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师父……呜呜, 宗主……”亲眼目睹待之如母的师父死在眼前, 一众小妖个个伤心欲绝,哭成了泪人;其中又以死死抓着钟离晴衣摆的猫耳少女为最,仿佛是被巨大的悲痛打垮, 就连此前对钟离晴的害怕也顾不得了, 竟是将她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地擦在了她纯白色的衣摆上。
钟离晴脸色难看地瞪着那少女, 对方却只顾着自己痛哭, 半点没有察觉到钟离晴危险的眼神。
瞪了一会儿, 除了眼睛酸胀,没半点效果, 于是钟离晴主动伸手将自己的衣摆扯出来, 一扯之下,却没扯动, 钟离晴只好压着怒意, 低声开口劝道:“莫哭了, 你、你先放开……”
哪知那少女闻言, 先是眨了眨泪眼朦胧的眼眸,却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有一抹纯白佐以那好似温柔沉雅的声线,以为对方是在安慰自己,少女却伤心更甚,更是得寸进尺地一把抱住了钟离晴的腿, 哇哇大哭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一掌将这变本加厉的小妖拍死的冲动,嫌弃地动了动腿,在“是否要将她踹开”之间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担心这金丹期的小丫头就这么被她伤了,到时候引得其他小妖仇视,反而得不偿失……钟离晴使劲闭了闭眼睛,索性也就随这丫头去了。
等到少年少女们哭了半晌,嗓子都变哑了,钟离晴才冷冷淡淡地开口道:“逝者已矣,将你们师父葬了吧。”
本以为小妖们会乖乖行动起来,不想她此言一出,却像是触动了她们心中最大的痛,本来渐渐歇止的哭声又重新响起,而那抱着她腿的猫耳少女更是一度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钟离晴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已经被扯得变形的衣摆,默默地合上了眼——就当是,眼不见为净吧。
就这样拖拖拉拉过了许久,哭够了的小妖们终于是收整了心情,将那扈轻黎的尸身端正摆好——少年少女们自发地分成了两拨,一拨替她洗漱整理,一拨挖着将要落葬的土地。
钟离晴负手看着,由着九婴在她脚边扭来扭去撒着娇,却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只是偏头看了一眼逐渐向她走来的少女,眼神淡漠,等着对方开口。
“……宗主。”那少女似乎并不畏惧钟离晴的冷漠,躬身行了一礼,曼声说道。
这个姑娘便是这群小妖中最年长的那个,也是她从始至终都陪在扈轻黎身边,钟离晴观察了一圈,她不仅是这些孩子之中容貌最出色的那个,也是她们之中最沉稳的,隐隐有几分主事者的模样,这些小妖也以她马首是瞻。
看得分明,钟离晴便有些不解,这少女应该是被扈轻黎当成了继承人来培养,资质也不错,缘何最后关头,并未将宗主之位传给她,反而强求着给了自己一个外人?
若是因为自己的修为……这少女的修为与她一样,已经是元婴期的修士了,况且灵力平稳,气息绵厚,并非如同那些壮汉是伪婴虚浮的状态,而是实实在在的元婴修士。
钟离晴也无意与她打太极,自她开口喊了一声“宗主”之后,也不应下,只是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那少女顿了一顿,眼眶微红,却很快压抑住了,而是柔声与钟离晴解释道:“我叫眉儿,是狐族半妖:七岁的时候被师父捡到,收入黎光宗,抚养至今——师父于我而言,亦师亦母,只要是她老人家的意愿,眉儿自当遵从。”
言下之意却是既然扈轻黎指定了钟离晴为继任宗主,她便不会有异议。
“你师父是想为你们黎光宗这些小弟子们求得庇护,是谁并不重要,而我独来独往惯了,最烦拖累,也无意管你们这些人的死活,你师父的盘算只怕是要落空——依我看,不如你接下了这宗主之位,也好成全了你师父的遗愿。至于这黎光宗的两个宝贝,给我一点时间,我自会完璧归赵。”思虑再三,钟离晴说道。
“宗主莫要推辞,师父她将凭信和弟子们相托,自然是信得过您的实力以及品性,我虽实力低微,眼界却还是有的——宗主身边这灵宠,只怕不是普通的妖兽,乃是上古大妖,九婴!”只是不知道缘何少了一个脑袋,威势也不如传说中那般,教妖族瑟瑟发抖,肝胆俱裂而不敢直视……这却只是眉儿放在心里的疑问,识趣地并未出口。
“哦,你竟认得九婴?”钟离晴感兴趣地挑了挑眉,终于正眼看向这自称眉儿的少女——?i丽明艳,绝色昭然,即便是一脸正色,眼波流转间却也透着一丝不自知的媚态,不愧是狐族的半妖。
最教钟离晴意外的却是这少女的见识——竟然能认出九婴,也知道她的来历,恐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小丫头好眼力,居然认出绯儿了!”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小赤蛇高兴地顺着钟离晴的衣摆滑了上来,缠着她的胳膊,吐着蛇信子看向眉儿,娇俏的童声带着洋洋得意,“怎么样阿霁!连这小丫头都知道绯儿的威名呢!嘻嘻嘻……”
“脏死了,给我下去。”钟离晴嫌恶地拎起了小赤蛇,将她随手一甩,扫了一眼染上灰尘的白衣,眸光一暗,想要发作,却又颓然地打消了念头——崇华的制式白衣,袖口纹着青莲峰的独有纹饰,本是嫡传弟子的象征,现下却只余讽刺。
一个叛出师门的嫡传,不知师尊该是如何失望?
