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吃完了撤饭桌,华铜拿了甄三留下来的木匠工具就去后山伐木,梧桐村和榆钱村就只隔着这座后山,华铜对这里惯熟。所以也不用其他人带路,他自己驾了驴车招呼一声就走了。
甄四终日在家编竹篓,甄知夏来的时候,他正在屋里煮篾片,煮熟的篾片,编起篮子来不容易虫蛀,才能用的久。
凭良心说,老宅五间屋子,最差的就是甄四住的这一间,背阴潮湿地方小,里面的家具更是简陋到令人发指,整间屋子就一张木床一张木椅和煮竹篾用的炉子,到了冬天最多多一个铜盆取暖,去掉这些,只有堆满小半个屋子的竹篓和劈的半开的竹篾。就这么间屋子,甄四一住就住了近二十年。
甄知夏在心里叹息一声,她觉得甄四像是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缺失营养的白蘑菇,清秀的脸孔一点儿血色都不带,哪里像个正当年的年轻人。
“四叔,你还想继续学木工么?”
甄四怔了怔,待弄明白甄知夏的来意后,他激动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好好,我跟你走。”
忙不迭的灭了炉子,甄知夏看他吃力的弯下跛足,极其小心的从床底下翻出一套木匠工具,心里忍不住一酸。
其实甄四比她们更可怜吧。
华铜是被村里的孩子们一路上拥簇着回家的,该说他力大惊人,他去了后山半个多时辰,居然砍了一颗一人抱粗的大树,几个大枝桠被砍了丢在驴车上带回来当柴烧,那大树干则被他一头搭在车上,一头自己扛在肩上,徒步运了回来。
见到华铜“嘿”一声毫不费力的抱起大树干,除了宋梅子,院子里其他人的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
宋梅子得意道:“我第一次看见他一个人扛了只百来斤的野猪下山,比你们还吃惊呢。”
甄四干搓着手,拿起方才李氏倒给他,还来不及喝的胡荽水递了过去:“妹夫,喝杯茶吧。”
华铜从甄四脸上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羡慕,便干脆的接过粗瓷碗一口喝干。
甄知夏在桑梓树地下磨磨蹭蹭的看小姑夫刨木打床骨架,真真一个铁钉子都不用。李氏洗完碗,合着宋梅子把两个奶娃子都哄睡了,见甄知夏还没有进屋的意思,就隔着窗棂催她:“知夏回来,别给你小姑夫和四叔添乱。”
甄知夏吐吐舌头,朝着低头干活的华铜轻声道:“小姑夫,你抽空给我做一把弓箭吧,我想练练手。”
华铜诧异道:“你要弓箭干啥,这可不是姑娘家玩的东西。”
“我知道,所以才偷偷和小姑夫你说么,小姑夫放心,我不会闯祸的,我当你答应了啊。”不等说完,脚下一溜烟就往屋里跑。
华铜无奈的笑一下,梅子这个侄女儿倒是真能淘气,做个就做个吧,顶多削个木棍子当箭给她玩玩,想来也兴不起啥风浪。
三天后,甄知夏千盼万盼的,接过小弓就鼓着小脸:“小姑夫,你这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吧。”她还特地从屋里拿出一个锅盖大小,草绳编的靶子:“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做好的,小姑夫你看看,这靶子还用的到么。”
身高八尺有余的汉子一头汗,看着这个才及自己腰带高的小姑娘,一脸无奈道:“你咋还做了这个,你这丫头到底想干啥?”
甄知夏扭曲了小脸开始打苦情牌:“爹早早就答应我的,不过还没来得及,他就……。”
华铜拿这个长得娇滴滴,性子却异常顽劣的侄女儿毫无办法,一听她把才走的姐夫都搬出来了,忙应道:“行行,我再给你做两只箭,但这弓够你用了,再大你也拉不动。你可要答应小姑夫,这可不能拿来伤人,会出人命的。”
甄知夏一咧嘴,摆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小姑夫放心,我保证不闯祸。”
摸着手中异常光滑,连根毛刺儿都不见的小弓,甄知夏乐的喜眉笑眼,当年获得全省业余武术竞技亚军,她用奖金又报了个箭术社团,刚刚练得手头发痒就穿越了,这可是第一次,有机会一续前缘。
眼下不过八月,后山的野菜已经重新长了一波了,家里一下子添了好几口人,不光光是米面,连田垅里的蔬菜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
甄知夏借着挖野菜的由头,藏了弓箭和靶子去后山。因为一身雪白孝服很是惹眼,甄知夏怕村人说她热孝期间热衷娱乐,直走到黄褐土路被绿草掩盖,放眼望去全是高树才停下脚步。
这里总安全了吧。
找了个高度合适的枝桠拿绳草绑了靶子,甄知夏站远了十来步,拉弓满弦放箭一气呵成,一声低啸,箭羽就轻轻松松射中了草靶子。
不错,虽未中靶心,这射箭的手感倒是还没忘干净。
连着射箭拔箭,拔箭再射箭,随着射箭的感觉越来越到位,甄知夏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忽听脚跟后头刷刷的草动声,她猛地一惊,尖叫着跳到身旁一个大石块上,惊疑不定的看了半天,却见十几步外,一个灰突突长耳朵的小东西跳着跳着跑开了。
甄知夏懊悔的大叫起来,这分明是兔子!
