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识被领着越过一片茫茫迷雾, 不多时, 雾气消散,一个个鲜活生动的片段如同胶卷一般在他眼前延展开来。
这个由钟云从的触知力所开辟、周会的记忆所构筑的世界真实又虚幻,能看见所有的人物风景, 能听到所有的风吹草动,但这些就像是在你眼前播放的影像, 无论多热闹都融不进去,永远只是看客。
他们以周会的视角, 从他清晨睁眼伊始, 完整地经历了他的一天。
起床、穿衣、洗漱……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多不胜数,叫人不胜其烦。
他们感兴趣的并非是周会本身,而是他与任杰的交集, 在百无聊赖地与周会本人一起加速度过他的大半个白天之后, 任杰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记忆里。
钟云从与苏闲俱是精神一振,全神投入到他们的行程之中。
钟云从记得, 苏闲告诉过他, 这一天的五点前后是至关重要的时间点,关系着任杰清白与否。
于是,在他刻意地控制下,他们有条不紊地走完了一个下午,他的时间计算的正好, 停下来的时候,恰好到了四点五十分。
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加速, 甚至有意放慢了速度,尽可能地捕捉着任杰的一举一动。
而对于周会记忆的探测结果是——从四点五十分开始,一直到过了晚上七点,自黄昏到入夜,任杰确实都跟周会在一起,并没有分开过,其间任杰也不曾施展过异能。
“就这样吧。”过了那个时间段之后,苏闲主动从钟云从的精神世界里离开,相触的手掌也跟着分开,“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话音刚落,钟云从僵直的背脊蓦然一松,随后人就支撑不住了,歪歪地倒向一边,苏闲连忙扶住他的双肩:“很累吧?”
他的意识融在钟云从的精神力里,能够切身感受到他的疲乏程度。
他真的快把自己的精神力透支完了。
“我看,你得重新回医务室去。”苏闲叹了口气,他起身,接着把钟云从也拉了起来,“我送你过去……你还能走吗?我背你吧。”
钟云从面如纸色,眼底却满是笑意,他指着椅子:“不用,我坐着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苏闲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固执地往那里挪,他摇摇头,最后还是随着他的心意,扶着他坐下。
“你去跟任杰说一声吧。”他满脸疲态,眼睛却挺亮,“耽搁了这么久,他在外边等这,估计等的很心急。”
“哼,就算让他再等几个小时又怎么样?”苏闲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往门边走去了,钟云从不由一笑,真是嘴硬心软。
苏闲出了门,说了几句之后,很快又回来了。
“走吧。”他径直来到他面前,“我送你回去。”
钟云从一脸讶色:“回哪儿啊?”
“医务室啊。”苏闲说着背过身去,“来,我背你。”
钟云从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格外的不好意思,登时就面红耳赤起来,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不用……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背的……而且我也没什么事啊,用不着去医务室……倒是有点饿了,要不你陪我吃个饭吧?”
苏闲回过头,似乎有些无奈:“不要瞎逞强。”
“我又不是你……”他嘀咕了一声,眼看对方脸色不太好,又赔笑道,“那什么,我的意思是,让外面那些人看到也不太好啊……”
苏闲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想起他先前生疏刻意的模样,目光一沉:“这样啊,我知道了。那你自己回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说着就真的转身走了,钟云从吃了一惊,不明白他为什么说翻脸就翻脸,赶紧追了上去:“呃,那……不吃饭了?”
“吃什么饭啊?”苏闲步伐一顿,一声冷哼,“要是让人看到,多不好啊。”
他言毕即走,钟云从在原地呆立片刻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了,他好气又好笑:“我说你怎么抽风似的一阵阵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苏闲的手正搭在门把手上,听了这话,没忍住扭过头睨了他一眼:“谁抽风了?你才抽风呢!”
钟云从气极反笑:“苏长官,您这记性还真是……当初是谁俨乎其然地不准我提您的名头借您的光,否则就要找我算账……我可不得和您保持距离吗?”
苏闲身形一僵,沉默片刻,而后尴尬地轻咳一声:“是吗?……我说过这样的话?”
“……”钟云从先是绷着脸,可没绷几秒就破功了——他没憋住笑出了声,先是嗤笑,然后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到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真没想到我们不可一世的苏长官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哈哈哈哈!”
苏闲被他笑的恼羞成怒,却又不好发作,忍了又忍,最后捏着鼻子说了一句:“好了,是我误会了……你记得这句话,很好,继续保持吧。有事,走了。”
他正要拉开,不想手腕却被人扣住了,他呼吸微滞,侧过脸的时候,却是横眉冷眼地盯着胆大包天的家伙。
钟云从摆出一副嬉皮笑脸:“你这样误会我,一点表示都没有啊?”
“松开。”他语气冷淡,钟云从悻悻地松了手,却不放弃自己吃饭的计划:“你最近奔奔波忙碌的,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吧?现在食堂二楼还开着,一起去呗,我请客!”
