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很久之前,他被敌人团团包围,身后就是必须保护的存在,而援军却还远在天边。
那时候,那种危机感,居然与此时一模一样。而现在,他的身前只有一个人,身娇体软,连微笑都是软绵绵的。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自己回答得不合她的心意,她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他默默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状况,身躯上传来并不那么陌生的感觉,最后他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明明是晶莹璀璨,美丽得好像所有的星子都落在了眼中,可是偏偏古井无波,幽深得仿佛幽暗的湖底,没有什么能让它动容。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他冷静地问,声音平淡无波,言辞之间,赫然已经承认了事实。
他不是周瑾。
林娇娘说不清心底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略有遗憾。那一瞬间的情绪太过复杂,让她无从分辨。
手底下意识地松了松,指甲只是略微从动脉上移开一点,手底下的躯体就陡然间紧绷起来。
一瞬间,天旋地转,林娇娘的后脑勺被床板砸得生疼,就算床上铺满了柔软的棉絮,也没有让痛感减轻分毫。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倒转,轮到林娇娘被人按在床板上。
他会武,林娇娘下意识想。
占了周瑾身体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一双眼睛仿佛猎豹一样紧紧地盯着她,危险而诱惑。
“那么,现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男人不紧不慢地问,尽管这一动作,已经让他头晕目眩,几乎要看不清被自己按住的人。
“你准备怎么办?”
林娇娘被迫露出了纤细脖子,被他一手掐住。他比林娇娘更谨慎,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右手,防备着她的突然袭击。
身体靠得太近,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安静下来之后,空气一下子就暧昧起来。
林娇娘看入他的眼睛,眼角泛起微微的笑纹。“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她的问话仿佛魔咒,扰乱了越发奇怪的气氛。他立刻觉得浑身松弛下来,按捺下心中涌出的奇怪感觉。
眼前这个人居然一点都不害怕。他凝视她的脸颊,有些遗憾地生出这样的念头。
如果她害怕了……他悚然惊醒,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再度看向她,发现隔得近了,眼前这少女越发显得美丽起来。
是啊,这个人还是少女。可是她的美貌已经仿佛藏不住的锥子……
少女粉色的脸颊近在手边,眉目如画,樱唇还带着笑意,仿佛她不是在他手下,性命系于他的一念之间。而是亲密的两人,在闺房中嬉笑取乐。
她镇定自若的态度让他从一瞬间的旖旎中回神,想到她刚才的那句话。
她是什么身份?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情,林娇娘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你自己也知道的,我是县君,是宗室女,身上有朝廷的爵位。所以,如果你对身为宗室的我动手,你大概,走不出这个驿站。”
林娇娘并非危言耸听,不管是周家带来的人,或者王府里的人,都不会在周瑾刚刚出事的现在允许周瑾出门。更不用说,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灼灼地盯着这里,生怕执意要单独进门的林娇娘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你重活一回,也许并不那么想这么快就奔赴黄泉?”
林娇娘的声音越说越低,她的气息充满馨香,如同娇兰馥郁,弥散在他身侧。
面对这张近在咫尺的,让自己心动的脸,闻着她的香气,又听着这样的话,原本就没有准备真的对她做什么的他意乱情迷。
“就算是死,死之前能拉上你,也不算太亏。”他仿佛不受控制地说。明明是威胁的话,声音却自动放低,不受控制地柔和。
“难道,你就不想继续活下去?你好好活着。我也好好活着,岂不是双赢?”林娇娘轻轻地笑,并不多害怕的样子。
“你是准备拖延时间,等着香炉里的安魂香放倒我吗?”他就算心中一动,却更生警惕。自己与她之间,何来双赢?
