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东北。
外头冷得连老狗都缩了脖子,屋里头却温暖如春。上冈市是煤矿城市,矿里头怕冻着孩子们,暖气不要钱地烧。
尤其是教室里头,学生多、人气旺,有怕热的小子连毛衣都脱了,只穿一件衬衣。
九三年的中国还没有推行双休制,周六的中学也还是要上课的。办公室里头一群老师正写教案的写教案、判卷子的判卷子,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小苏,找你的,你爸。”
苏鲤接了电话,点头嗯了几声挂断了,有点不好意思地去组长那请假。
“李哥,今儿我想早点走。我家那口子回来了。”
听着苏鲤这句话,同事都纷纷抬起头。
“小苏爱人回来了啊?可真不容易,这不年不节的,请假回来的吧?”
“年轻人嘛,家里头老婆咋能不想呢?矿上挣得是多,可是这一年到头不着家的可也真够呛……”
“是啊,咱小苏可真不容易,家里头俩孩子,还有老婆婆那一大家子。这回你对象回来了,可得叫他好好伺候你几天!”
苏鲤红着脸受了几句打趣,收拾东西先走了。她不是班主任,早走个半小时二十分钟也没什么大碍。她才推着自行车出了车棚,一个办公室的小方就追上来了。
俩人是同学,不过也多少有点不对付――当年上高中的时候,小方跟沈寅初走得挺近,上大学之后才不联系。
“苏姐,咱俩一起走。宏宇这几天去华亭出差,没法过来接我。”
苏鲤再老实,天天听下来,也知道些好赖话了。
都是同学,这小方还比她大俩月呢,一口一个苏姐的。苏鲤瞧瞧自己身上结婚时候定做的旧衣服,再看看小方刚烫的头发,心里头有点堵得慌,只能加快蹬车,盼着早点回家去。
偏小方越发来劲:“苏姐,我看你这车也骑了挺久了,怎么不换一辆女款的?二八大杠骑着多不舒服啊。”
看着苏鲤不说话,她笑得挺开心:“哦对,我想起来了,你平时得接俩孩子呢,前面坐一个后面坐一个,那可不正好!多亏苏姐你长了这么个大个儿,换了我啊,可驮不动这俩孩子。”
苏鲤扭头看了一眼小方骑的女款飞鸽,崭新的紫色新款,估计要几百块才能下来吧?沈寅初赚得是不少,可每个月倒有一半要给老婆婆,再加上家里头俩闺女,平常日子都紧巴巴的,哪有钱换新车子?
“苏姐,你瞧我这嘴!就老爱说实话!”
小方这会儿舒坦多了。
大学毕业那会儿,她还想跟沈寅初继续处,结果人家早就跟苏鲤打得火热。她当时可憋气了!
沈寅初人帅得跟演《围城》那陈道明似的,她们当初一个班的女生谁不惦记着?结果到头来找了这么个单眼皮傻大个儿。
不过,现在看着俩人结婚这日子过的,她也后怕,多亏自己没跟着那沈寅初。前几天同学聚会,几个女同学还讲,学生时代太单纯了,搁现在谁跟了沈寅初,那叫“精准扶贫”!
苏鲤在一边看着她的样子,想也知道这人心里头想些什么。风言风语她哪一日听得少了?不过这也是她的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有俩孩子呢,横竖日子也得过下去。
她正闷头骑着车,听旁边小方有些古怪的声音:“哟,看不出来啊,苏姐你还挺驭夫有术的啊?”
俩人这会儿已经骑到小区门口了,苏鲤抬头一看,那个人群里头比旁人高一头白一度的可不就是沈寅初吗?
