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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9

上海。

飞机要降落浦东机场时,程迦看到了海。她忽然意识到,他在长江源,她在长江尾。一条水连着,从西到东。

落地后,程迦给彭野发了条短信,三个字:“我到了。”

很快,彭野的短信回来了,一个字:“好。”

程迦收起了手机。

机场太大,走出去有一段距离。

程迦拖着登机箱走上自动人行道,她安静站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打开地图,即使在手机上,长江也很长。

她无意识点了根烟,眯起眼睛想着昨晚,皱巴巴的帆布帐篷,长江源的夏夜星空。

身后人的箱子滑过来撞上她脚踝。

“对不起。”声音有点儿耳熟,把程迦的思绪拉回来。

她回头,看到了江凯。

似乎还是老样子,高瘦的个子,阳光学长的相貌,多了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眼神笔直而惊讶。

程迦呼出一口烟:“不认识了?”

“迦迦……”江凯张口结舌,竟似十分惊讶。

程迦看到面前的烟雾,忽然意识到在机场,转手掐灭了香烟。

而对面一贯口齿伶俐的男人有些语无伦次,“你……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自动人行道到了尽头,程迦拉着箱子往前走,淡淡一笑:“你不知道我还在上海?”

“我知道。但上海太大,多少年也再没运气碰上。”他语气平静了,却隐有不甘。

程迦没说话,走上又一条自动人行道,站定了;江凯没上去,在一旁走,隔着一道栏杆,与她并肩前行:“我在香港看了你的摄影展,很棒。”

“谢谢,我知道。”程迦说。

江凯愣了愣,忽而就笑了:“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嚣张,那么跋扈。

“我挺喜欢原来的样子,就没改。”

江凯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原来就很好,不用改。”

曾经爱得刻骨铭心,谁料半路不得善终。

他不负她,他没给过王珊半点希望与暧昧。当初谁也没有错,错在太年轻。承受不住一条人命。

出了机场,程迦立在出发口等方妍,她再次点了烟。

江凯没走,陪她等:“那天我跑去香港,以为会见着你。你有在散场时留下看展览的习惯。结果没遇到你,遇到了徐老头。”

徐老头这称呼让程迦恍惚一阵。那晚她去了西宁。

她抽着烟,没说话,没看他。风吹着烟雾和发丝,萦绕在她白皙而棱廓分明的侧脸。

江凯忽而微笑:“迦迦,你还是那么迷人。”

程迦这才扭头看他一眼,说:“谢谢,我知道。”

他笑笑,问:“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最近好。”程迦说,“你呢?”

“还行。……还是一个人。”

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程迦没看他。

她立在风里,平静地呼出一口烟:“遗憾。我不是一个人。”

她看见方妍的车,伸手招了招,转身把烟摁灭在垃圾箱上。出发口接人不能逗留,她拉着箱子要下站台,江凯追上去,迫切拉住她的手腕,终于说:“对不起。我当初不该对你避而不见。”

程迦抿紧嘴唇。

方妍停车下来,紧张道:“出什么事了?”程迦看她一眼,她又坐回车里去。

程迦挣开他的手,回头:“我前几天看到王珊的父亲了。”

江凯一愣。

“我向他道歉。”

“他怎么说?”

“他不原谅我。”

江凯脸色微僵。

“但不管原不原谅,生活都得继续下去,我也得往前走了。”程迦说,“江凯,我们都得继续往前走。”

我们不是圣贤,我们会犯错。但我们曾经的错,让今后的人生更清醒。

江凯心里一阵滚烫,张了张口:“当年我就找过王珊爸爸,给他道歉。他也没原谅我。”

程迦说:“原不原谅,王珊的死,都是时候该放下了。只是我该早点道歉,像你一样。而当初你甚至并没有错。”

江凯嗓音微哽:“我不该把你扔在一边。”

“我原谅你了,江凯。”

那一刻,他肩上所有的恩与怨,罪与罚,终于都放下了。

**

青海。

黄昏,格尔木医院后门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彭野坐在桑塔纳驾驶座上,紧盯医院后门。

上次安安去保护站找彭野,后者再次察觉到了有关黑狐的信息。

后来一查,果然,黑狐安磊的巨额钱款全在妹妹安安户头名下,警方监控着钱款动向,并未冻结。也监控了安安的电话,但黑狐一直没联系她。

直到彭野想到肖玲的手机。

很快有了新发现,肖玲昏迷不醒,可她的手机却有通话,最近的一次恰好被警方听到,

“……哥,你为什么总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见面再说。”

“我说了我不会跟你逃跑。”

“不是逃跑,我们去别的国家开始新生活。”

“这就是逃跑!”

