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过后,周兰就发现,林娇娘不怎么见自己了。
每每自己递了帖子上门去,林娇娘不是有事就是身体不爽利,十次里面能见上两次就算好的。周兰心道,难道县君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不太想看到自己了?
虽说她识趣地减少了递帖子的次数,心里面对林娇娘却生出一肚子怨气来。不过是一个县君,有什么好摆架子的。
奈何自己如今连县君都比不过,也只能由着她嚣张,心里面对周向荣往日里就有的不满更多了几分。
如今连周芳都在京城里享福了,而自己还在边城这地方吃沙子,这日子,过得真是没滋没味的。
此时,被她惦记着的周芳正在为自家夫婿整理衣裳。在京城里养了大半年的病,周芳夫婿的腿脚终于是好了。虽然不可能再恢复到以前那样马上度日的日子,但是日常过日子却已经没问题。
周芳的夫婿对当初周芳一意孤行到京城来的举动如今是感激万分,京城里的大夫说了,若是不来,自己的腿脚日后估计也好不了,始终是个跛的。那样对他来说,才算是致命的打击。
只是有一件事两个人还是不那么如意。
京城与边城不同,边城里想要过活下去比京城容易得多。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周芳的夫婿一家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京城居大不易。
“如今腿脚也好了,却没个正经活,总不能让亲家养一辈子,要不还是回去好了。那边好歹还有些熟人,活动活动,总能补个缺,拿一份俸禄。”这是周芳的婆婆说的,周芳的公公却是心有不甘,这些日子时常在外边跑,想着认识一两个贵人,帮着自家儿子谋个职位。
周芳却是不甘心再回边城去。
见识了京城繁华,谁还会再愿意回到边城那中荒凉之地?只是看着公公婆婆,她也能感受到两人的无奈。
况且,自家父亲也不是那种心甘情愿要要养亲家的人。当初看在有病人的份上留了他们大半年,如今腿好了,在这边再过一个年,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去求求爹,让他替夫君在这边谋个职位。也不求高官厚禄,只要能让家里人将日子过出去就好。”周芳咬着唇说,“我手头上还有些钱,看看能不能买个小庄子,家里头也宽裕些。”
周芳的婆婆拍拍她的手:“那是你的嫁妆,怎么好让你拿钱出来。况且京城这地方买庄子只怕也不是容易事,达官贵人太多,过得也小心翼翼的。要我说,还是回边城去舒坦。连县君都在那边过得好好的,我们本就是边城土生土长的,如何过不得了。”
周芳的夫婿看着周芳的脸色,连忙上前劝住自己的母亲,笑道:“娘,芳娘也是为了您好。边城环境不好,芳儿也是想您在京城享福。”
“只是这京城留不下来,非要留下来,就不算享福了。”周芳的婆婆叹了,看着两人的表情,道:“我老婆子也不多说什么了。总归我们是跟着你们走的,你们往哪去,我们就往哪去。”
说着,伸手让小丫鬟扶了自己,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芳想着父亲对自己留在京城一事的态度,一时之间委屈得不行。
她的夫婿连忙上前去劝,道:“芳娘别难过,你若是不想回边城,我们想办法换个地方当差也行。岳父的意思只是让我们不要留在京城里,却没有想让我们一定要回去边城的意思。”
周芳听了这话,顿时眼前一亮,喜滋滋地与自家夫婿盘算一二,决心找时间就去找周向荣一次,让周向荣替自家夫婿谋个南边的差事。
南边可比边城那地方好多了呢。
过了几日,她特意准备了点心,打听了周向荣在书房,亲自送了过去。
进门之后,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人,她连忙告辞准备出去,心中却有些恼意,却被那人微笑叫住了:“可是周大人的千金?”
周芳连忙道:“见过这位大人,妾身于家妇。”
周向荣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椅子,道:“也不是外人,坐下来吧。这位是当朝靖王,县君的父亲。”
周芳连忙大礼见过,被靖王含笑免了,方才小心翼翼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靖王身材有些瘦削,穿着一身锦衣,一张脸瘦得颧骨突起,那双眼睛精光闪闪,却总是不安定,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的模样。
若不是周向荣说这位是靖王,周芳说不定以为会是哪家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当真是穿上锦衣了也没那份气度。
她心道,怎么县君那般大气的人,居然有这样一个爹?
耳边听得靖王问:“听说于夫人在边疆与我那丫头交好?”周芳连忙道:“当不得夫人一说,妾身的夫婿如今是白身。县君脾气好,人也温柔,妾身对县君很是憧憬,却不敢说与县君交好。”
靖王笑道:“若是不交好,她也不会特意写了信过来让我帮你找大夫。如今你夫婿腿可是好了?”
