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离晴与明秋落一行人穿过了越发凝实的结界后没多久, 就听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回头望去, 竟有数十人被卡在了结界的壁障之内——有的穿过了半个身体, 有的探过了半个脑袋,摸进了些许部位,有的更是已经通过了大半个身子, 还剩一只手、一条腿留在结界外——而这些差一点就能成功的修士, 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被生生定在了原处。
冷眼看着开始诅天咒地骂骂咧咧的人, 以及几个哀声恳求搭把手的可怜虫, 钟离晴又往明秋落身边靠了靠, 分出一道神识去储物袋里翻找除瘴丹;后者却是不急着赶路,而是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痛苦挣扎的人, 目光专注得仿佛是在欣赏他们此刻的神态似的。
相熟的见同伴被禁锢, 自然不好转身就走,无论是碍着情面还是道义, 都不好不拉一把——有个憨厚壮硕的修士摸了摸脑袋, 上前一把拽住只有小半只脚被结界封住的同门师弟, 心存侥幸。
低吼一声, 正要使力将他拖出来,不料两人的手才刚握住, 那结界的紫色流光便犹如藤蔓一般缠了上来,竟是生生将那已经穿过的人又拖了回去。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莫说是那还剩半只脚的修士,就连先头去搭手的那个也陷在了结界中, 动弹不得。
在其余诸人或无动于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只见那片结界倏然凝成了一道深紫色的光幕,将所有接触到的人都包裹其中;下一瞬竟是从沾染到的那一点开始溶解起来,无声无息却又迅如闪电,几乎是经历者与围观者都未曾反应过来以前,被包裹着的修士们连着那片光幕就已经化为了漫天晶莹的光点,浮散在结界内的空间,朝着深处飘逸而去。
刹那间,数十人的气机便彻底消散在这方天地之中。
眼睁睁看着方才还近在咫尺的修士就这么魂飞魄散,连点渣滓都没剩下,诸人难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怅然。
沉默间,明秋落却是当先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斗篷一角划过一道雷厉风行的弧度,与她眼中的凉薄相得益彰:“愚蠢。”
钟离晴又看了一眼身后褪尽紫光再次变得透明无害的结界,随即头也不回地跟了上去;却不再如先前那般紧随着明秋落身边,而是不着痕迹地慢慢拉开了距离。
结界之后的天地与外头截然不同。
她们在外头堪堪等到了日暮时分才进,天光逐渐暗了下来,而这结界里头却是亮如白昼,晴光大好,天空碧蓝如洗,时不时飘过一朵悠然自得的白云;山林葱茂,玉泉潺潺,耳边甚至能听见虫嘶鸟鸣的轻音,不像是埋骨葬魂的遗迹,倒像是一片世外桃源。
只是,这结界内的天地越是如此安然惬意,便越是教人提心吊胆,警惕万分。
那些顺利闯过结界的人早就各自寻了方位掠去,各奔机缘——防着里头的机关陷阱,更要防着一同进来的人在背后使绊子。
除了暂时结成队伍的伙伴,所有人之间都是不可调和的竞争关系,利益冲突足以教最善良的人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再往前百丈便是那片毒沼瘴气,服了丹药再行进。”明秋落将钟离晴予她的丹药取出来,分给几个手下,自个儿却并不服用,只是挑眉看向离她隔了近数尺远的钟离晴,“离得那么远做甚么?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护不住你。”
见她并未服用那除瘴丹,钟离晴心中一跳,却不动声色地笑道:“明姑娘已经依诺将在下带到了结界之内,在下感激不尽,却也不好再厚着脸皮叨扰——你我两清,就此别过。”
“慢着,”见她温和却又疏离地撇清关系,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样子,明秋落竟觉得十分碍眼,虽然要带着修为不高的她在这危机四伏的遗迹中的确是个累赘,也不便她们行动,但是自己愿不愿意带着她是一回事,她主动拒绝又是另一回事了——还从来没有人敢拒绝自己,“侥幸过了结界,莫非你便以为凭着自己的实力能在这遗迹中活下来?”
