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春见峰哥儿娘的表情,知道她心里是满意的,故意笑道:“嫂子早上吃了东西没有?思琴一早蒸的水晶饺味道很是不错。”还未等峰哥儿娘搭话,就吩咐思琴道:“把你早上做的那几样点心端过来,给你瑜大奶奶尝尝。”
思琴应了一声,撩起帘子出去了,没一会儿功夫便回来在等峰哥儿娘手边的高几上摆上了四样点心:丹桂花糕、水晶饺、糖蒸酥酪、虾饼。峰哥儿娘因惦记着来和姜玉春说儿子的亲事,一晚上也没睡好,翻来覆去的想说辞,直到天明才打了个盹儿。早上起来发现睡的有些迟了,又匆匆忙忙洗漱了,早饭也没好生吃两口便赶来了。原本心里装着事,也没觉出饿来,直到思琴将热腾腾的点心摆上来,她肚中似乎察觉一般,竟然咕咕地叫了两声。
姜玉春只装没听见,笑着劝道:“这些小吃食刚蒸出来,味道正好,平常你忙里忙外的也没功夫做,今儿趁着热多吃两个,纵便是早上吃了饭也不怕,这点心才多大点东西,吃了也不占地方。”峰哥儿娘听了道了谢,也说尝尝思琴手艺。拿着筷子夹了一个水晶饺到小碗里,慢慢地咬了一口,只觉得口干爽滑,入口香气四溢,忙嚼了两下将口里的食物咽了,连声说好。姜玉春笑道:“我也觉得这个好吃呢。嫂子喜欢吃多吃两个。”说着又给思琴使了个眼色,思琴会意,待峰哥儿娘刚吃完那个水晶饺,又给她夹了一个。
峰哥儿娘每样都吃了大半盘子,这才觉得饱了,放下筷子用手帕拭了下嘴角,方才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笑道:“这思琴做一手的好点心,我这吃了就住不下嘴了,倒叫二奶奶笑话了。”姜玉春笑道:“自家人有什么好笑话的,你吃的香甜我才高兴呢,说明没把我当外人。”说话间,思琴指挥着小丫头撤了吃食,又摆了果子上来,自己将峰哥儿娘手边半凉的茶换上新的,这才又立到姜玉春身边。
峰哥儿娘吃了半盏茶,将茶盏放下,脸上略带了两分尴尬,犹豫了许久方才道:“有件事想和二奶奶商量,就是不太好说。”姜玉春笑道:“呦,自己家人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只管说便是。”峰哥儿娘虽见她这么说,却依然没开口。姜玉春看了眼思琴,吩咐道:“昨儿想起来那一匣子手帕子还没找出来,你开箱子找找出,若是找到了,拿几个送瑜大嫂子。”思琴知道这是叫她回避,忙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带着小丫头都下去了。
峰哥儿娘见屋里没旁人了,这才开口道:“论理我是不该张这个口的,峰哥儿瞧上奶奶屋里的思琴了。昨儿他一说我就骂他,哪有侄子张口要婶子屋里的人的。峰哥儿说,他也没旁的心思,是想一心一意求娶思琴为妻。我想思琴是二奶奶的大丫头,一般大户人家奶奶的大丫头主子都是有安排的,我怕贸然张口惹了二奶奶不高兴。可峰哥儿这孩子二奶奶也知道,是个实心眼的。这两年为了他的亲事我操碎了心,如今好容易看上一个,我只得来帮他问一问,只求二奶奶别怪罪就是。”
姜玉春听了点了点头,半晌说:“嫂子不是旁人,我也不说那些客套话,就直说了:思琴是打小就服侍我的,容貌、性子都是一等一的好,这些年服侍我也十分尽心。原本她年龄也大了,我也正琢磨她的亲事呢。且不和你说我原先是怎么打算的,若是把她许给峰哥儿当正妻,我是愿意的。只是瑜大哥是什么意思?说起来,咱们是正经亲戚,峰哥儿在咱家也算一个哥儿,但思琴却是丫头,我可不想她受委屈。”
峰哥儿娘叹道:“也就是二奶奶拿我当正经亲戚走,旁人自打他爷爷那辈就疏远了。我们家什么底子您知道,我家当家的也是个老实的,对这事也没什么意见。说起来,思琴虽是个丫头,但跟着二奶奶长大,也是娇生惯养的,又识字会算账,能给我们峰哥儿,还是委屈了她呢。”
姜玉春笑道:“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若是两人以后恩恩爱爱我看着也高兴。峰哥儿是个吃辛苦的孩子,他二叔也说他将来必有出息。只是若是他年峰哥儿得意了,嫂子可别又嫌弃我们思琴是丫头出身才好。”
