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姑父一脸吃瘪的样子, 沈寅初淡淡地又接了一句:“这年头买个面包车也不是多贵的事儿, 谁家攒攒钱买不起?姑父你咋能想到倒骑驴?”
这话说得可就不客气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自己得多穷啊, 才能觉得别人说买个车是买倒骑驴?
眼看着这个姑父气得脸都黑下来, 他这才转过身问老太太:“奶奶, 你还收拾啥不?铺盖衣服都不用操心,回去了你孙子领你买新的。”
老太太看得很开,她现在还有啥需要收拾的?她哪还有值钱东西?索性都扔在这了, 倒落个干净!
“没有,走吧!我一个老婆子有啥?就几身衣服, 都收拾到包袱里头了。”
老太太回屋取出来一个系得精致的小包袱,挎在胳膊上,抬腿就跟大孙子走了,气得沈寅初姑父在后面跳脚。
“你看看这老太太!说走就走, 咱家好歹也供了她那么多天!”
沈寅初姑姑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又没收入,抬不起头来。看见妈走了, 抹着眼泪心里头难受,又不敢叫她丈夫看见。
姑父跳脚了一会儿, 又想起来:“我听矿里头说这小子去摆小摊了, 现在连大发都买上了, 是不是你妈当初把大头都偷偷给你嫂子留下了?”
沈寅初姑姑擦干净眼睛:“老太太哪还有几个钱给我大嫂留下,我大嫂家那些年都是住小土房你还不知道?兴许是我大侄子自个儿挣的……”
姑父脸色阴沉了一会儿:“摆小摊这么挣钱?咱县里头一直叫我去推广致富项目,我看旁边几个县城现在都在推广什么烤冷面什么鸡蛋堡的, 我这刚升职,招商引资大的搞不了,我去找找这个推广烤冷面的什么食品厂,到时候不行就叫老三也去摆小摊!”
冯姑父丝毫不知道他希望去引进的项目,其实是沈寅初自己办的厂子。他还准备过段时间去拜访项目所有人的时候,沈寅初已经开车带老太太往回走了。
他下楼的时候,先找了个公共电话给大胖家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大胖媳妇。大胖媳妇听见沈寅初的嘱托,连声答应。
“行,接老人回来住,让我嫂子给准备铺盖把主卧腾出来几天是不是?知道了!”她满口答应,还不由分说道,“我也去帮着收拾去,沈哥你放心,我这就过去!”
沈寅初挂了电话,琢磨着自己也应该装个电话了。等楼下的房子收拾好,让老太太和弟妹都住进去,装个分机就行了。家里头平时有人接电话了,楼上楼下说个话也方便。
他上车,看老太太坐得安稳:“奶,别着急,有仨点儿就到,你要是不耐烦就睡会儿。”
老太太哪里不耐烦?好容易看见这个跟去世儿子一模一样的金孙,她可一肚子话想说!
“孩儿啊,我听姑爷说,你自己辞职摆摊了?咋样啊?”
沈寅初以为奶奶问的是收入,往后视镜里头看了一眼,笑着说:“不错,您没看我这面包车?都是自己挣的钱!”
老太太身体往前倾,抓住了副驾驶的椅背,像是想要靠近看看大孙子似的:“奶不是问这个,奶是问你,累不累?”
沈寅初愣了一下。
“你奶奶以前没出阁的时候,家里是做大车店的,你知道不?就是过去那种能让生意人带着马车住店吃饭的店!后来十年动乱,差点没叫人打成地主,得亏咱这是小地方,闹得不大。”
老太太从后头伸出手来,颤巍巍地摸了摸大孙子的头发:“你瞅瞅,这耳朵后头前头不是一个色儿……奶咋不知道呢,做生意那都得是勤快才能挣钱!尤其你这还是白手起家,没资本可不就得出劳力……”
“可苦了我大孙子了!”
