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时候,天章忽然惊醒,腹中那种隐隐约约的怪异感觉又上来了。
热热的,一窜一窜,就好像……是个活物。
天章凝神想感觉一番的时候,它又消失了。天章心中有些害怕,连着翻了两个身,他身边的傅冉立刻就醒了。
“怎么了?”
天章闷闷道:“有些热。”
傅冉道:“叫再拿些冰晶进来?”
天章只道:“不用了。下半夜就凉快了。”
傅冉又忍不住摸上了他的小腹。天章拨开他的手,喃喃道:“热……”
傅冉不再闹他,两安安静静的。
“五行科明日要再送一批冰器进来,放室内好看也祛热。”
“嗯……”
“还有汝山王和王妃要带儿子进宫来,礼物准备好了。”
“看着好就行……”
两说了些平常话,说着说着天章就睡着了,嘴还微微张着。傅冉伸手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唇,突然竟也有些疑惑不安。
次日一早,天章仍早早就起来了,去自殿处理公务。
两仪宫里崇玄司五行科送来了各类冰造的器物,供皇后选择。
一到夏日,宫中多摆上冰制的屏风,冰瓶,挂冰晶,五行科制作出的冰器,凝固时间长,不会化水滴得到处都是,而是吸收热气,慢慢蒸发变薄变小,所以一个夏天需要换个三四次是正常。
“这是新制的淡彩琉璃大冰花瓶。”将淡色的琉璃夹封冰内,做成器形匀称优雅的花瓶,阳光一照,清冽之中流光溢彩,再注上水,养上花,真可称得上冷艳二字。周围见了皆是赞赏。
傅冉却对眼前之物无动于衷,愣愣地只是用两指揉捏着颗樱桃,走神走到八万里的样子,连把樱桃放到嘴里都忘了。
苏棉提醒他:“皇后,这件留不留?”
傅冉回过神来,点点头。等选完了东西,宫开始布置了,傅冉又吩咐苏棉:“把冰碗先撤了,冰饮冷食都从食单上撤了。”
夏天时候会用冰碗镇着吃水果,是取凉意。各式冰饮也是夏时令消暑的好东西。傅冉最喜欢香糖渴水,拿冰镇了,每天午后都要吃一碗。
苏棉有些紧张:“皇后可是哪里不适?”
傅冉嗯了一声:“吃多了头疼!”
午后天章无事就回了两仪宫,午饭与傅冉一起吃的。室内换了批冰器,冰饰,天章都没注意,仍是默默的。傅冉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跟着他打转。
进上来的午膳里,没有天章爱吃的冷淘,天章也并未问缘故。
晌午过后,汝山王齐修豫和王妃就带着刚过完百日,三个多月的儿子进宫来了。
孩子还没取大名,只用小名福儿叫着。孩子穿着小小的细绫衣裳,膊雪白粉嫩的,头上胎毛极软,被大抱着睡得正香,小嘴还慢慢蠕着。
齐修豫是天章二哥的儿子,天章的二哥被梁王囚禁前,就好杯中物,因此并不被天章的父皇宠爱。齐修豫也是资质一般,中不溜丢,好饮宴,马球,斗鸡斗狗,他又生得高大魁梧,远远看去颇气概,只是近了往面上看就经不起细看。
对生下这一辈分的头一个孩子,齐修豫极是自豪,天章面前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从这孩子还娘胎的时候就劲大,踹得他娘夜里睡不着说起,一直说到出生那天王府中各种好兆头,又说孩子一生下来就睁眼会笑等等。
傅冉听得心中直撇嘴。谁家孩子一生下来就睁眼的,吹牛也不带这样吹的。不就是生了个孩子吗……他眼睛就往天章身上瞟,忽然就呵呵笑了起来。
“这孩子生得多讨喜!呵呵呵。”傅冉一边笑一边伸手逗了逗婴儿。心道,再讨喜也没儿子讨喜。
因是天章的第一个孙辈,所以赏赐也格外重。本来带着孩子来进宫认了长辈,得了赏赐,大家一起夸夸孩子,就差不多了。傅冉心中正念叨着自己的大事,忽然就听齐修豫道:“叔叔,侄儿有个想法。”
天章点点头:“哦?什么想法?”
