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蚕食 > 为人作嫁全文阅读

一时之间,周围一片死寂。过了半晌,傅煌骤然抬手一巴掌朝段文音脸上狠狠抽了过去。段文音半个身子都歪到一边,趔趄一步站定,手捂住脸颊,忿忿地盯着傅宁墨。

傅宁墨一声嗤笑,看着傅煌,“难为您还被蒙鼓里。”

傅煌气得发抖,却不看段文音,指着傅宁砚鼻子骂道:“自己说,和妈还做了什么下作的事!”

傅宁砚目光沉冷,声音却是讽刺,“当年有家室还外乱搞的可不是。”

“孽障!”

这边段文音经过最初的慌乱,却渐渐恢复平日里冷淡的模样。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的灰尘,淡淡说道:“事情都是做的,和宁砚没有关系。”

傅煌震怒,“傅家容不得们作威作福!今日不把们逐出去,就不姓傅!”说罢,傅煌拂袖飞快朝外走去。

段文音看了傅宁砚一眼,跟上前去。谢老爷子看着依然嘤嘤哭泣的谢泽雅,一声长叹,也拄着拐杖跟了上去。

傅宁墨推了推眼镜,瞥着傅宁砚一声轻笑,走回里面换衣服。

这边傅宁砚也打算走走,傅宁书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宁砚。”

傅宁砚顿步回头,见她脸色苍白,手指也冷得惊,微微蹙眉,问道:“怎么了?”

齐树也注意到傅宁书的反常,上前来揽了揽她的肩。

傅宁书张了张口,却未说话。

傅宁砚目光微沉,轻轻挣开她的手,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要是因此恨,不怪。”说罢振了振衣,朝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道:“嘉言哪里?”

“车上。”

傅宁砚便不再回头,一边朝外走去,一边给钟凯打电话,“把二小姐的车拦下来。”

——

外面日头升高,天色清透瓦蓝,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傅宁砚出了酒店之后,抬头眯眼看了许久,直到阳光刺得眼睛有几分泪意,方才收回目光。

一时之间,心里千头万绪都涌动,却没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傅宁书的车就停停车场最外的地方,远远望去,隐隐约约看见后排坐着的。傅宁砚心中憋了一股气,像是被多次摇晃之后盛装碳酸饮料的易拉罐,只要一个出口,便会喷涌而出。

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苏嘉言看到他出现,目光微微闪烁,又低了下去。

傅宁砚让司机下来,自己走上驾驶座,发动车子,一路驶离了酒店的范围。

当时他打定主意要查的时候,便知道了辛木芳去世的真相。即便不想承认,选择走这一步,扔有几分维护段文音的意思,谁知到底被傅宁书搅得天翻地覆。

傅家的企业他自然是待不下去了,风波平息之后,傅煌必会召集会议革了他的职。稍好的情况是好歹还能借着傅家的荫蔽,继续干点自己喜欢的事;糟糕一些,恐怕回去画画都做不到了。

想来,他这辈子还没这么落魄过,努力七年却是为他作嫁衣裳。但奇怪的是心里却并不失落,反而有几分难以言喻的轻松。

他便笑了笑,也不回头,“谢谢配合宁书。”

苏嘉言没有抬头,手轻轻搁膝盖上,轻声说:“举手之劳。”

“栖月河的工程都是和政府签好了合同的,不会因为外力终止。剧院快要竣工了,还是继续唱戏吧,适合留舞台上。”

苏嘉言立即抬头朝前面看去,后视镜上照出的一双眼睛狭长深邃,此刻也正静静地看着她。苏嘉言忽觉呼吸一滞,“什么意思?”

傅宁砚笑起来,“不明白?”他顿了顿,“自由了。”

苏嘉言依然看着他的眼睛,他却移开了视线,盯着前方。苏嘉言将礼服的薄纱攥紧,又松开,又攥紧,又松开,许久之后一个轻飘飘的“好”字滑落空气里。

车窗开了一丝缝,风吹进来,几缕发丝吹起,又落下。

两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子开到了栖月河边。傅宁砚停了车,“陪走走吧。”

苏嘉言没有回答,静了几秒,打开了车门。

她穿着白色的礼服,样式繁复,细节精致,衬得整个纯洁静美。傅宁砚一手插着裤袋,沿着河岸慢慢往前。苏嘉言落后半步,跟他后面。

傅宁砚的声音便随着江畔的风传过来。

“七年以来,现的日子已经过得理所当然了。为父亲留下的烂摊子操心是理所当然,为不顺意的事情发火是理所当然,甚至看中的女围着转也应当是理所当然。他声音带着几分微妙的笑意,“一旦对什么事情理所当然,也就看不清事情真相了。”

