,谁料像是被箭雨打昏了头,这队人竟然斜斜转了个向,直接到了城下。
撞木也能撞破城墙吗?上面兵士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料那两个横木忽地竖了起来,就见两个个齐兵嘴擒利刃,“嗖嗖”两下攀上了城头!
怎能如此快?
“敌袭!快挡住!”
有兵士高声叫了起来,然而已经晚了,钉在木上的短剑,成了手抓脚踩的阶梯,根本不费什么力,就能攀上墙头。须臾,二十个虎贲猛士全都上了城墙,又有半数勇卒跟着爬了上去。城头顿时乱作一团。
“君上,有人攀上城头了!”有人大声传讯。
齐侯一喜:“快,与寡人夺下城门!”
君侯一声令下,数支劲旅齐齐奔出,有些架梯攀爬,有些撞击城门,就像管涌的大堤,一处渗水,便是溃堤!
到得第三天正午,城下,龙地陷没。
进了城,齐侯二话不说先下了命令,杀尽城北门士庶,以报卢蒲就魁身死之仇。此令一出,上千颗头颅滚滚而下,染红了半座城池。随后,齐侯才招来了率先登上城头的勇士。一见来人,他顿时笑了起来:“又是汝,田卿果真勇武无双!”
之前的神射、黄罴,都给齐侯留下了深刻印象,现在又率先登城,替他夺了龙地,怎能不让齐侯欢喜。
“田卿这般悍将,当调入寡人中军,随侧左右!”毫不吝啬,他给出了封赏,也把田氏一脉的兵马,从前锋尽数拉到了中军。这可是莫大荣耀,怕是田湣在时,想都不敢想。
田恒眉峰轻轻抽动了一下,远处血腥浓重,尚未散去。为个嬖人强攻城池,又杀无辜,即称不上智,也称不上仁。然而这是他的君上,是齐国之主。
俯下了身,田恒一丝不苟的行了个稽首大礼。
攻下了龙地,只是伐鲁的第一部,下来还要继续深入。不过鏖战三日,总要补充一下粮秣,稍作歇息,顺便接管城池。卿士们再次忙做一团,田恒则出了城,前往营帐。
一进大帐,刺鼻血腥扑面而来,只见几人躺在草垫上呻|吟呼痛,一个墨裙女子则跪在一旁,忙碌着什么。
夺城岂是容易的?田恒挑出的选锋,在城头上折了小半,其中十余个重伤的,都被他送回了营地。只是这些人,就连田恒自己都不知能不能救回。
而此刻,那女子衣裙染血,鬓发散乱,不知忙了多久。一旁田须无面色惨白,一副比上了战场还要心惊肉跳的模样,也不知见到了什么。
见到田恒归来,楚子苓立刻道:“救回了六个,有两人要截去断肢,还有三个只能听天由命。”
她眉宇间又忧色,也有疲惫,似从黄泉夺回了那几人的性命。这可远远出乎了田恒的想象,只死了三四人?
见他不答,楚子苓一怔,立刻起身跑了过来:“你可是受伤了?”
就算满脸血污,她也能看出田恒面上的苍白和冷冽。带人夺城又岂是轻松的?他还要面君,也不知耽误了治疗没有。
哪敢怠慢,楚子苓立刻伸手,去扯田恒身上铠甲,想要检查他有无负伤。然而田恒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沉默片刻才道:“无事,君上封了亲卫,让我迁往中军。”
这可是越级提拔了,田须无立刻激动起来:“阿兄此战果真首功!”
然而楚子苓面上并无半点喜色。就算是对战争一窍不通,她也知道这一场攻城战实在不怎么靠谱。而大战时跟在个好大喜功,容易冲动的君主身边,是好事吗?
知道子苓忧心,田恒轻笑一声:“怕是没有比中军更安稳的地方了,你们也可以跟在后面。”
“可是……”
楚子苓还想说什么,田恒已经晃了晃手臂:“之前登城,怕是伤了一处。”
这话立刻吸引了楚子苓的注意,她赶忙扶着田恒坐下,笨拙的拆起那沉重铠甲。两人并未说话,然而神态之前的亲昵,却是藏也藏不住的。田须无傻愣愣的站在一旁,心头突然生出不妙之感,可是现在那有他开口的机会?尴尬挪开了视线,田须无也坐在一旁,装出了忙碌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田:窝看到了神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