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永昼 > 28、第28章 破鼓箭全文阅读

长庆殿内, 皇帝与几位大臣商讨政事, 少微一直在旁听着。流民逃难、疫病蔓延、渠凉密函、南方水患……这一件件事都亟待解决, 等到说完, 已经月上中天。

少微见他父皇面露疲色, 关切道:“父皇要仔细身体, 不要太过劳累了。”

皇帝蹙眉叹息:“老了, 身子骨越发熬不住了。”

少微卖了个乖,挤眉弄眼地说:“哪儿的话,父皇分明还健朗得很, 要不儿臣怎会又要多个弟弟妹妹了呢?”

皇帝忍俊不禁:“哪儿听来的?”

“桃夭从别的宫里打听来的。”少微笑嘻嘻道,“父皇您看,最近也不都是麻烦事,也有这样的喜事对吧?弥夫人好福气,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父皇龙精虎猛……”

“行了行了。”皇帝实在听不下去,哭笑不得地打发他走, “你有这份闲心,不如去帮朕整理军务,尤其是前线战报,你要多留意些。”

“是,儿臣遵旨。”

送走父皇, 少微很是听话地走向通政司,前线送来的战报、各级官员上奏的折子都会先送到那里,近来他最常待的也是那个地方。

卷耳在前头提着宫灯, 卫率在后头紧紧跟着,可少微心里还是不踏实。

手腕上空荡荡的。

习惯使然,每当看不清路的时候,少微就会晃晃手腕,然而以往那个温和而有力的回应并没有出现。

没有那根衣带,也没有那个人。

少微有些沮丧。

在那个人来到自己身边之前,日子是怎么过的呢?

怎么会这般难捱呢?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少微一时出神,脚下一个趔趄,竟然被石阶绊倒了。

卷耳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扶他,卫率也慌忙上前询问要不要叫太医。好在少微并无大碍,只是膝盖有些钝痛。

他忽然觉得非常委屈。

甩开卷耳和卫率的搀扶,少微怒道:“都别跟着我了!要你们有何用!”

自己抢过宫灯,少微气冲冲地朝前走,结果宫灯的杆子又莫名其妙戳上了廊柱,害他手一松把宫灯掉在了地上。

少微:“……”

卷耳和卫率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眼看着自家主子被廊柱怼了,继而大发脾气,狠狠踢了那根廊柱几脚,再把那不识好歹的宫灯踩了个稀巴烂。

少微快要被自己气哭了,直到坐在通政司的案几前,还在呼哧喘气。

卷耳给他斟上茶。

过了一会儿,少微渐渐平静下来,他喝了口茶,咽下胸口堵着的那团闷气,还是认真看起了前线战报。

战事仍然紧张,自北峪关被破,西北三州面临着不同程度的失地。不过裕国公率军驰援之后,情况有所缓和,不再是且败且退的局面,转而开始了拉锯战。

少微将一封封战报仔细看过,再按照轻重缓急整理好,待明日父皇过目。

他留心到一个问题——

粮草。

眼下正是秋收时节,在开战之前国库也有存粮,按理说粮草不会短缺,可是现在总共七万大军在西北三州,按照每天七百石粮来算,不出两个月,将消耗完那边剩余的粮草。而中部和南方的粮食要收缴上来再运送过去,至少需要两个半月时间。

原先应当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尚食司和粮草押运官自然精心谋划过,但千算万算,他们没能料到南方突如其来的水患。由于这场水患,粮食收成大减,要筹措到足够的粮食再运送去西北三州,势必要耽搁一些时间。

雪上加霜的是,革朗那个木那塔也在抢粮。这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专挑西北储粮多的城池先打,打下来后便把那里变成自己的粮仓。比如华世承驻守的落沙城,那里储存的粮草最多,如今木那塔安然地待在落沙城中,什么也不用做就坐拥充足粮草,实在让人恨得牙痒。

怎么办?

怎样才能解决粮草跟不上的问题?

少微动了动腿,一不留神撞到了刚刚摔过的膝盖,疼得他龇牙咧嘴。

目光扫到手边来自冕州的军报,他突然想给华苍写封信。

三更半夜,革朗军又来了。

战鼓擂得震天响,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举着火把,亮着兵器,在峙林城下叫阵。

廖束锋恨恨地告状:“你看!就是他们!”