“你想永远都见不到我?”

“……为什么你不能去自首?”

“安安,警察抓到我,我会死。我是你哥,你要送我去死?”

“呜……到底出了什么事?”

“来上次的饭馆门口等我,晚上8点。你不来,我就一个人走。这是我最后一次电话。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哥就不再管你了。”

“……你等我,我来……”

医院各处的门都有人看守,彭野目不转睛盯梢时,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他知道是程迦的短信,掏出来看,三个字:“我到了。”

他很快回了个:“好。”

十六好奇,这种时刻,彭野从不理手机的。

“哥,谁呀?”

彭野目不斜视:“轮到你管?”

十六嘿嘿笑:“前儿暴雨,你开车上哪儿去了?昨天也不在。”

彭野说:“休息。”

十六往后看:“尼玛!”

尼玛凑上来,认真地说:“七哥,我在你衣服内衬里发现了女人的头发。看颜色,是程迦姐的。”

彭野:“……”

尼玛:“哥,迦姐的头发怎么会跑到你衣服内衬里边去啊?”

彭野:“……”

十六杵他:“七哥,你这速度忒快,以后给兄弟们传授点儿经验。”

尼玛也说:“还有摄影展,那么多捐款和报道,可报纸上印不清,啥时候让迦姐过来给我们看呀?”

正说着,彭野严肃道:“出来了。”

十六和尼玛立刻警惕,盯着门。

后门人来人往。

“哥,哪个啊?”

“灰色外套的。”

彭野说的是一个散着头发戴着眼镜和帽子的女人,衣服很老气。

“那不是安安吧?”

“伪装了,是她。”彭野很确定。

十六立刻通知其他各门的弟兄。安安拦了辆出租车,彭野发动汽车,隔着一段距离追上。

但开了没多久,出租车开始七弯八绕。

彭野握紧方向盘,说:“她发现了。”

果然,不一会儿,安安下了车,拐进小巷子。彭野把车交给尼玛,和十六跟过去。

巷子错综复杂,烧烤摊,面摊,小馆子,住户,什么都有。

安安在里边迅速穿梭,时不时回头看。彭野和十六反应快,把自己藏得很好。可安安警惕性极高,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

巷子里杂物太多,彭野紧追不舍,十六却被甩开。

安安也不知自己感觉对不对,一个劲儿往前跑走,她过了巷子,跑到大马路上,隔着斑马线看见了她和哥哥曾经吃饭的饭馆。

门口正停着辆黑色的车,驾驶座上燃着烟,只看影子,她就知道是哥哥。

人行道灯变绿,她朝那辆车跑去,车里的人掐灭了烟,发动汽车。

“安安!”彭野喊她。

跑到半路的安安回头,惊慌的表情变成怔愣:“彭野大哥?”

身后哥哥也喊:“安安,过来!”

彭野瞬间加速冲过去,不是对安安,而是那辆车。

安安回头惊呼:“哥!快跑!”

人行道上绿灯转红,汽车开始行驶。

彭野从转弯的公交车跟前闪过去,肩膀猛地被撞到,人踉跄几下,公交急刹车。

车侧的小轿车视线不好,来不及减速,撞向彭野。彭野敏捷地跳起身,踩着车前盖,滚了过去。

一排车急刹,交通瘫痪。

安安尖叫:“彭野大哥!”

黑狐的车加速冲向红灯。彭野飞跃跳上行驶的轿车前盖,在一辆辆车顶上奔跑。

“哥!彭野大哥!”安安在十字路口穿梭的车流中追逐。

黑狐即将冲过红灯,彭野快追上,却听身后一阵急刹车,安安发出一声惨叫。

彭野猛回头,安安倒在车底下,一滩血泊。

彭野从车顶跳下来,冲去安安身边。

安安几近昏迷,紧紧揪住他的袖子:“别抓他……”

黑狐的车加速远去。

“操!”彭野骂一声,把她打横抱起来,穿过瘫痪的交通,奔跑去医院。

**

急救室的灯亮着,彭野倚在墙边,眉心狠狠拧起。

安安伤得很重,来的路上就完全丧失了意识。刚才给她签手术同意书时,他听护士说情况很危机。

医院走廊里极其安静,手术室门一开,彭野就转过头去。之前那位护士急急走出来,递过手术同意书:“签字。”

这是新的一份。护士见彭野似有犹疑,道:“这份是截肢的。”

“截肢?”彭野盯着她。

“病人左腿膝盖以下必须截掉。”

彭野握紧签字笔,盯着病人栏“安安”的名字,停了几秒。

护士急了:“签字呀!拖得越久,病人越危险!”