穿越过来这么久,苏鲤心疼他,天天自己带俩孩子一声抱怨也没有。沈寅初偶尔接个孩子,苏鲤都要埋怨他半天,怕他累着。
两个妹子心疼他,一天假期也不放,大丫小丫轮着把摊子活儿干利索地,天天催哥哥去好好休息睡个懒觉。
连老四,学校放假的时候都会跑来摊子帮忙。老丈人老丈母娘也心疼他,老丈母娘偶尔炖个补汤送过来,老丈人天天帮忙接送孩子。
甚至就连老沈太太,其实对这个大儿子也不差,嘴上念叨是念叨,不也天天做着饭?
可是……
可是唯独没有人像是摸孩子一样,摸摸他的头,对他说一声:“可苦了我们家寅子了……”
前世没有,今生,这是第一次。
妻子的相濡以沫,弟妹们的贴心懂事,也都是很好的。但是却真的代替不了长辈一双皴裂粗糙但是温暖的手,轻轻在你的头上摸一摸,目光里头满满心疼地看着你。
沈寅初觉得鼻子有点酸,用力咽了一下,冲着后视镜笑了。
“奶,我不累。”
“你放心,你孙子现在混出来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肯定让我奶享福!”
“啥享不享福的?”老太太仍旧把着副驾驶靠背,舍不得错眼珠地看着她大孙子,“你奶我还能活几年?今年就七十四了,有口吃的,身子还壮实,还能帮你带两年孩子。我托人打听过,听说你家有个一对双儿?”
“奶,我看您老这身体硬朗着呢,咋地不得看着你重孙女上大学?再说了,咱家老四今年才初中呢,你不得等看见老孙子给你生重孙子?”
老太太笑起来脸上皱纹似一朵菊花,可是仍然能依稀看出来年轻时候是个美人,不然怎地沈寅初他爹长得那么好看?
一路开车到了家,沈寅初怕老太太累着,原还想背她上楼,没想到老太太自己就上去了,连包袱都不用他拎。
“你奶奶硬实着呢!几层?”
“二层,东边!”
当天晚上,苏鲤去闺女房间里头睡了,沈寅初在客厅睡的沙发,把主卧让给了老太太。
第二天苏鲤还要上班,沈寅初琢磨了一下,特地给俩孩子请了假,自己也跟大丫说了一声,在家陪着老太太。他还特地叫大丫晚上早点收摊,晚上把老四小丫都带过去,大家跟老太太一起乐呵乐呵。
“用不着,嘿呀,”老太太有点过意不去,“该忙你的忙你的,这又有大彩电,又有收音机,还有个猫崽子,还想要啥啊?”
老太太很喜欢白露为霜,为霜一向安安静静的,却喜欢腻着老太太抱。连一直活泼得好像从来停不下来的白露也喜欢这老太太,腻在她身上不下来。
沈寅初可怕这俩孩子累着老太太,赶紧给哄了下来,老太太抱着不让,还问他:“翠翠现在咋样?”
沈寅初一愣神,这才反应过来,老沈太太的大名就叫翠莲,姓周。不过本地都习惯称呼夫姓,才都叫她老沈太太。
“我妈挺好的,”沈寅初介绍道,“她现在搁我摊子那边也帮帮忙,做个饭什么的。”
不过,今天周翠莲还真就没做饭。
昨天去找儿媳妇说厂子的事儿,儿媳妇跟她装傻,到最后什么也没说成,这老太太这心里头啊抓心挠肝的。今天她想了半天,最后把大丫叫过来。
“今儿你做点饭,我出去一趟。”
她没敢跟大闺女说自己要去找儿子,现在这几个闺女儿子都不知道怎地了,生怕她插手家里头的事儿。
她周翠莲可是沈寅初亲妈!难不成还能瞎闹不成?
“妈,你干啥去啊,我哥还说了今天晚上早点,叫我带上你和老三老四,都过去聚一聚。”
“行了!我知道了!”
周翠莲没多听闺女说啥,生怕闺女拉着她不让去儿子家,脚不点地的就出了门。
大丫在后头喊她:“妈!你不是去我哥那吧?”
周翠莲赶紧摇摇手,几下走没影了,生怕她闺女拉着她,也没听见她闺女在后头喊她奶奶来了。
她琢磨着,这事儿可得好好跟儿子说说。今天礼拜一,儿媳妇不在家,她可是亲妈,咋地不比那个哑巴看厂子放心?
