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仙侠小说 > 半阕晴辞赋谁知 > 149、姚氏双姝全文阅读

坊市, 不过是个统称, 向来以交易为主, 因而不论是在崇华山脚下,还是在这仙魔域三域交界处,只要号称坊市, 除了规模和售卖的货物价值以外, 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同。

钟离晴是听了岑北卿的提议才打算来这坊市开开眼,倒是不曾有明确的目标, 本是想着能遇到些有趣的人物, 若是能见到那久闻大名的姜六郎, 那是再好不过……遇到君墨辞,却是大大出乎意料, 真要她分辨到底是更愿意找到姜六郎打探仇家的线索, 还是更想见一见心上人——钟离晴还真做不了决断。

但可以肯定的是:能见到她的冕下,这趟坊市便没白来。

“乔装在外, 再称呼冕下怕是多有不便, 你说, 我该如何唤你?”钟离晴轻摇折扇, 跟在君墨辞身边,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两边各式摊位上的物件, 一边轻笑着问道,“依照你我的打扮,不如以夫妻相称,可好?”

——她可没忘记两人初初相识时, 她唤对方作“贱内”时的情形。

“我此行用的是?u氏旁支孤女的身份,飞升不久,未谈婚嫁,忽然冒出一个夫婿来,莫说闺誉不保,只怕你这口无遮拦的登徒子第一个就要被?u家人挫骨扬灰。”她轻描淡写地与钟离晴分析着厉害关系,虽是再温和不过的神色,却教钟离晴觉得,若是自己再故意调侃下去,不等?u家人找上门,自己先要被这位冕下收拾了。

不自在地扇了扇风,掩去了那丝委屈,心思一转,“贱内”二字在口中打了个滑,出口便成了含情脉脉的“阿尧”。

君墨辞步子微滞,却没有纠正她,自顾自往前走了,仿佛是默许了。

望着她的背影苦笑,钟离晴敛下了心头的涩意,折扇一振,重又挂上了嬉笑。

快步走到她身边,随着她的脚步装模作样地施了一礼,口中振振有词地说道:“不才秦衷,仰慕?u姑娘已久,不知美人儿可否赏光一道去坊市逛逛?”

收敛起浑身威势的挽阕殿主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钟离晴,随手在一处摊子上取了一枚暖玉吊坠,不曾询价格,扔给摊主一块仙石,也不理睬他喜形于色地吆喝着要找钱,将那成色普通至极的玉佩握在掌心,微光闪过,封进了一道符印,而后将那玉佩递给钟离晴。

“这是予我的定情信物么?”钟离晴笑眯眯地接了过来,仔仔细细地将玉佩挂在腰间,嘴上说得轻佻,眉眼间却流露出几分真切的欢喜,来回把玩着这枚玉佩,爱不释手。

“戴着它,真仙之下不会识破你的伪装——莫要弄丢了……秦、公、子。”揶揄地看了她一眼,君墨辞当先踏进了面前敞开的院门中。

“啧啧。”攥了攥玉佩,钟离晴摇头轻笑,也立即跟了上去。

从外面看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进到院门之后才发觉此间别有洞天——正中是一片极为宽敞的平台,立着一根十数丈高,三人合抱粗的石柱,而石柱上拴着一头赤焰麒麟,龙头鹿角、虎背熊腰,一身蛇鳞外裹着赤色流焰,细长的牛尾末梢仿佛也燃着一团烈火,纵是站得老远也能感觉到这头瑞兽炽热的温度。

钟离晴是第一次见着这种传闻与龙凤也不相上下的瑞兽,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心里又嘀咕道:这头麒麟显然是某人的骑兽,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拴在一边,而它也习以为常的样子……不是说这些开了灵智的大妖都性子高傲么?这麒麟看着倒像是温驯的,莫非是有个厉害的主子?