这一袭白衣上的污迹,仿佛也在嘲笑着钟离晴乃是崇华派的污点。
颓丧之际,却陡然觉得能体谅三分那扈轻黎的殷切期盼,态度也不再如之前那么冷漠尖锐,变得温和了几分:“这么说来,你师父是看重了我为九婴之主,才将宗主之位相托?”
翻手将一道水柱扫向锲而不舍要往自己脚边扑的九婴,洗去她沾染到的灰尘和泥泞,钟离晴也没发觉自己的眸光在嫌弃之余,却又透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怕是要让她失望了……绯儿她如今的修为大损,短时间内怕是都恢复不到妖皇的水准,指望她做那守护宗门的镇守,却是要落空了。”
“九婴大妖固然是其一,但师父相中您最大的缘故,却是因为您的品性与手腕,”眉儿却并不放弃,继续劝说道,“我自知无法胜任,唯有宗主才能做到,就连师父也常常自省自责——她无法做到一宗之主的果决刚毅。”
钟离晴蹙着眉头看向那少女,却见她莞尔一笑,媚态横生,却教人陡然一凛:“只因为师父她知道,宗主您有一点,是我们无论如何都及不上的,唯一字——狠。”
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原来竟是看重她的够狠么?
这理由还真是新鲜得紧。
“既然知道我乃是心狠之人,若是我将你们这些小妖都杀了,又如何?”钟离晴哼笑一声,反问道。
“师父与眉儿说过,人再如何复杂伪装,眼神做不得假。宗主的眼神,如冰似刀,却也澄澈如镜,剔透如晶,狠便是狠,却不屑欺凌弱小,更不屑背言毁诺。她说,宗主眉眼坚毅,气质卓傲,定是重诺之人,只要您答应为黎光宗宗主,必能庇护宗内弟子,不教人欺侮。”眉儿掷地有声地说道。
钟离晴不由沉默了。
至少有一点那扈轻黎没有说错,她钟离晴的确是个言出必行,决不食言的人。
——只是,真的要接手这个烂摊子么?
任由小妖们收拢扈轻黎的尸体,钟离晴抿唇不语,装作沉思的模样,却是神游天外,打算探入一道神念察看着储物戒指里的东西。
当初阿娘曾在戒指上下了三道封印,而第一重封印需要达到元婴期才能解封;因此钟离晴才想方设法地加入宗派,学习剑道术法等一切能够提升力量的方法,只求能够尽快变强,结成元婴。
而有朝一日她终于结成了元婴,能够解开第一层的封印,初步打开储物戒指,本该是高兴激动的,却不知为何手开始颤抖了起来,颇有一种近乡情怯般的忧虑,只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强大,不足以通过阿娘设下的考验。
整理了一番心情,终是压抑着兴奋,神念甫一接触到戒指,便感觉到一股肃穆端严的威仪,好似君王在检视入内朝拜的臣民,那种心悸感一闪即逝,之后取而代之的却是教她几乎无法压制的惊叹。
这储物戒指里面的空间之大,绝非一个小小的乾坤袋能够比拟的。
堆积成山的灵植草药,摆满排架的法宝武器,以及如同一座小型灵脉矿的上品灵石。
钟离晴曾经艳羡过落霞山上那座用上品灵石打造的洞府,渴盼着有朝一日也能在灵气如此充沛的地方修行,而现在储物戒指里见到的一切,意味着她这个愿望能够轻易实现。
阿娘的收藏,已经是丰富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了。
不知道解开第二层与第三层以后,又是怎么样一个光景?
钟离晴草草地环视了一圈,视线从那些资源材料上挪开,最后却是定格在排架角落中的一本手札——那上面的字迹,是她最熟悉不过的笔法。
那是,阿娘的字。
“咚、咚、咚……”心跳剧烈跳动起来。
神念将那本手札摄了过来,钟离晴正迫不及待地想打开,却听眉儿低声请示道:“宗主,已经准备好,是否现在将师父下葬?”
收敛了心神,压下那分忐忑与急切,将手札妥帖地收好,打算趁着无人之际再好好拜读;钟离晴抬眼看下眉儿,又看了一眼压抑着悲痛的小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动作。
看着扈轻黎的一点点掩入尘土,钟离晴的心也逐渐沉稳了下来,开始思索起之后的安排——那扈轻黎倒是没说错,钟离晴的确是个极其重诺之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收下了这黎光宗的宝贝,担了这黎光宗宗主的虚名,那么护好这群小妖便是她的责任了。
至少在她们有自保能力以前,钟离晴是不会轻易丢下她们的。
“小的们听好了,从今以后,本宗改名,琼华——踏尽琼霄,不负韶华。”等到最后一层沙土盖住了扈轻黎,那些小妖们犹自抽泣不已时,钟离晴忽然朗声说道。
彼时,没有人能预料到,日后威名传遍四域,整个大陆最为传奇的一个宗门——琼华宗,竟是在这个时候,因为这样一个荒诞的原因,而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