这么想着,周翠莲简直是脚底生风,一路就往大儿子家里头去了。
一路到了大儿子家里头,她还特意伸头看了看一楼屋里头。
——沈寅初把一楼也买下来了,现在正在装修,有两个工人在里面爬上爬下地刮大白。这次装修用的还是二奎朋友那个装修队,都乡里乡亲的,不用看着也尽心尽力。
周翠莲看了看,伸头喊了一嗓子:“小心着点!那窗户框可是新换的!”
屋里头俩装修工人都没搭理她,周翠莲气得不行,准备上楼跟儿子告一状。
她气呼呼地跑上楼,伸手想拍门,又缩了回来,轻轻敲两下。
沈寅初扒着猫眼一看,开了门,还不等说话,周翠莲就说了一连串。
“寅子啊,昨天我来,就你媳妇儿搁家,没说明白。我听说,咱屯子里头那个厂子你叫哑巴管着了?那哪行啊!你听妈话,妈回去给你看着!保证看得好好的!”
回村里看厂子!那可是多大的面子?村里头那些个人谁不得高看她一眼?
小斌子那个妈,以后还敢让大白鹅咬她?
沈寅初还没说话,周翠莲正准备推门进屋,突然就听见后头有个慢悠悠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说翠莲啊,这么些年了,你咋还这样呢?当初孩他爸还在的时候,你就非得管账,把那钱藏炕洞里都着了一半,又叫耗子嗑了一半,咋现在还没死心?”
听着这声音,周翠莲一下想起来了……
这是她婆婆!
这老太太不是一直在闺女家住着吗?咋还能突然跑回上冈市来了?
当初她就一直被这婆婆压着出不了头,男人没了自己当家作主了,可是现在一听见婆婆的声音,仍然心里头紧张。
“妈……”周翠莲看着老太太,也只能软和下来态度,“你咋回来了?”
“我咋不能回来?”老太太语气硬气得很,“我能在闺女家住,不能在我大孙子家住?”
沈寅初手上还沾着面粉,看着周翠莲几乎立刻就不提那厂子的事情了,他也乐得轻松。
“妈,快进来,我正做饭呢。天热了,做点凉快的吃一吃,快来,也帮我尝尝味儿!”
周翠莲一脚才进来,差点忘记自己没换拖鞋,看着地上两个泥脚印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想擦干净,就看老太太顺手提过旁边的拖布擦了一把。
“这么大的人了,咋还这么咋咋呼呼的?你说,寅子干事业这么辛苦,你不给帮忙就算了,咋还瞎搅合呢?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当老人的,那就得看开点!”
老太太看了一眼不争气的儿媳妇,索性把话说明白些:“你觉得你能比你儿子聪明?你大儿子那是咱村里头出了名的聪明人,你一个外行老瞎掺合啥!”
听着客厅里头两个老太太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白露为霜兴奋的声音和小橘子的喵喵叫,沈寅初这心里头敞亮多了。
当妈的,他们这些儿女说不得,当奶奶的总说得了吧?
他继续用力揉面,只不过,这回揉面却不是面盆里,而是在装了半盆水的面盆里头做。
清水已经被面团上洗下来的淀粉染成了白色,沈寅初起劲儿地揉着面,看着手上这面团越来越黄、越来越粗糙,直到用清水冲刷这面团都不变色的时候,这才代表这面团揉好了。
把面粉水放在一边沉淀,他又去给黄瓜切丝、拍蒜泥,用芝麻和辣椒碎做辣子油,整个屋子里头很快就充满了热热闹闹的香味儿。
周翠莲已经叫老太太训得老老实实的,这会子,两个老太太正一边一起吃瓜子一边看电视。
“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那么大,却没有我的家……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周翠莲开始抹眼泪,响亮地擤着鼻涕,老太太也微微有点泪意,却赶紧给她儿媳妇递卫生纸:“拿这个擦!”