不过,这会儿的沈寅初可不是原先那个了。他本是个先天性肾功能不全的药罐子,病病歪歪了二十几年,进了icu就没出来,穿成了刚看过的这本书里头的炮灰配角。
全本书里提起配角两口子还不到两页,幸好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才能从人群里头认出来自己媳妇。
书里描写得不多,只说苏鲤不像妹妹苏莲那般长得甜,个子太高不好处对象。可在沈寅初看来,活脱脱就是个中年导演梦中情人杜鹃的翻版。
放现在是不符合“大眼睛鹅蛋脸”的审美,可放在二十年后,出道都够了!一米七的个子,从自行车上跨下来,顿时显得胸下面全是腿。
“哟,寅初,你还挺心疼媳妇儿的啊。刚回来也不在家歇歇,就来接苏姐。”
看了一眼旁边这个小方,沈寅初勉强从记忆里搜罗出对方的存在。一言以蔽之――炮灰背景人物!
笑着从苏鲤手里头接过自行车推着,沈寅初把手里头的十三香放在前车筐里:“我做菜看调料没了,下楼买一包,顺便接一接媳妇儿。”
他抬头朝着苏鲤笑了一下,全程再没看小方一眼。
看不出,高中时候那么大男子主义的沈寅初,现在还会做菜了?还懂得做饭等媳妇回家?
小方心里头不是滋味,看着自己身上的新衣服,不知道从哪来的酸意翻了上来:“这次回家给你媳妇儿没带点儿什么好东西?我们家宏宇上次去广州出差,给我带了那边最时兴的衣服,咱这边百货商店卖的可不行……”
饶是沈寅初是个钢铁直男,也听出来这女人话里头的攀比来了。
他可是从19年穿越过去的,铺天盖地的520七夕送口红,哪怕没处过对象,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许多。这次回来,还真就带了礼物回来。
这种时候能给自家媳妇丢面子吗?那绝对不行!
看了一眼小方身上套在棉裤外头窝窝囊囊的健美裤,沈寅初轻笑一声:“健美裤我没买,我们家苏鲤腿太长,穿着短一截,再说也不是现在这季节穿的。我买了件呢子大衣,驼色的,她个子高、撑得起来,穿上肯定跟杂志上的模特似的。”
呢子大衣?
苏鲤眼睛亮了起来,可又想到那一件大衣怕不是比这一辆自行车还贵,手上微微拽了拽他的衣裳,小声道:“不用给我买,给闺女买两件新衣裳多好,那个贵咋舍得穿啊。”
沈寅初在心里头感慨了一句,还没经过消费主义污染的劳动人民就是朴素!搁后来,一个月工资三千块的小姑娘背几万块的包都不当回事的。
“咋不买?就得买,我去商店一看那大衣就知道你穿着肯定好看!我媳妇儿大长腿不穿,退回去给小短腿穿?衣裳耷拉到地上还不如直接套麻袋呢,是不是?”
说到这,沈寅初一扭头:“唉哟,小方,对不住,我这嘴就是太直,我没有说你的意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小方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平时习惯了苏鲤闷头受着她讽刺,这会儿碰见个一句句怼回来的,还真不知道回啥了!
还不等她想出来说啥,人两口子已经停好了自行车家去了。偏旁边还有人凑趣:“还真别说,平常看老苏家老大个儿高,但是跟这沈家老大站一起挺般配,这大长腿……”
“什么大长腿!那是傻大个儿!”
旁边凑趣儿的闲人吃这一句,忍不住看了一眼小方:“各个儿腿短跟我发什么火儿,有病么不是,有本事你自己打折了再长一截啊。”
“你!”
小方气得要命,又不敢惹对方,跺着脚往自行车棚里头走,一边奇怪得不行。
那个沈寅初,怎么就突地变得嘴甜又会哄老婆了?
不过,再会哄老婆,也总有些事情是一件呢子大衣糊弄不过去的。
“寅初,这时候矿上不是应该正忙着呢吗?你咋突然回来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俩人刚到家,沈寅初接过苏鲤换下来的外套往衣帽架上挂,听见她问问题,想了想,老实讲道:“没有,我办了停薪留职,琢磨着自己回家做点什么,以后就不去那头了。”
“什么?!”
咣当一声,苏鲤手里的铝饭盒都掉在了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寅初。
他居然离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