不过,这个词倒是有意思。
林娇娘略显吃惊,看在他的眼中仿佛更印证了自己的话,忽觉意兴阑珊。
看起来,自己的运气算得上不错,可是又当真糟糕到了极点。死后重活是运气好,重活之后却被人一眼看穿,是运气不好。谁能想到,原身居然是个让人鄙夷的下流之人,而自己醒过来的时候表现又太过正人君子了呢?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林娇娘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耳边响起,仿佛看透了他心中在想什么,“你附身的这个人,叫做周瑾。是边疆一个小官的庶子。因为是唯一的儿子,家中主母又去的早,他被宠得无法无天,欺男霸女,如果不是京城里还有个个大伯给他压阵,只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你身为县君,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人?”他脱口而出,满满的惊讶与不解。
林娇娘似笑非笑,紧紧盯着他的神色,口中道:“自然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大伯,逼得我父王不得不同意。”
林娇娘话音刚落,对方就脱口而出:“你父王?是赵王还是靖王。周瑾的大伯,可是周向荣?”
林娇娘眉眼弯弯,笑意越深:“所以,你的身份是什么?能迅速猜到这些,想必是知道什么内情了?”她状似娇憨,说出的话却让对方心惊:“我父王与周向荣之间有什么事,能让他不得不不顾脸面,将我嫁给周家族亲的庶子,连我都不知道。而你,只是听我说了这么一点,就能脱口而出,想必是有所了解。”
“事情过去多年,你都能知道,还知之甚深,那么,你的身份,想来也是不凡?”
他看着她,眼睛变得深邃,与之前的周瑾,再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明明是同一张脸,只是换了一个灵魂,就能如此清晰地看出不同来。
“我好像小看了你。明明我知道,你能一眼看出我的不同,而那些蠢货都没发现。那时候我就应该知道的。”
林娇娘闻言,嗔道:“那些蠢货,可都是我的下人……再说,也不是个个都没看出来,只是有些看出来了也不敢这样想而已。”
“是吗?”他不置可否,却松开了林娇娘的手,“你刚才说双赢,怎么说?”
他依旧按着林娇娘的脖子,后者娇嗔道:“你既然说了要与我双赢,怎么又做出这番姿态来?这可不是好好商量事情的态度。”
“我也想松开手,”他说,“只是,若是县君能先给我那安魂香的解药,我才好松手,否则,只怕不等我与县君商量完,我就已经躺下了。”
林娇娘道:“我倒是越来越相信,你身份不凡了,这皇室内用的安魂香,虽说知道的人不少,这一下子就闻出来……”她一声轻笑,对面那人顿觉心情抑郁,居然又露了这么大的破绽而不自知。一定是被这具身体影响了,他这样对自己说,听林娇娘道:“你略微松松手,我拿给你。”
他顿时警惕:“你莫非是要诳我松手?你说在哪里,我自己取。”
对着这么一个警惕心强的男人,林娇娘也是无奈,脸上却兀自笑意融融,道:“你若要取,那就取吧。就在我身上。”
她的笑意落在对方眼中,仿佛就有了几分嘲意。只是往林娇娘身上一看,他也恍然,她穿着窄衣,躺在床上曲线毕露,定力稍差的人见了,说不得就失了魂丢了心。这般诱惑姿态,却又躺在那里,毫不反抗的模样,让他也是心头一紧。
随后苦笑:“你这般,就不怕我当真把持不住?”
“那又何妨?”林娇娘笑道,“左右,这身子也是我的夫君,而且向来是个贪花好色的,当真做出这种事来,也无人惊讶。”
她嫣然一笑,对对方说:“你当真要自己动手吗?”
男人狼狈败退,他深觉,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但是,他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厚颜无耻,居然也让他如此心折。如果不是因为如今两人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地,在另一个时候,以另一种身份相遇,他觉得,自己定然会心动。
如今,就算是心动,也只能按捺。
见他一只手捏紧又松开,最后放弃,彻底松了自己的手让自己活动,林娇娘一声轻笑,果真伸手在怀中取了指头大小的玉质药瓶出来,放在他鼻下。
他用力一吸,一股熟悉的味道涌进鼻腔,辛辣呛人,人却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这才觉得,林娇娘是当真想要与自己合作,来实现她所说的双赢。认识发的这点,人一下子就松弛下来,之前凭着自制力强撑的躯体也变得酸软,手脚无力。
一个踉跄,他就向下倒去。
林娇娘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扶,“不是已经用了解药?”
头又一次撞在床板上,熟悉的痛感让她头晕眼花,身上的重量也让她呼吸困难。
随后,林娇娘就听到他带着忍耐笑意,说:“这药效,也没有那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