沈寅初赶紧出来看一眼,看着俩老太太是因为电视剧抹眼泪,这才微微放下心。劝了两句,继续回去做他的凉皮。
是的,这盆澄清了的面粉水,就是加工成西安凉皮的重要原材料。沈寅初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清水澄出去些,只留下三厘米左右。
他特地弄了钢制托盘来做这个,先在托盘底下微微擦一点点油,然后迅速倒入一大勺面粉水,在准备好的锅子上蒸两分钟,看见面皮下面鼓起了大大的气泡,这就算成了!
拿出来晾凉,再揭下凉皮重复以上步骤,忙活了半个小时,最后得了一大盆凉皮。刚刚洗面粉剩下的面筋也蒸熟了,几刀切成了面筋丁,等下正好拌到一起。
把凉皮切成一指多宽的条条,面筋切丁,加黄瓜丝加蒜泥加醋加辣子油加生抽,一碗凉皮就做好了!
简单拌一拌,半透明的细腻劲道的凉皮沾染了辣子油的红色,一股酸酸辣辣的味道混合着蒜泥的辛辣,一下子就冲到人的鼻尖。
在这个闷热的天儿里头,单单是闻上这么一下,就觉得整个人都摆脱了那股子黏黏湿湿的汗意。
开胃!
老太太第一个闻到这股子味道,也顾不上电视里头的苦情剧了,站起来问沈寅初:“哟,我大孙子做的啥这么香?”
“奶奶尝尝我手艺?”
沈寅初很快又拌好了几碗,老太太和两个闺女的都只微微点了一点点辣子油,倒是周翠莲颇能吃辣,自己多加了一勺。
“这个辣椒油香!”
老太太最先捧场,瞧着这放在褐色粗瓷大碗里头细细嫩嫩白白净净的粉皮,用筷子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哟!这个酸溜溜的味儿,再配上凉爽劲道的凉皮,还有吸足了汁水又有弹性又有滋味的面筋,好吃!还有那细细的黄瓜丝,水灵灵地中和了嘴巴里头的味道,一口气咽下去,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里头,都说不出的舒服。
她看着周翠莲吃得冒汗,却还停不下来的样子,老太太也加了一勺辣子油进去。
刚刚还酸咸适口的凉皮,加上这辣子油,可就是另一股味道了!
酸辣似乎天生就应当是搭配在一起的味道,在燥热的天气里头,叫人痛快地从湿哒哒的黏腻里头挣脱出来。连情绪也从刚刚的苦情剧的憋闷中脱离出来,只想叫出来一声,痛快!
“好吃!”
老太太连声称赞,把凉皮拌匀,又去案板上多夹了两筷子面筋放在里头。
别看老太太岁数大,牙口可挺好!就爱吃这种有咬头些的东西。
“怪不到我大孙子挣这些钱,这手艺忒好了!比我以前吃的那国营大饭店的大师傅手艺强多了!”
这酸辣劲儿再加上一点蒜泥,把口腔里头每一个细胞都唤醒了,然后再被水灵灵的黄瓜丝安抚下去。
每一口简直都在口腔里头上演了一出波涛汹涌的悲欢离合,也跟刚刚看的那电视剧似的,叫人虽然觉得辣,却一口也停不下来!
“奶你爱吃就行!”沈寅初也适当地捧捧老太太,“我奶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连您老都爱吃,那我就能放心地拿出去卖了。”
“哈哈哈,我大孙子会说话!”
老太太笑呵呵地吃了一大碗,跟周翠莲道:“你瞅瞅,这么好个大儿子,你成天还寻思啥?老实点儿在家享享清福,谁不羡慕你?非得去替儿子当家干啥,你儿子有了难道还能缺了你的?”
周翠莲愁眉苦脸地应了,现在她自己的老婆婆都来了,哪还有空去管儿媳妇、管儿子的厂子到底谁管?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只写了三千字就上床睡觉了,结果翻来覆去睡不着,怕这本文又被喊卡雀,赶紧起来又加了两千字。
我觉得我应该被表扬!
以及,快看!连字数都是爱你们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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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以后分不清两个老太太,男主妈一律用名字表示了哈。
我发现我们这里方言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称呼这个东西,如果是用夫家姓称呼老太太,就叫老x太太,如果用老太太自己的姓呢,就叫x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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