苏闲瞥了他一眼,语声少有缓和:“我真的有事。”
他眼底的失望之色掩饰不住,却是很快换上了笑脸:“好吧,那我送你出去。”
苏闲挑了挑眉:“不是说好要保持距离的吗?”
钟云从哈哈大笑:“再避嫌的话,我怕我们苏长官又要生闷气了。”
……这家伙,来了这里之后,胆子见长啊!
他没好气地说道:“不用了,你自己去吃饭吧,我还要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找训练营的负责人问一些事。”
钟云从“哦”了一声,他也不再耽搁,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外头那些人还在。
苏闲有点意外,除了项羽之外,其他人明明说过可以走的,却没一个人听话的。
钟云从也就慢了一步,一出门就和任杰那张欲说还休的眼睛撞了个正着,冯小山也就罢了,这家伙怎么也还在?
“钟云从!你没事吧?怎么在里面呆了这么久?”冯小山急不可耐地蹿到他身边,“那个苏长官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钟云从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敲了苏闲一眼,只见后者面色一黑,想来听到这话心情不太好。
他忍俊不禁,拍拍冯小山的肩:“我很好,别担心。苏长官他……人还不错。”
说着又用余光觑他,结果这一回却只窥见他的后脑勺,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家伙背过身去同项羽说话了。
“钟云从……”他正暗自郁闷的时候,冷不丁地听见了任杰的声音,他偏过脸,正好看见以柔悄悄推了任杰一把,而他那位室友仍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这次的事,我知道了……多谢你了。”
最后几个字简直跟蚊子叫差不多,不过看在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的份上,钟云从也没跟他计较:“没什么,周会的伤因我而起,帮你,也是应该的。”
任杰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但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以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索性推开他,自己走到钟云从面前,深深鞠了一躬:“他那个人不会说话,我代他向你道谢。”
钟云从慌忙制止以柔:“我说了,是应该的,可受不起这种大礼!”
如释重负的以柔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话,过了一会儿,便与任杰一起离开了。
“咱们也走吧?”冯小山扯了他一下,钟云从的目光正围着某人打转呢,眼瞧苏闲他们也要走了,高声问了一句:“那什么,项羽,你往哪儿去啊?”
他刚问完,就发现某人的脚步一滞,他暗笑:看,我可没问你啊,我问的是项羽。
项羽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哦,头儿打算去找训练营的负责人要所有异能者学员的资料……”
“我们办案的细节,可以随便跟不相干的人说吗?”苏闲冷冷地打断他,项羽挠着头笑道:“可小钟他也不是外人嘛……”
“回去之后,给我写份书面检查,不少于两千字。”苏闲丢下这句话便自顾自地上楼去了,剩下项羽冲着钟云从皱着一张苦瓜脸:“哥哥被你坑惨了!”
说完慌忙追上上司:“头儿,两千字也太多了吧?能不能少点?我认识的字加起来都不到两千啊……”
“下次请你吃饭好了。”钟云从耸了耸肩,身边的冯小山一脸懵逼:“咦,你们认识吗?”
钟云从但笑不语,冯小山伸了个懒腰:“哎,咱们也走了吧?”
“陪我去食堂一趟吧。”
冯小山想到他今晚好像没来得及吃饭,以为是他饥饿难忍,便欣然允诺:“好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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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训练营负责人交涉完毕之后,苏闲从对方手里接过一本厚厚的名册。
“所有异能者学员的资料都在里面了。”训练营的负责人告诉他,“他们的姓名出身,包括身体数据、异能种类都在这上头,但与时间有关的异能,就任杰一个。”
苏闲眉宇间蒙着一层阴霾,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您了。”
人高马大的负责人摆摆手:“应该的。”
就在他准备再寒暄几句送客的时候,苏闲忽然问了一句:“那个周会,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负责人听这一位倏地提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外甥,以为他那些诸如“我舅舅是这里负责人”之类的浑话传到治安官耳朵里了,浑身一凛:“他啊,我们肯定会按照规定来处理的,绝不会徇私,您放心!”
苏闲“嗯”了一声,负责人正打算擦把冷汗,猝然又听到他问:“我听说,他的父母是综管局的官员?”
“……是的。”负责人的冷汗涔涔而下,“不过我这边不会让他们插手的……”
“是这样的。”那位治安官笑吟吟地对他说,“如果他们想找打伤他们儿子的人算账的话,让他们来找我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他们不服训练营方面的处理结果的话,那这件事就转交到治管局来好了。毕竟,周会也是异能者嘛,按照规定,我们想管也能管的。”
负责人倒吸一口冷气:“这种事不会发生的。”
“那就好。”苏闲笑笑,与项羽一起下楼去了。
只不过,刚走出办公楼,对面的一棵树后就闪出了一个人,一只手里提着袋子,另一只手不停地向他摇:“哎,那位长官,一起吃个饭吧?”
苏闲哭笑不得,心说,这家伙还真够执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