她正认真打量那麒麟,君墨辞泠泠的声音自身前传来,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矜意:“不过是头未足千年的麒麟幼崽,教那姚家丫头三言两语骗了来结成契约灵兽,载人驮物勉强凑合,战斗力却差远了——不值一提。”

在君墨辞开口时,那正闭目养神打着盹儿的麒麟猛地睁开狮目,瞪着一双金红色的眸子看来,正要龇牙咧嘴地威吓一番这个不识好歹议论它的人类修士,不料对上君墨辞那清冷的眸子,便像是见着什么极为可怕的存在似的,呜咽一声,竟是抬掌盖住了自己的眼睛,装作什么都没见到的样子。

瑟瑟发抖之际,那通身的火焰都湮灭了不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气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盼着不要惹人注意。

钟离晴诧异地看了一眼那自欺欺人的麒麟幼崽,随即好笑地摇了摇折扇,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越过那麒麟的君墨辞,笑容不由更深了几分……教剑君冕下斜了一眼,只好敛了笑弧,只是眉眼弯弯,笑意难掩。

“啧啧,我当是谁呢,将我的小麒麟吓得魂不附体,原是?u十三,飞升上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听说你已经是天榜第二十位了?恭喜恭喜……”人未到声先行,那一顿夹枪带棒的挤兑,出自一道娇媚入骨的女声。

等那桃衫女子摇着团扇行到前来,纵使对她嘲讽心上人有所不喜,钟离晴也不由眼前一亮——这女子生得极为明艳动人,姿态袅娜,偏生言语飒爽泼辣,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不过,她所言之意——?u十三?天榜二十?

钟离晴悄悄记下,自个儿琢磨开了。

“拍卖会几时开始?”君墨辞却并不与她多言,甚至连一句多余的客套都没有,只是冷着一张脸问道。

“你来得正是时候,再过一刻钟也就开始了,先去店子里看看,包厢位置都给你留好啦……哟,这俊俏郎君可眼生,相好的?”那女子装作才见到钟离晴的样子,美目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眼,冲着君墨辞挤眉弄眼,笑得意味深长。

“在下秦衷,见过……”听她提起自己,钟离晴彬彬有礼地作了个揖,待要称呼她时却卡了壳——她第一次来这儿,第一次见到对方,委实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更何况姓甚名谁——求助的目光随即瞥向君墨辞。

“姚如芷。”教她目光一瞧,君墨辞心中一叹,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淡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并未多说其他,转过脸看了一眼那姚如芷,目光中的警告之色很是直白。

“姚姑娘。”钟离晴一听声音就知道这是冕下心里不高兴了,不敢造次,立即随着她朝内里走,只来得及与那姚姑娘谦和一笑。

“……呵,这么宝贝,还说不是相好的?”嗤笑一声,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团扇,姚如芷扭着腰肢,也跟着去了内堂,连招呼别的客人都顾不上了。

虽然与这行十三的?u家旁支不算相熟,可这?u十三的名头在八大家族里却正盛。

不靠家族自己飞升上来的天才,无父无母,独来独往,倾城绝色又实力非凡,到哪儿都是焦点。

——?u家这冰窟窿的八卦,傻子才不听!

堂内分作两侧,一侧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通向一座宽敞的内厅,上下共两层:一层是展台加上散座,二层则是隔开的小包厢,看来就是一会儿拍卖会的场地;而君墨辞当先走向的那一侧却是数十架分门别类的展柜,最大的展柜后恭敬地侍立着数十个年轻貌美的婢女,还有两个沉稳的管事。

钟离晴先是跟在她后边漫无目的地打转,后来却被排架上的丹药吸引了目光,扫过边上写着名字的标签,脑中也跟着回忆起这些丹药所需要的材料和炼制的工序,一一对应,

遇到她没见过的丹药,钟离晴不由驻足细细看了起来,一边在识海中翻阅着席御炎赠她的丹典,又将阿娘留下的手札作比对,忙得不亦乐乎。

见她感兴趣,随侍的婢女体贴地上前一步,柔声解释道:“此乃炎炽丹,取千年火灵芝并火蝰天蟒的妖丹炼制而成,性烈极阳,对阴性功法与体质的修士有奇效。”

钟离晴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负手而立的君墨辞,正要抬手去取那瓶丹药,顺口问道:“其价几何?”

“一瓶五十仙石。”婢女立立即回答道。

钟离晴的手一顿,将要取下那瓶丹药的手一偏,顺势点在了另一瓶丹药上:“这个是什么?价钱又是多少?”