“在下本就只是来寻人,顺便长长见识,自然不会没眼力价地去钻那险处,明姑娘不必担心,在下省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后会……”钟离晴一边说着,一边发动了刚才悄悄刻下的简易传送阵,踏进阵中,只作出要传送离开的样子,却是在那阵法亮起的时候便迅速隐身。
——后会无期。
面上装作是传送到了别处,其实却悄然隐在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将自己的气机收敛至最低,沉默地等待着。
明秋落没有服下那丹药,是对自己充满信心,觉得没必要,还是已经对她起了疑心?
钟离晴不敢冒这个险,思来想去,还是先借机逃开比较稳妥。
“呵。”良久,在钟离晴的隐身即将失效以前,终于听得明秋落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一甩斗篷,当先转身朝前走去。
又耐心等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钟离晴才在身上贴了数张隐灵符,又吃了一颗回复灵力的丹药,保持着极佳的状态,小心地缀了上去。
——明秋落这伙人经验丰富,警惕性也不弱,跟着她们能够避开许多危险,只要不被发现即可。
而在钟离晴故意给了她一瓶还朱丹冒充除障丹时,就做好了不与她一道的打算。
她信不过对方,更处心积虑地要除掉那明枭,若是跟在她们一起,可就不好下手了。
况且,在不知道她们来这神陨遗迹的目的以前,给她们添点堵总没错——这也算是变相给她家冕下帮忙了吧?
果然不出明秋落断言,百丈之后,她们面前出现了一片青绿色的薄雾——周围寸草不生,白骨累累,险恶可见一斑……怪不得明秋落千方百计要讨这除瘴丹。
明秋落一挥手,其余人便跟在她身后,慢慢朝着那雾瘴逼近;脚下踩着湿软的草滩泥地,鞋面沾上了褐绿相间的秽物,却也来不及甩脱,只是专注于前面隐在雾霭中的路,试探性地迈步。
她们服用过除瘴丹之后——当然是钟离晴做过手脚的假丹药——体表便漫着一层薄薄的护罩,将自身与这瘴气隔绝开来,免于侵袭;发现这丹药有用,能够护着几人安然地穿过瘴气,他们也就没了顾忌,加快了速度往前行去。
与之相比,没有服用除瘴丹的明秋落也毫发无伤地穿过了瘴气,只是罩在外头的斗篷教那瘴毒腐蚀得破破烂烂,不成个样子,教她索性一把掀开扔在了地上。
只听“呲呲”的声响过后,那件厚实的斗篷便在软泥中化为了灰烬——想来比起那飘渺虚浮的雾瘴,这软和的泥地的可怕程度也是不遑多让。
斗篷下的身姿却是出乎意料的曼妙有致:贴身的劲装,勾勒出流畅紧实的肌理线条,长及腰际的栗色发丝,尾梢还带着一丝卷儿,颇有几分成熟性感的风致,而那双狭长的眼睛,更是教人印象深刻——既媚且妖,又透着几分嗜血的狠戾,仿佛染血的白芍,带刺的蔷薇。
钟离晴有些惋惜地垂下眼帘。
等了片刻,就听那跟在明秋落身后的几人忽而发出惨叫,同一时间,一股强大的气息从那里散发开来,震慑住方圆百丈的活物,而她也是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有在那股压迫性十足的气息下露出端倪。
咬紧牙关,屏息凝神在原处静立了半刻,那股子可怕的威压总算是如潮水般退却了。
钟离晴却没敢掉以轻心,仍是呆在那棵隐蔽的树后等待着。
果然,下一瞬,明秋落的气机再次出现,沿着那一片徘徊了一会儿,遍寻无果。终于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钟离晴这才松了口气,服了一颗除瘴丹,而后缓缓朝着明秋落几人出发的方向走去,最强大的明秋落已经离开,她便能少些顾忌了。
除瘴丹的丹气在她周身逸散出一层薄薄的护罩,抵挡下毒沼雾气,而当她安然穿过那一片厚得阻隔视线的雾瘴后,便看到明秋落的几个手下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莫说身上的衣衫,就连皮肤都被腐蚀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这毒瘴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
背着手靠近那几个奄奄一息的男子,钟离晴装模作样地唏嘘了一番,与那明枭视线相对时,终究忍不住勾起一缕弧度来。
“啧啧,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落得了这副模样呢?”绕着明枭踱了一圈,确定他瘴气入体,毫无反抗之力,钟离晴笑容愈深,对于明枭眼中的怨毒欣然接下,受用得很。
