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仙侠小说 > 半阕晴辞赋谁知 > 183、姜族全文阅读

飞舟慢下了速度, 钟离晴从假寐中陡地惊醒过来, 就要扑向窗边看个究竟, 却被君墨辞一把按住了。

“做甚么?”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阿娘,又兼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君墨辞,一开口便成了颇不耐烦的质问。

君墨辞却没有生气, 只是抵着她肩膀的手顿了顿, 松了力道,却还是虚虚地拦着她的手臂, 深不见底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温言软语的模样, 就像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飞舟才驶入姜族的??城,突破了外围结界, 要抵达核心驻地还需半刻, 你有伤在身,不可折腾, 再歇一会儿, 到了我自会唤你的……”

钟离晴也不知道这位冕下是何时转了性子, 竟这么婆婆妈妈地叮嘱着——换了从前, 她必是感动不已,只恨不能投进她怀里, 耳鬓厮磨,狎昵欢悦一番——此刻,她却失了兴致,只是依言又坐了回去, 兀自阖目养神。

面上再怎么若无其事,心中却不可抑制地软化了三分,感受着那切切的凝视,羽睫轻颤,几乎克制不住睁开眼与她对视的冲动。

抿了抿唇,又强自矜持了几息,钟离晴终于决定顺从自个儿的心意,搭理她些许,免得伤了堂堂剑君冕下的面子。

巧的是,心中几经挣扎过后,睁眼开口之前,飞舟轻轻一震,却是停了下来,而君墨辞也已站起身,看向徐徐打开的舱门,沉声说道:“到了。”

面上闪过一抹着恼的薄红,钟离晴很快收敛起神色,不再看她,而是随着诸人一道走下飞舟。

姜族的驻地却与同为上古八姓的?u族不同,放眼望去,诸人身处一座宽阔的山谷之中,三面环山,一面邻水——那邻水之处却是一道瀑布,接着一潭深不见底的碧色池水,水幕倾坠成一道天然的水帘,砸入水中溅起晶莹剔透的水花,隆隆声竟宛如雷鸣般震耳欲聋。

而姜族的住所,便在这山谷之中偌大的平原上——屋舍俨然,阡陌交通,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与衰颓难掩的?u族不同,姜族处处都显得生机勃发,气运绵长。

不愧是阿娘的母族,果真非同凡响。

钟离晴心中暗赞一声,跟着使团诸人走向村落屋舍前人头攒动的广场,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虽说早有预料并不能一下子就找到想见的人,到底还是有几分失落。

“诸位使者远道而来,委实受累了,敝族简陋,还望诸位见谅。”当先迎上来的四人,三男一女,开口的却是那女子。

循着那温煦中又带着三分爽利的声线望去,钟离晴眸光一定,却立即低下了头,生怕教人发现了自己的失态——那女子穿着一袭再简单不过的素白裙衫,身无缀饰却难掩气度,乌发如缎,眉目如画;仔细看去,那眼尾稍稍上挑,眼角的一颗泪痣匀出一丝妩媚风流,嫣红的薄唇又勾现几分凌厉果决,单论相貌,不纠神韵,竟与阿娘有些相似!

“族长客气了,合该是我等打扰。”蔺云兮笑着与她见了礼,面上的神色倒是比见到前头几家的家主更真诚了些——想来这位姜族的族长,可不简单。

“姜族现任族长,姜令娆,性子狠戾,手段强硬,自她接任族长之位,??城的声势便扩大了七成,而姜族也稳压另外三族一头,更隐隐有问鼎八大家族之势,纵使三殿也对她颇有忌惮。”钟离晴正好奇那女子的身份,君墨辞的声音便在识海中响起。

倏然转过头去,那人却似无所觉般负手侧立,眺望着远处的瀑布,好像传音于她的另有其人。

钟离晴弯了弯唇,很快收回目光,凝神于识海,回忆着那直抵识海的声音传递的灵力波动,也学着那方法回了一道神识,装作不在意地问道:“现任族长?那之前呢?”