婢女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颔首答道:“冰魄丹,六十仙石。”

钟离晴又接连问了其他几种丹药,婢女挨个回答了,心里嘀咕这位客人问题恁多,面上却不敢有丝毫不耐烦。

“唔,你这里的价格倒是公道,只是不知有没有我想要的材料。”钟离晴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圈,自然地收回手,也不提要买哪瓶丹药,话锋一转,忽而蹙眉说道。

“尊驾请说。”听她这么说,婢女稍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迎上她的浅笑,脸上一红,却是不卑不亢地回道。

“你这儿可有三百年份的枯荣草?若是没有三百年份的,一两百年的也使得……七彩猪鼻蟒的内胆,最好是还没产卵的雌兽内胆……怎么,你不知道?”钟离晴故作为难地拢住了折扇点在了掌心,幻化后与原貌五成相似的脸上勾起一个略带无奈的苦笑,忧郁之外不改俊逸,教那见惯好颜色的婢女也不禁乱了心跳,“那,弱水夔龙兽的精血和骨牙你这儿总有吧?我在下界坊市都曾寻得一枚弱水夔龙兽的龙蛋,这可不是什么稀罕货。”

“有的,尊驾稍等,婢子这就为您去取。”那婢女听钟离晴说了好几个自己从未听过的名字,只以为自己孤陋寡闻,在这俊秀郎君面前丢了脸,更堕了姚家坊市的名头,心里好不惭愧,如今乍然听她提起一个自己知道的物什,像是见到了救星,忙不迭应下来,微一欠身便匆匆朝着后头库房里去。

望着她的背影,钟离晴恶劣地笑了笑,指尖把玩着折扇,却并未候在原地,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一面装作去看别的东西,心里却也暗自羞恼:想不到这姚家坊市的东西这么贵,区区一瓶丹药便要五十仙石,折算下来便是五千灵晶,就算她解封了戒指第二层,也不过得到了上万块灵晶,这一下子就抵得上她一半身家,实在教人肉疼。

本想买下丹药赠予佳人,讨好一番,可惜囊中羞涩,只得做罢。

钟离晴无奈地摇着扇子,正要去寻君墨辞,却听那方才在外边寒暄过的柔媚女声悠悠问道:“这位小公子,恕奴家寡陋,这枯荣草是何物?那七彩猪鼻蟒又是何方妖兽?怎的从未听过?还请小公子不吝赐教。”

听她有此一问,钟离晴持扇的动作一滞,却立即反应过来,转身朝她谦和一笑,轻描淡写地答道:“原是在下从药经古方上见到的稀罕物,遍寻不着,因而想着试试……姚姑娘可是这坊市的管事?能否替在下留意一二?感激不尽。”

“小公子不必客气,你既然是?u十三的人,那就是我姚家坊市的贵客,我可不敢怠慢贵客,自会替你留心。”那姚如芷如何不知钟离晴不过是信口胡诌了几个名字,却还是饶有兴致地配合着她演下去,除了看在?u家的面子上,对她这个人也是颇感兴趣。

“敢问姚姑娘,你这儿可有狮心毒藤、铁棘草以及还未褪壳的双钩赤尾蝎?”既然遇到了行家,钟离晴也不好再随意糊弄人家,只是这里的丹药委实负担不起,心里便打起了自个儿炼丹炼药的主意——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倒是不差,炼制一些讨巧实用的丹药则是不在话下。

听她这么一问,那姚姑娘笑意稍歇,眼中却是一亮,温声问道:“小公子要这三味材料,可是为了炼制噬心丹?”

——噬心丹顾名思义,是种折磨人的丹药,剧毒无比,炼制倒也算不得困难,是钟离晴用得最顺手的丹药之一。

姚如芷的问话教钟离晴先是一愣,舔了舔嘴唇,思索着该如何作答,却见对方目光灼灼,不含一丝鄙夷,心思一动,旋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不错,我是打算炼制一瓶噬心丹防身用,不过这次我打算在里面添一味甘元草,包裹住那丹药的毒气,延长发作的时间,届时,服下此丹者,不会立即毙命,而是要等上半刻钟才会毒发……”

“甘元草?我觉得不妥——实不相瞒,我之前也曾试验过延迟发作时间的方子,甘元草我也做过例子,虽然的确能拖上半刻,但是甘元草本身自带一股甜味,会破坏噬心丹本来无色无味的特征,而且与里面另一位佐药离殇草药性相冲,腐蚀血肉内腑的效果便大打折扣……”对方回答的专业度大大出乎钟离晴的意料,但是话题却正顺着她的思路进行——与这位姚姑娘掰扯这么许多,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引出“离殇草”三个字罢了。

自从与这姑娘第一个照面起,钟离晴便有了猜测:她虽然打扮得娇媚,身上却不是甜腻的脂粉味儿,反倒透着一股极为浅淡清苦的药香,掩盖在兰花香包的香味下,但是逃不过钟离晴的嗅觉。