峰哥儿娘忙起誓道:“我是那样的人吗?若是那样,只管让老天拿雷打我。”姜玉春忙拦着:“您看,咱这好生说着话,起什么誓啊。倒让我臊得慌。”峰哥儿娘叹道:“我虽是一辈子苦过来的,但也不是那等踩低捧高的人。思琴进了门就是我正经媳妇,将来若是峰哥儿有二心,别说旁人,我头一个就不依他。”
姜玉春点了点头,笑道:“有嫂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我也不能亏了峰哥儿,回头我叫人销了思琴奴籍,收她做干女儿,正正经经让她嫁入你家。”峰哥儿娘原本只以为思琴能销了奴籍,没想到姜玉春倒愿意收她做干女儿,当下喜出望外:虽然二奶奶同思琴年龄相当,但有这个名头儿在这,便是代表着思琴后头有二奶奶撑腰,她那些妯娌间就想挤兑她娘两个儿,也会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底子。
两人商议定了,姜玉春扬声喊了句:思琴。思琴正在外头屋子炕上坐着绣花,听见屋里头叫她,忙放下绣架子穿了鞋过去。姜玉春见她,笑着将她拉到跟前,和她说道:“和你说个喜事。”思琴一愣,抬头见峰哥儿娘也喜吟吟地看着她,顿时有些不自在,刚要夺手出去,姜玉春就拽紧了她的手说:“瑜大奶奶儿想让你做她儿媳妇,你怎么想的?”
思琴闻言,红了脸低头不语,姜玉春拍着她手笑道:“是正经儿媳妇,你若是没意见,我便替你应了?”思琴脸越发地红,低着头,半晌才声音轻如蚊喃地说:“愿凭二奶奶做主。”她这话一落,姜玉春还好,倒是先把峰哥儿娘乐坏了。姜玉春见状笑着推思琴道:“去给你婆婆行礼去。”思琴红着脸,在峰哥儿娘面前福了一福,峰哥儿娘忙拉住她,拍着她手背,连声说:好孩子,好孩子。
两人虽私下应了婚事,但该有程序还是得有,这边瑜大奶奶告辞回了家,姜玉春就带着思琴、素儿几个丫头往老太太房去了。此时正是上午时候,大奶奶孙氏忙着操持家务,三奶奶于氏在自己院子里哄儿子玩,老太太屋里并无旁人,因此见她来了,丫头都笑道:“老太太正说闷了,可巧二奶奶就来了。”
老太太在屋里坐着,听丫头外面笑着说:二奶奶来了,也欢喜起来,忙叫进来,见姜玉春带着丫头进来,笑着招手道:“你早上请了安,在家里吃了饭也不好好歇歇,怎么又过来了?”姜玉春行了礼,在老太太下首的椅子上坐了,说道:“上午后街上的瑜大嫂子过来了,我同她说了会话,她家去了,我想着也没别的事,便来找老太太来说话。”
老太太靠着垫子,听她说瑜大奶奶,想了一回儿笑道:“是后街北面瑜儿家的媳妇?你乍一说我还没想起来是她。”姜玉春点头道:“是那户,这不二爷想带着她家峰哥儿做生意嘛,当娘的惦记,多来我这儿问问,顺便说说话。”老太太笑道:“亲戚家能帮衬就帮衬,那峰哥儿也是吃辛苦的孩子,当初那么小年纪,靠着天海给的几两银子担着货去卖,我听了也挺不落忍的。可这过日子讲究救急不救穷,平日里能帮衬就帮衬,可是真正能过上好日子还得靠他们自己家努力才成。”
姜玉春点头道:“正是老太太说这话。二爷看好峰哥儿,时常叫峰哥儿来家里吃饭,这瑜大嫂子得空也常来找我说话,这不上午刚和我说了个事,我想着和老太太说一说。”老太太听了笑道:“什么事啊?那瑜儿的媳妇,逢年过节也来给我磕头,我有印象的,不是那种不知礼的人,若是有什么事求你,你应了就是。”
姜玉春笑道:“瑜嫂子看上我身边的思琴了,想求了去给他家峰哥儿当媳妇,说待成了亲,就叫两口儿跟着二爷到扬州做生意去。”
老太太闻言一愣,先抬头去看思琴,只见她红着脸微低着头,倒真是一副好颜色。又想起她平日里看着也稳重,对待小丫头也和善,确实是个不错的好姑娘。只是……
老太太寻思了半晌,到底叹了口气,和姜玉春道:“说起来我和瑜儿他奶奶还是正经的叔辈妯娌呢,就他爷爷是个败家的,你看到如今……”老太太看了眼思琴,到底没继续说下去,只道:“那边到底是个亲戚,你打算怎么把思琴嫁过去呢。”
姜玉春忙说:“我想着给思琴脱了籍,收做干女儿。到时候让瑜嫂子打发媒人来提亲,正正经经地将思琴嫁过去。”