其实钟离晴最想做的,却是扯着君墨辞的领子,逼问她有关姜令娴的一切,而非这般旁敲侧击,迂回曲折地试探。

索性对方也顺了她的意,回答道:“姜族嫡支一脉,育有两女一子,长女姜令娴,次女姜令娆,幼子姜亦轲——上古八姓,皆是以女为尊——原该是由姜令娴继任族长之位,只是她接了星辰殿的殿主一职,便将族长之位交给了姜令娆。”

——星辰殿主,竟是阿娘?

那照这么说,岑北卿口中的师尊,也就是阿娘了?

这一下,许多巧合便能串上了。

“那姜令娆身后的又是谁?”姜令娆身后最年轻的男子,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姜怀安,不知道他是否也教君墨辞消去了记忆,忘了自己的身份;而另外两个,她并没见过,只是随口一问。

君墨辞也没多想,尽心解答道:“那三人,由左往右数,分别是姜亦轲,长老姜亦辙,旁支的子弟姜怀安。”

“那姜怀昌是姜令娆的孩子么?”钟离晴又小心地打量了几眼姜令娆——她与阿娘颇为相像,只是眉眼更美艳三分,而那气质却也更冷上数倍,与她炽艳如火的外表相差甚远,与阿娘的温润淡雅更是天差地别——难以想象她的孩子是什么模样。

“姜令娆至今未结道侣,不曾生育——姜怀昌是姜亦轲的嫡子,若是姜令娆无后,姜族又没有旁的出息的女儿,姜怀昌便是最有资格继承族长之位的后辈。”君墨辞的声线中,竟能听出淡淡的嘲讽之意,可见她也对姜怀昌那厮颇有微词。

“姜令娴呢?她也……没有孩子么?”钟离晴忍不住问道,“她不是星辰殿主么?如今又身在何方?”

“三十年前,姜令娴便消失了,杳无音讯——传言她怀了身孕,只是,没人知道事实真相,姜族也讳莫如深,就连岑北卿也占不出她的下落……有一点可以肯定,若是姜令娴真的诞有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姜怀昌最有力的竞争者,族长之位,怕是难说。”

“原来如此……”钟离晴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追问更多——潜意识里,她并不想教君墨辞知道自己与姜族乃至?u族的关系;而反过来,她自己却想知道君墨辞的一切,更介意对方什么都不肯告诉她,不得不说是一件极为矛盾的事。

“昌儿?这孩子怎么了?”这时,被仆从抬回来的姜三终于暴露在姜族诸人面前,有好奇的,有嗤笑的,自然也有震怒担忧的,只是从姜族族人不同的表现可知,姜族中对于姜三看不顺眼的人也不在少数。

“昌儿!是谁伤了我的昌儿?”姜亦轲快步走到仍旧陷入昏迷的姜怀昌身边,指尖点在他眉心,似是要以灵力侵入识海,探察他的情况。

钟离晴勾了勾唇,眼中划过一抹嘲讽——姜三中的迷药,极为稀有,知道的人也少之又少,即便这姜亦轲神通广大,也不是那么好救的。

姜亦轲的动作十分小心,只是逸散出微不可察的一丝灵力便收了回来——若是有一点疏忽大意,便极有可能摧毁姜怀昌的识海,纵使侥幸留得一命,也会变成无知无觉的废物,只有那些为了刑讯逼问不择手段之辈才会不计后果,强行侵入别人的识海搜寻记忆。

而在整个修真界,这种残忍的手段向来为人所唾弃,不到万不得已,或是当着旁人的面,甚少有修士会这么做,一是损耗修为,二是染了业报,于渡劫时又添一重心魔,得不偿失。

看着姜亦轲憋屈的脸色便晓得他也束手无策,钟离晴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昌儿!”在姜亦轲慎重地查探时,又从人群中奔出一个美貌的妇人,梨花带泪地扑在姜怀昌身边,哀声哭号着,“我苦命的孩子……”

“噤声!使节面前,成何体统!”姜亦轲冷声呵斥住那妇人,转头却朝着蔺云兮行了一礼,一脸沉痛地问道,“不知少殿主可否告知,小儿是被何人所伤?缘何昏迷不醒?”