齐修豫爽快道:“这个儿子,先送给叔叔养吧!”
天章和傅冉互看一眼,都没说话。齐修豫说得相当自然:“民间有个说法,抱个孩子回去,不久就能怀上了。叔叔一直没孩子,这个做侄子的也不好受。就让这孩子替尽尽孝心,若是能为叔叔招来个儿子就再好不过了。”
莫说天章已经打算自己生了,就算天章没这打算,接个本家的孩子放到自己面前养也是件了不得的事。
傅冉笑道:“孩子还小,还是养父母身边好。”
齐修豫大大咧咧道:“和他亲娘难道还能比皇帝皇后还会教养?反正家中也是吃乳娘的奶,哪儿不是吃?”
他这话一出,傅冉就心中骂了一句混蛋,居然把自家才三个多月的孩子甩出来做争权夺利的工具——看来宫外对天章久为有子已经有想法了。若是天章真的一直都没孩子,齐修豫这一步棋不得不说还是走得不错的,抢先将孩子放天章眼皮底下养着。将来天章必然要挑一个孩子过继,那这个孩子可占了大大的先机。
天章面上也有些阴晴不定。
他一时是有些伤心。他对几个侄子向来不错,没想到齐修豫还是迫不及待地算计。但他也知道齐修豫向来粗枝大叶,并非心思机巧之。这步棋虽然走得粗鲁,但其实想得很远,实是妙招。
但不管是谁给齐修豫支的主意,总是齐修豫自己提出来的没错。他没有那份贪心,就不会被鼓动。
天章想到此处,淡淡道:“有这份心就好了,何必折腾孩子。大热天的搬动起来也不甚便利。”
齐修豫还欲再言,他的王妃本就舍不得自己儿子,连忙应了天章的话,就将此事揭了过去。
齐修豫夫妇带着孩子走了,天章才松懈下来,腹中忽然又感到了那种温热的跳动。他呆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候就看见傅冉正眼巴巴地盯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
天章心中一软:“怎么了?”
傅冉低声道:“别为了汝山王的事情生闷气,他就是个糊涂虫,为他生气不值得。”
天章点点头:“知道。”
遂不再提齐修豫的事情。晚间上了床,天章又不肯与傅冉行房。傅冉终于憋不住了。
他用手指戳了戳天章的后背。
天章含糊道:“不是说了么,今天不行。”
傅冉瓮声瓮气:“说说话也不行?”
天章这才慢吞吞转过身来面向他:“说什么?”
“新换的冰器怎么样?”
“挺好。”
“晚上吃的香糯饮如何?”
“尚可。”
“是不是感觉到胎灵了?”
“……”
天章不说话了。傅冉一把握住他的手:“是不是?”
天章吭吭咳了两声:“不知道……”
傅冉刷地起身,天章拽住他:“要干什么?”
“宣御医。”
天章不许:“等等!”
傅冉停下来,看着他,天章却说不出要等什么。
两就这么对视着。傅冉忽然明白了,天章是害怕。
傅冉克制住自己的急切和焦急,他抚着天章的肩,低声道:“睡吧,好好睡一觉。”
天章闭着眼睛,声音有些发虚:“不大睡得着。”
傅冉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肩,低声道:“会陪着……不会有事。”
天章嘴角露出了很浅的笑容:“过去仿佛听过这句话。”
傅冉也笑了:“过去好像还真的说过。”
十多年前的夏夜,没有华丽的冰器,没有芬芳的熏香,他们一起赤着脚坐石台阶上乘凉,身边燃着驱虫的艾草。月色和娉婷一样温柔,天章觉得自己永世都不能忘。
“那时候说过,而且也做到了。如今仍如是。”傅冉说得诚挚而肯定。
天章睁开眼睛,向他疲惫地笑了笑。
第二天一早,他们召来了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