老太太点了点头,问:“她那卖身文书,你带着呢?”姜玉春看了思琴一眼,笑道:“可不是嘛。说起来这事还巧了,这次回老家,想那常用箱子里头都是经常使的东西,也没拾掇,直接上锁带着来了,可巧那身契匣子就在那里放着。”
老太太说:“合该着的缘分。回头你收了思琴当干女儿,我拿钱摆两桌,也叫家里人都知道知道,等思琴嫁出去的时候,瑜儿他两口子也有脸面。回头再我打发人给瑜儿家送一百两银子去,置办些东西好办亲事,你给思琴的嫁妆也好生准备,若是银子不够,只管问我要就是了。”
姜玉春笑道:“看老太太说的,我连这几个钱还没有嘛?况且思琴服侍我这么多年,我还能亏待她不成?老太太只管放心就是了。”
老太太听了这才罢了,又叫思琴到跟前,从匣子里拿了个金镯子套她手腕上,拍着她手背道:“你是个有福的,有个好主子替你打算。将来嫁过去以后好好伺候公婆照顾丈夫,往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思琴谢了赏,行了个礼又退到一边。
老太太叹了口气,和姜玉春说:“说起来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想起他们家来,我心里也不好受。”姜玉春忙劝道:“我听二爷说,咱家没出五服的亲戚里,落魄的竟有二十来户,老太太若是为他们担忧,还不得愁坏了身子。你看瑜大嫂子家以前穷成什么样,可现在靠着峰哥儿的努力,也好歹让家里衣食无忧了。等娶了媳妇,跟着二爷好好做生意,出不了两年就能盖起大房子雇的了丫鬟小厮了,这好日子不就又来了。若是家里子孙只靠着族里的接济过活,不肯出去赚钱,那肯定日子越过越穷,就是我们家再怎么富裕,也只能逢年过节的帮衬,平常的日子不还得靠他们自己过。”
老太太听了点头道:“是这个理儿。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带思琴去和你家太太说一声。”姜玉春听了便起身,辞了老太太带着思琴等人出来。
这众丫头听闻思琴的事,个个心里都有思量,有的觉得靠思琴的容貌和姜玉春的宠信,若是跟了二爷不就是现成的主子,何苦还受两年罪。有的觉得思琴好运,这眼看着脱了奴籍,嫁了人就是正经夫妻,那峰哥儿听说也是努力的,将来有了钱不就是正经的主子奶奶。
且不管其他怎么想,玉棋、巧书、云画个个都是欣喜不已,都私下里和思琴道喜,几个人嘻嘻哈哈也不知嘀咕什么。素儿一边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太太的意思她是知道的,想把她给二爷当身边人,可如今也没什么由头,二奶奶的亲哥哥又来徽州上任,太太也不敢这个时候招二奶奶不痛快。可等二奶奶自己提这个茬?素儿看着二奶奶又不像有你那个意思的。若是她想给二爷身边放人,那思琴、玉棋几个不比她强。可看二奶奶意思,竟是要将她们都嫁出去。等二爷揣摩太太意思和二奶奶提这事,素儿觉得希望更渺茫,平时在屋里,二爷的眼睛除了在二奶奶身上,旁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她到二房里这些日子,虽然大丫头们不说,但她也能看出来二爷、二奶奶如何恩爱的。有时候小丫头嘴碎,听那话头,似乎在扬州宅子里,那几个姨娘也都是不得二爷的宠,二爷是一心扑在二奶奶身上的。
姜玉春纵着几个丫头嘻嘻哈哈说完了,才笑道:“这还在外头呢,幸亏没人瞧见,要不然还不得说你们没规矩。好了,赶紧到太太那去,说完了话咱好回家吃饭去。”几个丫头这才住了嘴,又扶着姜玉春往太太屋去了。
太太听了这事,倒没老太太感伤那么多,只说:“既然瑜儿他们两口同意便成。”又赏了二十两银子给思琴,听姜玉春说老太太让摆酒席,便翻了翻黄历:定在三日以后。
姜玉春回房以后,便拿了思琴的身契,打发人去府衙备案销奴籍。如今姜玉春亲哥哥是徽州同知,这等销奴籍的事,只花了半天时间就给办好了。虽然这几日思琴还在姜玉春身边伺候,但却不再是奴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