“长老莫急,三公子是在谈家时误中了迷障,并无大碍,只消得三五日光景便能醒来……”蔺云兮尴尬地笑了笑,却只能硬着头皮掰扯着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谎话。

听她胡乱保证,钟离晴不由冷笑——姜三什么时候醒,还要看自己的心情。

说不准,这厮就醒不过来了呢……

姜亦轲却是个人精,如何不知此事蹊跷?

他自然不愿得罪三殿的势力,这一番作态虽则也是替爱子抱不平,也有卖三殿一个人情的意思——若是能得到三殿的支持,他这一脉压倒姜令娆,夺下族长之位的成算又多了几分。

姜令娆自然也是看出了他的谋算,不动声色地将他挤开,招呼蔺云兮诸人:“已为诸位安排休息之所,少殿主且随我来,若有什么需要,只管与侍从提,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蔺云兮也不耐烦与姜亦辙虚与委蛇,既然姜令娆给出了台阶,她也自然就坡下驴,装作没有看见姜亦辙僵硬的面色,随着姜令娆走开了。

“……只一点,那瀑布水帘之后,乃是本族的禁地,关押着穷凶极恶的囚徒,诸位莫要误入,触动禁制事小,教那些囚犯为祸却是姜族的罪过了——切记、切记。”最后,姜令娆又郑重其事地对着所有人叮嘱道。

她的神色极为严肃,却不知有多少人将她的告诫放在心上了。

待在姜族安排的屋子里,好容易耐着性子候到了夜色倾泻。

钟离晴悄悄潜出了居所,朝着姜族族人的驻地掠去,打算找姜六郎询问阿娘所在,若是他死活不肯说,她也只能去寻姜三的晦气了——若可以,她也不想走到使用搜魂术的地步。

正小心翼翼地放出神识搜寻姜六郎时,却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从一间屋子里闪身出来,定睛一看,不是那姜令娆又是谁?

钟离晴忽而想起姜怀安曾与她说起过,姜令娆也是为数不多知道阿娘所在的人,若是去问她,能不能得到答案呢?

——直觉上,钟离晴认为跟着这位姜族族长,或许能查到些什么。

还没来得及分析双方之间巨大的修为差距,而若是被发现了后该怎么逃跑,被抓住了又该以什么借口推脱,双腿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已经缀了上去——幸好她的隐身之能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想来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打定主意,钟离晴便跟上了姜令娆。

对方身形极快,行踪轻缈,仿佛也不愿教人发现似的,因着她对地形熟悉,又很好地敛息隐藏,一路上避过了好几拨巡夜的值守与路过的侍从,倒是差点将钟离晴甩开。

有惊无险地跟着她又走了一会儿,却见她出了连成片的居所,径自朝着白日里被她引为“禁地”警告旁人慎入的地方而去。

钻进那帘幕后头,像是踏进了一层结界之中,将水幕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水声震耳,帘幕蒙眼,遮掩了行迹,也教钟离晴在紧随着姜令娆穿过瀑布后,便失去了她的踪迹。

刹那的慌乱过后,她马上镇定下来,迅速环顾了一圈周围——这是一个静谧潮湿的洞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小径只能供一人通过,顶上每隔一段距离都嵌着一颗不大不小的夜明珠,将这甬道照映出一片清冷的光,无端端平添了三分诡谲,教人背脊生寒。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钟离晴确定自己仍旧收敛着所有气息,没被发现,这才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去。

走了盏茶的功夫,终于查探到别个的存在,却不是姜令娆的气机。

钟离晴瞥了一眼隐在暗处的一间间囚室,对上了几双猩红狠戾的眼睛——不其然想起了姜令娆的忠告,这里头关着的绝非善类。

虽然肯定自己没有被发现,却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避开那些视线,目不斜视地快步经过。

——莫非这里真就只是姜族关押囚犯的地方?