周向荣在边上冷声道:“已经是好了,虽说日后上不得马提不得刀,过日子却没问题。”周芳点头称是,不解靖王为何特意将自己叫下来。
但细细听着靖王的问话,周芳又释然了,想来是靖王担忧县君在边疆过得不好吧,话里话外问的,都是县君在边疆的日子。
等到靖王话问完,周向荣方才让周芳去了,自己冷着脸对靖王道:“你问这么多,还不如让管家过去一趟。”
靖王缩头缩脑道:“如今我可不敢轻易派了管事出门,就怕被我那皇兄盯上。我其实不懂,皇兄前些日子已经是磨刀霍霍,眼看着就要发作你我,怎地最近忽然间就停了下来,我这心里头总是觉得不安。”
周向荣道:“将你我的挣扎当做看猴戏,多看几天而已。”虽然这样说着,心里也是奇怪,皇帝为何忽然间就改弦易张,没有雷霆出手将自己拿下。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一死了之不连累自家侄子了,结果忽然间就放松了下来,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差一点就岔了气。
周向荣心中的迷惑自然无人能解,靖王此时却说起另一件事来:“我在想,要不要将你那个侄子弄到京城里来。若是现在弄过来了,也让三丫头好过些。边城的日子,委实是太苦了点。”
周向荣对他的话半个字都不信,当初若是顾念那个女孩儿,就不可能将她嫁给自己的侄儿。如今人在边城都过了一年多了,却说起心疼来……
周向荣心道,难道这靖王又发现了什么不成?
虽说他确实是看不起靖王这个被自己要挟的王爷,却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靖王总能找到自己注意不到的小细节。
只是想了想,他还是摇了摇头:“如今他还在守孝,却是不好妄动。等孝期一满,就带到京城来。”
靖王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对他说:“你家夫人,也不必留在边城那地方才是。你两个女婿都不是什么军中重臣,就算是陛下知道,也不会放在眼中。况且,他连你我都忍了这么久,也不会忍不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
周向荣却是不答应,靖王就叹:“你对儿女也是心狠。”
周向荣心道,若说狠,谁狠得过你。
又过了几日之后,周芳终于是找着了机会,将心里头的想法与周向荣说了。周向荣盯了周芳许久,道:“你当真是不想再回边城?”
周芳低头道:“爹爹日常在京里,却是不知道,我母女三人,在边城苦熬日子。如今女儿只求爹爹这一件事,还望爹爹成全。”
周向荣听得心中不耐,冷声道:“他以前只是边疆小官,想要点到南方去,只怕要往下挪,你也愿意?”
周芳自然是无有不愿的,就算如今回去了边城,原来的位置也是不能待了。况且南方比边城安定许多,她哪里还有不愿。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到了十月,任命书下来,周芳一家人就往广州去了。虽说在前朝还是荒凉之地,但本朝海上强横,也就成了个好地方。
周大夫人收了书信,知道周芳是不会再回来了,哭了一场,将手上的一些东西交给了周兰,平日里渐渐地连门都不出了,居然是当真修身养性起来。
周兰知道了周芳的消息,心中恨得咬牙切齿的。她止不住地想,若是当初自己抢在周芳前面去了京城,这到广州去的事情,说不得就是自己一家了。虽然拿着周大夫人送过来的钱财,心里面却依旧对周大夫人不满。如果不是她无能,不能跟着周向荣到京城去,自己何需在这种地方受苦。
只是这一腔怨气对着谁都不好说出口,只能闷在心底,时间不长,就将自己闷出了病来。
林娇娘知道消息的时候,正是朱美娘送了准备过年的水仙过来,说了这个消息。朱美娘如今招了赘,日子过得也红红火火,与林娇娘之间倒在没有以往那般帮着打听消息时的亲近,也就是送了花木过来,略说两个外头的八卦,得两个赏钱罢了。
朱美娘却觉得这样的日子正正好,太过亲近了,她也怕担上什么事。
林娇娘打发了她出门,却忽地笑道:“倒是忘了问问她如今云家人如何。”银红过来收拾了茶杯,道:“姑娘管那一家子干什么,左右云姨娘不会让他一家去死的。”
林娇娘道:“只是想起此事,前些日子那云柔娘不是说与作坊里谁相互看中了,想要出去不在做妆娘吗?”
银红冷笑道:“那云柔娘也是个没脸皮的。当初奴婢费尽心思教了她化妆面的手艺,如今才几个月,就生了旁的心思出来,居然要出去自立门户做妆娘!呸,没有周家的人在后面帮着,奴婢倒要看看她这妆娘能做到几时。”
林娇娘取笑银红怨气太大,银红说:“姑娘太过好性了才是,但凡教了手艺的,不说要在这家做到死,做个三五年的,也是应当。可她到好……姑娘还真答应了让她出去,真是……”
看着她当真是满面怒气,林娇娘也不忍住笑起来:“你呀,那铺子里少了她一个如今也不碍什么事。再说了,我铺子里的手艺,时时都要换新的,她如今出去了,也不过是那样罢了。”
银红听林娇娘这样说了,心里面方觉痛快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