他笑了笑,没再继续往下说,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苏嘉言垂着头,此刻没有留意,一步走上来,差点撞上他的背。她连忙顿住脚步,下一瞬却让傅宁砚转身紧紧揽住怀中。

日光晴好,江风舒畅,苏嘉言却觉一颗心都落入了江水之中,不断往下沉。

这个拥抱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绝望,霎时让苏嘉言想到之前的那一吻。

如此一想,她便为傅宁砚的古怪行为做出了解释。是了,他被谢泽雅背叛,必然心里不痛快,连正主都膈应上了,当然不再需要她这个替代品留眼前添堵。

心里便被这样奇异的赌气和微妙的畅快填满,然而到最后,却始终无法掩盖挥之不去但出师无名的失落。

傅宁砚身上清浅的气息将她的呼吸密密匝匝地缠绕着,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濒死的溺水者,一面想要解脱,一面寻求解救。心脏就这样矛盾的情绪里载沉载浮。

不知过了多久,苏嘉言终是伸手将其推开。退后一步,声音平静,“下个月师傅过生日,能不能请三少帮这最后一个忙。”

傅宁砚看着她有几缕发丝垂了下来,想要伸手去捋,但终究没有动,笑了笑,说:“好。”

苏嘉言霎时觉得总算从水底浮了上来,心情有种脱力之后的轻松。这个开头和结束都还算文明,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本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到此,两也就没有继续谈话的必要了。回到车上,傅宁砚将她送回了剧院附近。

到达楼下之后,傅宁砚没有下车。

苏嘉言道了声谢,踌躇片刻,便朝着楼上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她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停门口,用微颤的手指摸出钥匙去开门。进屋之后,一阵难以言喻的疲累之感将她笼罩得密不透风,她背靠着门板,呼吸微喘,默数着自己激荡的心跳。

十多秒后,她突然蹬掉了高跟鞋飞跑至窗边。

楼底下车子正好发动,白惨惨的日光下,掩着狭窄的巷道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巷子的尽头,终于看不见了。

苏嘉言缓缓沙发的扶手上坐下,看着餐桌上新换的**花,久久的,没有动一下。

——

傅宁砚车开得飞快,甚有几分逃命的意味,直到驶出了剧院的范围,才慢慢降下速度。

钟凯打了几个电话,催说董事会要召开会议,问他应对之策。

傅宁砚笑了笑说:“恐怕得另寻东家了。”

钟凯一怔,“三少,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从傅家滚蛋了,雇不起给当助理了。”他声音里仍是带着笑,倒有几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意味。

钟凯那边静了半晌,方说:“总得岗位上坚持到最后一刻。”

刚刚挂了电话,齐树又打进来。

“老傅,可千万别想不开啊,当不了什么劳什子的总经理,就跟回去画画吧。要说啊,还是更适合干这行。”

傅宁砚笑说:“别埋汰了,就这水平,还画什么画,画符还差不多。”

“得了吧,这俗气熏天,隔老远都能闻到,那个道观敢要。”

“那可说不准,去菩提寺烧香的时候,主持可说极有慧根。”

齐树哈哈大笑,“看这心态,估计也是死性不改的。没多大事儿,有手有脚的,总不至于饿死,大不了桥头画画去,一天画出去三章也就够吃了。”

傅宁砚又和他说笑一会,挂了电话。

他霎时敛了笑意,认真思考起对策。傅宁墨这一局做得好,让他几乎全无翻身的余地。都过了七年,也真是难为他忍耐得住。

他一路想着,车子渐渐开到了公寓。开门进去,却见傅宁书正坐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进去。一眼看过去,只看得到垂下来的半长的头发。

傅宁砚皱眉,“怎么了?”

傅宁书闻言抬起头来,看着傅宁砚,净黑透亮的眼中却满是泪水。她不知哭了多久,眼睛都微微发肿。

傅宁砚看了她片刻,轻声说:“也是最近才知道真相。说了,如果因此恨,不怪。”

傅宁书却轻轻摇了摇头,张口,出来的仍是几分破碎的哽咽。

傅宁砚只当她是难受,叹了口气,还是走过去,单手将她抱住。傅宁书脸上滚烫的泪就隔着衬衫的布料透过来,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阻隔之后,略微失真。

而傅宁书断断续续的诉说之中,傅宁砚的目光渐渐染上愤怒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