那自己何必再浪费时间……

钟离晴越往里头走,步子便越迟疑,总算是见到一处比先头更显眼的光亮,就连消失许久的姜令娆的气息也再次出现。

她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若已经到了尽头,再没什么有用的发现,便立即掉头逃离这处禁地。

趁着天色未明,或许还赶得及去找姜六问个明白。

将将要踏进光处,却听一声雷鸣骤起,而后便是一道带着令人心悸的可怖威势的攻击挥出——“啪”地一声闷响,仿佛打在血肉之躯上,光是听在耳中,都教她头皮发麻,也不晓得真落在人身上,又是何等的折磨。

钟离晴面色一滞,步子却没停下,偷偷摸摸地顺着那光亮朝前挪了一步。

这禁地尽头,原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囚室,而里头只囚着一人——那人低垂着脑袋,凌乱的发丝遮去了面貌,只从身形上依稀看出是个女子。

她的双手双脚全都缚着寒气森森的玄铁链子,将她绑在一根石柱上,那姿势极为别扭,时间愈久,痛楚也愈甚,可见施罚者意在教这人多吃几分苦头……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困了多久。

钟离晴正纳闷,方才那雷声源自何方,却听一声极为沉闷的轰鸣,那绑人的石柱忽而绽出一道刺目至极的白光,在她忍不住眨眼的片刻,白光登时化作蓝白交加的雷电巨龙,将那女子死死缠绕在其中,噼里啪啦的电弧鞭打着那人的身躯,钻入血肉中尽情破坏,仿佛要将那羸弱纤细的身影毫不留情地绞杀一般!

雷电一触即走,钟离晴似乎隐约看见那女子只在雷电绕身之时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随后便没有了动静,宛如感觉不到痛楚……抑或,只是痛得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力?

沉默地看着,钟离晴却感觉心口一痛,像是教人猛地攥了一把。

强压下心头的古怪与不适,就听一直冷眼旁观那女子受刑的姜令娆忽然说道:“莫要逞强,如实招了,也免去那些皮肉之苦……”

而那人却没有回话,只是低不可闻地轻笑一声,似不屑,又似无奈,浅得无从捕捉。

那声轻笑后,下一道雷罚又倏然到来,竟像是不给片刻喘息的功夫。

钟离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睁睁看着那女子承受着一道又一道雷击,心口发闷,理智上想要离开,却发觉自己迈不开步子。

这一迟疑,恍惚间已过去数十道雷罚,而那女子也仿佛失去了意识,头垂得更低了,一动不动,就像是……死了。

心里一紧,却见本还好整以暇站在一边的姜令娆已经纵身跃向那石柱,将那失去意识的女子搂进怀里——神色急切又凄婉,动作却十分轻柔,像是护着易碎的珍宝一样,浑然不见方才的冷漠。

她搂着那女子时,雷罚却不曾停歇,蓝白相间的电弧不管不顾地将她也包裹其中,横冲直撞,肆意破坏。

姜令娆的面上也很快失了血色,痛极之时,却不肯放开半分,好似要与那女子同甘共苦——也只有在对方失去意识之后,才敢放任自己显露出那般心疼在乎的模样。

又是数十道雷罚过去,强大如姜令娆都忍不住轻颤起来,气息萎顿,显然受伤不轻——那雷击总算停了下来,告一段落。

钟离晴也跟着松了口气。

就在她打算离开时,却听姜令娆低低叹了口气,搂着那女子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轻柔地替她拂开了脸颊的发丝,露出一张狼狈却不掩姿容的脸蛋——而那张脸,与姜令娆极为相似!

钟离晴如遭雷击,霎时间愣在了当场。

当姜令娆深情款款地凝视那面容半晌,终究忍不住颤抖着唇瓣,就要将一个近乎虔诚的轻吻落在那女子额头上时,钟离晴倏然攥紧了拳头,不可抑制地泻出一丝气息来。

“谁?”姜令娆神色一厉,不曾回头,攻击却已经劈向了钟离晴的方向。

“噗——”猝不及防下,被那道灵力打了个正着,钟离晴吐出一口鲜血,不得不现了身。

捂着闷痛的胸口,她呆呆地望着那女子的脸,唇角还未扬起,眼中已不自禁滚下泪来。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