“是、你……是你!嗬嗬……”说到激动时,明枭只觉得嗓子一阵剧痛,那瘴气的剧毒从脸颊喉咙的皮肤表面浸透进了体内,开始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的内腑脏器,而他的食道内壁也被燎出了一个个水泡,莫说是开口说话,就连呼吸都渐渐变得困难起来。
他显然已经猜到是钟离晴做了手脚,给他们的并非能够有效隔绝毒沼瘴气的除瘴丹,除了修为高超,无惧瘴气的明秋落,他们几个全都着了道儿,折在这处教这瘴毒折磨,再不能前进,只好稍事修养——既然不能给明秋落什么助益,好歹别拖了她的后腿才是。
这便给了钟离晴可乘之机。
“不错,是我。”钟离晴笑眯眯地弯下腰,盯着明枭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龙牙关的一箭之仇,我可是记了许久,总算能还给你了,也不枉我废了这许多心机。”
“姓秦的!首领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听她这么一说,明枭便了然钟离晴的身份,气急之下,也顾不得嗓子间拉扯的剧痛,嘶声喊道。
“你以为我会怕么?”钟离晴嗤笑一声,也不与他多话,五指轻拂,挥手凝出五团灵力缠住了他们的手脚,而后操纵着灵力将他们翻转过来,朝着那泥潭最湿软处推过去,用力压下,将他们大半个身子都陷进泥沼中。
“唔、呜呜……”这几人联合起来的修为未必不如钟离晴,若是光明正大地斗起来,她也没有把握完胜,此刻这几人却犹如展板上的鱼肉,由着钟离晴夺走了呼吸,更屈辱地打压在泥潭中,好不狼狈。
“走好,不送。”好心情地冲着明枭挥了挥手,钟离晴朝他们陷身的泥潭中滴了一滴专用来化尸的药水,随即便背过身,任由后头撕心裂肺的惨叫与腐化血肉的声响在瘴气中弥漫开来,惊走了林禽走兽——而她则是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没多久,这毒沼中又恢复了寂静,却连一根多余的骨头都不曾见。
了结完与明枭的恩怨之后,距离明秋落离开已经过去了近一巡茶的功夫,估摸着她若是没遇到什么危机,应该已经走远了;只不过避免正面撞上,被逮个正着,钟离晴也就没急着赶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号称上古之神埋骨的地方。
这里被施了封禁之法,进入后的修士本身的修为实力至少禁锢了三成,且承重极大,无法轻易浮空飞翔,这也是为什么明秋落一行并未从御兽袋中取出云兽,只是靠着双腿前行的缘故。
想到这儿,钟离晴不禁又摸了摸九婴的御兽袋,悄悄探了神识进去,却意外地发现沉睡的不再是那条手臂粗的小赤蛇,竟是变成了一个身着红裙的娇俏少女——肤白胜雪,唇如丹朱,睡颜宛若不谙世事的稚子,教看着的人的也不由跟着心软了下来。
钟离晴试着用神识唤一唤她,竟是得到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回应,虽然还不够明朗清晰,分辨不出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也不知道她还有多久能够醒来,但是只要知道九婴安然无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这可比亲手除掉了明枭要高兴得多。
钟离晴的步子轻快起来,在瞧见突然横在面前的参天石碑时,也还未收起嘴角的笑意。
“通、灵、碑。”眯起眼仔细看了看这顶天立地地几乎看不见顶的巨大石碑,钟离晴脑中忽然钻进一道灵光,那光芒炸裂开,浮现出一行小字——分明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那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却真切地响了起来。
也不知这道声音是什么邪术秘法,钟离晴竟是不由自主地抬手朝着那通灵碑打出一道灵力,白光渗入石碑,却仿佛泥牛入海,毫无讯息。
石碑没有半分变化。
钟离晴疑惑地摇了摇头,却也不愿再多纠缠,收回手迈开步子,越过那通灵碑,继续朝着深处走去。
自她离开后不久,那石碑陡地绽出了一道无比耀眼的光芒,在最顶处显出两个古体小字来,似乎是因为时间太久,或者灵力太薄弱因而显得十分幽暗,唯有仔细去看才能依稀辨出,那是——“?u霁”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