还未进深山就遇到了兔子,看来这后山果然是个宝贝,当下甄知夏连射靶子的心思也没了,拿了轻弓左顾右盼,一门心思想寻着什么猎物当一把猎户的瘾。
不觉越走越偏,甄知夏环顾四周全然无二的景致,不由微微心慌,忽的眼角撇到树丛中一大片波动,她下意识拉弓射箭,有一个小小灰影直直坠下,她不禁热血沸腾的奔过去,却是一只小小麻雀被她的箭羽击了下来。
原来方才树丛里动静那么大,是一群麻雀惊飞。梧桐村的农户向来不喜欢麻雀,因为它们不单单吃虫子,地里的谷粒和种子也喜欢叼啄,数目一多对庄稼危害极大。村里的规矩是,哪个孩子捉到了麻雀,都是可以随意烤着吃的。
甄知夏伸出两指捏着箭羽,笑的像个小傻子,深深自觉天赋异常,几乎要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三丫头。”
正在她无比得意之时,一个清亮声音忽的钻入耳朵。她疑惑的扭头一看,莽莽丛生的浓绿中似有人影浮动,且正朝着她走过来。
甄知夏第一个反应便是恐惧,一时分不清是人是鬼,她下意识喝道:“谁在哪里?”
待那青绿色身影走得近了,甄知夏才猛的松了绷紧的脊骨:“小大夫你这般神出鬼没可真要吓死人的。”
许汉林笑道:“这话可冤枉我,我早就和你说过,我时不时就要来后山采药的。”
甄知夏朝着他前来的方向疑虑重重的看了好几眼:“小大夫你莫不是有千里眼,这么远也能看清是谁?”
许汉林摇摇头:“你这一身素,老远就能看见了,我还好奇呢,你做什么这么高兴。”
甄知夏当即献宝似的把那麻雀递上去,在许汉林眼前狠狠晃了几晃,麻雀的小脚差点儿撞上他的鼻尖:“我在这儿练箭呢,谁想居然打了个麻雀下来。”
许汉林含笑看着甄知夏圆睁的杏眸,那里写着表扬我快表扬我,他便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好本事,一个生手就能打麻雀了,要是练几日只怕这山里的老虎看见你都要跑了。”
甄知夏自动忽略他话里的调侃成分:“呐,遇见你也是凑巧,俗话说见者分一半,你带我出山,我分你一半烤麻雀。”
许汉林忍笑:“你迷路了?”
“迷路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里的树啊草啊,长得都差不多,不认得路不是很正常么。”
但是我就不会迷路,许汉林微微垂下眸子,看着她飞快开合的红菱小嘴,点头道:“有道理。”
果然带她出了林子,甄知夏一眼看到之前挂在树上的草靶子,甄知夏意有所指道:“也就是第一天练习还用的上靶子,以后我可以直接射活物了。”
许汉林知道她是故意提及自己是第一次射箭,便顺口道:“想来你对射箭有天赋,有空倒是想请你指教请教。”
“小大夫也想学射箭?”
当然不想,学习医理就占用了他绝大部分时间,只是一对上甄知夏春花般灿烂的笑颜,许汉林舌头打了个结,拒绝的话出口就变了:“嗯,想学。”
甄知夏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才笑道:“看你是个聪明的,我就教你。”
上回他说她自学认字想来不笨,才没几日她就把话还给他了。
许汉林忍不住低头微微一笑,再抬起来,神色又恢复成淡淡的满不在乎:“先把麻雀烤了吧,这活儿我顺手。”
甄知夏把麻雀连着箭羽递过去,许汉林接过来找了就近的溪水处,拿随身采药的小锄头抛开麻雀肚子,清理干净后,又从腰间的小竹楼抓了把叶子塞进麻雀肚子。
“你这是做什么?”
“放着一起烤,不加调料也好吃。”
甄知夏背着手看他又往麻雀身上涂了厚厚一层湿泥,看来是想照着叫花鸡的方法烤了。
甄知夏这几日没少吃野猪肉,看到这里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我先去练箭,你弄好了就过来,我教你射箭。”
从背后看她欢快的似白鹭般跃入丛阴,许汉林不自知的舒展了眉眼,只觉得笑意盈喉,一种不太熟悉的欢快似要溢出来一般。
甄知夏眯起一支眼,用力拉起满弓,嗖的一声,箭羽重重钉入草靶子。
离开靶心何其近。
再拉弓,放手,正中靶心。
甄知夏长出一口气,将轻弓往一旁已经站了会的许汉林递过去:“你来。”
许汉林到底是男孩子,力气大些,轻轻松松就拉到了甄知夏用力才拉到的满弓,但是显然准头不够,一箭下去,连靶子的边儿都没擦着。
甄知夏又递上去一支箭,这次白白小手拉着许汉林的手指,一根根教他该如何摆置。
甄知夏的头发已经长长了好些,几缕秀发不安分的钻出素布裹头,轻飘飘的擦过许汉林的脸颊,将将这么一扫,痒痒麻麻的教他的心跳快了好几拍,呼吸骤急。
“最重要是松手的一瞬间,一定要心平屏住呼吸,这样才容易射的中。哎呀,还没上次射的好。”
许汉林见她懊恼的鼓起嘴,挺翘的鼻尖上光影斑驳,说不出的可爱动人。
这一次,他还是真心想学射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