彭野抿紧嘴唇,飞速签上自己的名字。护士夺过同意书,转身进了手术室,门啪地关上。

彭野给十六打了个电话,不久后,十六尼玛还有部分警察都赶来了。

十六问:“跟丢了?”

彭野简短地说了一下情况。十六问:“安安没问题吧?”

彭野说:“截肢。”

“截肢?!”

“嗯。”彭野说完不多讲,转头看着武警同僚,驻守无人区巡逻队的队长郑峰说,“老郑,想办法把消息传给道上的人,就说安安‘病危’。”

老郑道:“行。”

在场的警察和队员们心知肚明。放消息,引黑狐出现。

桑央神色很不好,拉住彭野,低声道:“七哥――安安搞成这样子,黑狐要知道了,不得恨死了你啊。”

彭野哼出一声笑:“他和我之间的仇还差这一笔?”

尼玛还是有些焦虑,彭野揉揉他的头,道:“把心思都放在抓人上。黑狐一定会来。”

尼玛欲言又止,总觉得担心,但彭野不管他了,想出去抽烟,才迈步,想了想,

他又走到郑队长身边,勾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道:“老郑啊,兄弟跟你商量个事儿。”

武警的郑队长道:“回回说的是商量,其实就是找麻烦来了。”

“哈。”他没有笑意地笑了笑,“你说这黑狐,咱们不能总等着在无人区里撞上了开打。是吧。”

郑队长一愣:“你的意思是?”

彭野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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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0

上海。

程迦回到家把行李收拾一下,洗了个澡出来。方妍在给她泡茶,说:“这茶清热的。”

程迦走过去,端起那杯澄净像琥珀的茶,喝了几口,淡淡道:“味道不错。”

方妍笑了笑,两姐妹立在流理台两侧,面对面安静喝着茶水,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方妍一路上没提高嘉远的事,默认让它过去。但机场的一幕让她有些不安。

程迦斜眼瞧她似有心事,她坐上高脚凳,从抽屉里摸出一包新烟,撕开封口卷儿,道:“有话就说。”

方妍于是问:“机场那个男的,是那个青年指挥家――江凯吧?”

程迦呼着烟抬眉:“嗯。”

“程迦,现在接触他,可能对你的病情有反效果。”方妍说完,却又意识到不对,想了想,说,“不过看你当时对他的状态,你应该释然了。”

“嗯,我遇到更好的男人了。”程迦说,“――最好的。”

“你这次去西宁,是去找他?”

程迦抬眼看她。方妍心一紧,以为自己多话了,但程迦说:“是。”

方妍笑了,说:“程迦,你状态好了很多。”她想起父亲的话,对心理病人来说,最好的药是爱和关怀。她后悔曾经对她的粗暴治疗。

程迦抽着烟没答话,方妍说:“我这几天注意观察一下,如果你最近状态比较好,药可以开始减量。”

程迦点头:“好。”

方妍看一眼手表:“快6点了,我请你吃晚饭吧。你想吃什么?”

程迦想起长江源的篝火,说:“烧烤。”

方妍微诧:“你以前不是说烧烤不健康么?”

“那是以前。”程迦说着,点了点烟灰,问,“你喝酒么?”

方妍问:“红酒?”

“白酒。”程迦看她一眼惊讶,于是,“啤酒。”

方妍:“……”

程迦淡淡道:“不喝酒吃什么烧烤。”

“喝啤酒吧。”方妍说,她在手机上搜烧烤店,自言自语,“新天地附近有家……”

程迦摇头:“我看中了小区门口的路边摊。”

方妍一愣,半晌,想象两人坐在路边摊喝啤酒吃烧烤,觉得很有意思,她笑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