再看这坊市的布置,熏香中点着安神静气的乞宁草,角落的位置则燃着眠香叶与苦薄荷搓成的线香——这线香的味道极淡,与人也没什么害处,反而会教人心旷神怡,只是独独有一个禁忌:在闻着这香的时候,倘若沾上了枯棠羽蝶的磷粉,哪怕只是一丁点儿微末,便会教人立即失去意识,陷入沉睡,就连大罗金仙都逃不过。

这方子极冷僻,而枯棠羽蝶又几近绝种,举世罕见,是以少有人知道,更没人会拿来做迷药。

钟离晴却恰好在岑一的《志怪经》中见过对枯棠羽蝶的描述记载,也恰好摘录了这种失传的迷药方子,见猎心喜,钟离晴印象很深,

至于这眠香叶与苦薄荷,分开时都是再平常不过的香料,但是却极少有调香师会将二者混在一起点燃——那会坏了二者各自的味道。

因而钟离晴一见这布局,心中便有了计较:这坊市的坊主若非是个极为失败的弄香者,便是个极为高明的毒师。

现下看来,的确是后者。

当君墨辞久未等到钟离晴,不得不寻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与姚如芷相谈甚欢的模样。

走近一看,却见姚如芷说到兴头,一把抓起了钟离晴的手就要将她往后院里拖,嘴里还兴冲冲地说道:“来来来,姐姐带你去看我的药庐!”

盯着钟离晴被拽着的手,君墨辞的眸光陡然间便冷了下来。

只听一声冷哼,却是出自君墨辞身边那青衣少女口中。

两人正拉扯着,不约而同地觉着遍体身寒,各自一凛,下意识地放了手,退了半步,双双回头看去。

一白一青两个气质迥异的姑娘,面上的冷凝之色却如出一辙。

姚如芷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唇边却立刻绽开一个酥媚入骨的娇笑来,撇下钟离晴,扭着水蛇腰凑到君墨辞跟前:“瞧我,差点忘了正事——拍卖会马上开始了,三号厢房,位置最好的那间。”

说罢,也不等君墨辞回答,讪笑着去拉那冷哼的青衣少女,挽着她朝柜面后的内堂走去,仿佛还能听见她娇声讨饶:“阿菱,我的好阿菱,别生气了……哪有,那是?u十三的相好,跟我可没关系……哪儿能呀!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钟离晴疑惑地望着相携而去的两人,嘴角的笑意变得古怪了几分:方才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想来是出自那名唤阿菱的青衣少女。

她对自己敌意颇深,莫非仅仅是因为自己和姚如芷多说了几句话?

这醋吃的可真是莫名其妙——虽然明面上自己是男装打扮,可自己从未主动碰过那姚姑娘一根汗毛,即便她一时兴奋扯过了自己的手,自己也第一时间挣开了。

——更何况,真要说起来,谁占了便宜还说不定呢。

理了理有些皱痕的衣袖,钟离晴摸了摸自己的脸,压下了揽镜自照的冲动,抬眼朝着不远处的君墨辞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后者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这是怎么了……”错愕地瞪大了眼睛,钟离晴想不明白,怎么才一会儿功夫,本就冷淡的冕下竟好像生气了一般。

直到坐进二层的三号包厢内,碍着君墨辞一股生人勿进的冷冽气息而不敢靠近,只好期期艾艾地坐在长椅另一头的钟离晴仍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就听“叮、叮、叮——”两长一短的击鼎清音,楼下一层的散座已经坐满了客人,而散座前的台子上则站上了一位缁衣青年。

他生得相貌平平,眼神却极为苍远,气度沉和,光华内敛,竟像是个未曾修炼过的凡人。钟离晴却不敢小瞧对方——这人的年岁绝不止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年轻,若是没有猜错,至少也是个仙人。

返璞归真。

钟离晴脑子里忽然蹦出这个词儿来。

张了张口,正想问问君墨辞,后者却无视了她的目光,淡淡地转开了眼,仿若专注地望着窗外,好似那空空如也的台子上已经摆满了拍品似的。

被她的动作气得一噎,钟离晴咬了咬嘴唇,一展折扇,气呼呼地转过头,打定主意:绝不主动开口。

——呵,她不搭理自己,自己不说话便是。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