华苍站在城楼上看了一会儿,那些人离得较远,看着声势浩大,其实根本不是攻城的架势,但吵吵嚷嚷的着实烦人。

华苍从身旁的弓兵手上拿了把弓,拉开弓弦试了几下,道:“换把破城弓来。”

弓兵去取破城弓,有护国军将士闻言嗤道:“羽林军出来的弱鸡仔儿,别到时候拉不开弓,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你说什么呢,谁是弱鸡仔儿!”跟着华苍来的羽林军不服。

“说的就是你们!大场面没见过几次,跑到我们护国军的地盘来指手画脚,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

“你们护国军了不起?你们护国军丢了几座城了,你数过没!”

“吵什么吵!”华苍上来一人一记窝心脚,冷着脸骂道,“革朗军还没攻进来,我们自己人要先打起来了?”

廖束锋不知想到什么,殷勤地跑来劝架:“哎哎哎,都别嚷嚷了,谁嗓门大谁有能耐么?真要不服气,就来赌一把,敢不敢赌?”

“赌就赌!”“赌什么!”那两人义愤填膺。

华苍:“……”你看热闹不嫌事大?

廖束锋却不管那么多,他拿起弓兵递来的破城弓,问华苍:“华将军是想射哪里?”

华苍不耐地看了眼远处聒噪的敌军:“战鼓。”

“好,若是华将军一箭射穿革朗军的战鼓……”廖束锋将手里的破城弓指向那名护国军将士,“你,明早不穿衣服,绕军营跑十圈,好好遛遛你的鸡仔儿,顺道告诫大伙儿,以后别再对华将军和羽林军出言不逊。”

“若是华将军没有射中……”廖束锋又指了指华苍,“那就劳烦华将军把将军之位拱手让出,然后不穿衣服绕军营跑十圈,也遛遛你的鸡仔儿。怎么样?”

众将士:“……”这是个什么赌法?为什么我们非要看人遛鸡仔儿?

护国军将士道:“好!一言为定!”

华苍也不跟他们矫情:“可以。”

羽林军将士道:“不!事情是我惹的,我来替华将军遛鸡仔儿!”

华苍:“……多谢好意,心领了。”

那名护国军将士认为自己稳操胜券。

就算华苍臂力无穷,能拉得开那把破城弓,就算他平时目力极强,能瞄得准几里外的靶心,可现在是深夜,远处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要如何射中那面战鼓?

其实那名羽林军将士心里也没有底,他自是知道华苍百步穿杨的本事,但这无月无星一团混沌的,跟瞎子无异,而且还要拿自己的将军头衔做赌注,所要承受的负担一定很重,总之他已经做好了替将军遛鸡仔儿的准备。

华苍倒是真觉得不难。

既然看不见,那就听声辩位吧。

要论这项本领,他自认不如太子。太子虽说在暗处是个小瞎子,但耳朵灵得很,华苍亲眼见过他半夜随手抄起一册书砸死对面墙上的蚊虫,也陪着他摸黑去过羽林军的鸽舍,看他凭借耳力用弹弓打下飞鸽,为了吃顿夜宵。

百发百中,从未失手。

而他不过是射穿一面战鼓而已,这有何难?

那群人中有人举着火把,火光隐约勾勒出了他们所排的阵型,那么阵型的中央应该就是战鼓的大致方位。

距离太远,华苍侧身而立,弯弓拉弦,仍觉弦劲不够,又在指头上绞了一道。

他手臂肌肉贲起,却稳如泰山,那箭尖直指向前方的黑暗中。

他闭上眼。

咚!咚!咚!

阵阵鼓声敲击着他的耳膜,又像是从胸腔中跃出的震动。

砰咚!砰咚!砰咚!

越来越清晰,那荡开的声响在他的感知中重新聚拢,最终归于一点。

恍然间,他仿佛看到了那只从天而降的橘子。

那人背着光,将一抹橙红抛给他。

他说:“你射中的橘子,特别甜!”

砰咚。

那橙红色在某一点落定,那般鲜明亮眼,像是一颗赤|裸而温暖的心脏。

华苍松了弦。

他转头对廖束锋说:“让将士们接着睡,他们马上就撤了。”

那名护国军将士嘲道:“得了吧,这鼓声还……”

远处浑厚的砰咚声戛然而止,革朗军倏然安静。

一支利箭穿透了兽皮鼓面,他们的战鼓哑了。

华苍对那名护国军将士道:“明早让大家看看,你的鸡仔儿是不是特别硬挺。”

护国军将士:“……”

之后华苍带领百来人出城晃了一圈,那些革朗军迅速撤退,华苍放任他们撤,只把他们运鼓的战车拦了下来,然后把那面插着箭的鼓高高悬挂在峙林城的墙头。

极尽羞辱之能事。

廖束锋很服气。

次日,观赏到遛鸡仔儿的战友的护国军,也很服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太子谕令,你想看就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