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云从连同小桃俱是一惊, 张既白只是冷眼瞧着他失控的举动。
不过姜岂言在一瞬间就把理智找了回来, 他受伤的那只手随意地在裤缝上蹭了两下,却是冲着张既白微微一笑:“我妹妹会活下去的,无病无痛地活下去。”
他言毕即走, 出门的时候正好与苏闲打了个照面,后者轻咳一声:“你就听次劝吧。”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 恍若未闻,苏闲皱着眉, 摇了摇头。
“执迷不悟!”张既白将手中的药瓶重重一顿, 蓦地抬起头,盯着还未回过神的钟云从,语气不善地问道, “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钟云从浑身一激灵:“啊……差不多了!您的医术杠杠的!”
张医生面无表情地指着姜岂言留下的那一地狼藉:“既然恢复的差不多了, 就去把那边收拾了吧。你也在我这儿蹭吃蹭喝蹭药好一阵子了,当是还点利息吧。”
钟云从泪流满面:“……”为什么老是让他去收拾烂摊子?
钟云从一边捡着碎玻璃, 一边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那个, 张医生,那位姜小姐……真的没救了吗?”
张既白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出奇地没有发怒,而是平淡地反问:“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钟云从登时哑口无言,从他之前那一番描述里看来, 姜楚楚得是绝症末期了。
“死亡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一直不明白, 为什么大多数人总是无法用平常心接受。”他一如既往的理性到冷血,“尤其在‘孤岛’这种地方,能活到正常寿命的一半都值得庆幸。姜楚楚现在不死,十几年后也会死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我想,人们排斥、抗拒死亡,一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钟云从自认到不了张医生的境界,便试着站在普通人的立场来解释这个问题,“二是不愿意失去深爱的人。这两种,无论是哪一种,都很恐怖啊。”
“是吗?”张既白扶了下镜框,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点迷惑的神情,“我倒是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
“哈哈哈……”钟云从干笑着,“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一件幸运的事啊……”
小桃弯下身,帮着他一起拾玻璃碎片,等到残局收拾完毕,张既白瞥了一眼门口:“行了,有些人应该等了很久了,有事的话就走吧。”
钟云从这才想起门外候着的苏闲等人,临了便有些好奇:“他今儿怎么在外边等?”
张既白冲他微微一笑:“因为治管局和狗,不准入内。”
钟云从被他笑的毛骨悚然,拉着小桃就往外走。
苏闲他们果然在外头等了好一阵子了,肩膀上积了一点雪屑,他们出去的时候,他和“贵宾犬”正在抽烟。
“苏长官。”钟云从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苏闲面色如常,点了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倒是他身边的女下属没憋住,噗嗤一笑,喷出一口薄烟。
苏闲用余光警告地瞥了她一眼,女人红唇一撇,又冲小桃招了招手,笑靥如花:“小妹妹,过来,陪姐姐聊聊天。”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她身上,女孩显然相当不安,她声音微颤:“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不会告诉你们,也不会和你们走。”
她的牙关甚至打颤,同时面对着两位治安官灼灼的逼视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害怕,可她依旧迎着压迫感与他们对视,而她的语气,如此的坚定。
不仅是苏闲他们,就算是钟云从亦是百思不解:“为什么啊小桃……他们是想帮你啊。”
小桃只是摇头:“不用说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她说着,怯生生地瞥了一眼两位治安官:“就算你们把我抓走,我也……”
“贵宾犬”怒了:“你这个小姑娘还真是给脸不要脸!你把我们治管局当什么了?”
“好了。”苏闲伸手阻止了面色不虞的“贵宾犬”,他盯着惴惴的女孩,目沉如水:“你放心,你没有违反任何法规,我们不会抓你的。”
他的宣告并没有让小桃感到轻松些许,她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
“但是,”他低沉地告知她,“我需要知道你不愿配合的理由。”
她眼睑微动,目光轻微地波动了一下,苏闲很容易就从其间看出了抗拒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与她拉开了距离,同时瞅了钟云从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揽着小桃的肩膀,轻声问道:“不能告诉他们,总能告诉我吧……到底是为什么?”
小桃仍是木然地站着。
钟云从无可奈何地回了苏闲一个眼神,苏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加把劲。
万般无奈之下,钟云从用一种很受伤的语气质问着:“难道……连我都不信吗?”
听了他的话,尽管明知道他是在装可怜的,女孩还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看着苏闲他们,一字一句说道:“我信不过你们。”
钟云从讶然失色,“贵宾犬”愈发怫然不悦,苏闲却是无动于衷,只是问她:“为什么?”
小桃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字斟句酌地开了口:“我不是什么离家出走的女孩,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是一项计划的产物……那个计划疯狂且不可理喻,充满了难堪和耻辱,我痛恨所有参与了这项计划的人。”
苏闲刚要出声,却被她急声打断:“你们不用问那是什么计划,我说过了,不会告诉你们的。至于为什么我无法相信你们……其实,我信不过的不是你或者那位姐姐,苏长官,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信不过的,是你们身上这身制服。”
“制服……为什么?”钟云从与“贵宾犬”尚不明其意,苏闲却是骤然变色:“你的意思是……莫非,有穿着这身制服的人参与到了那项计划里吗?”
小桃的嘴唇抿的紧紧的,她一脸戒备的神情,已然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可能!”“贵宾犬”怒不可遏地驳斥道,“凭你一张嘴就要将整个治管局拉下水吗?有本事就拿出证据!”
女孩摇摇头:“我拿不出证据,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
“贵宾犬”还要发作,却被苏闲伸手拽开:“算了。”
而后他走到小桃面前,直视着她的双目:“你说的那个‘计划’的真实性,以及治管局是否真有人参与,这些事情我都会一一调查清楚。最后,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如实作答。”
小桃呼吸一滞,眼神惊疑不定地从他面上扫过,最后终于点了下头:“你说。”
“‘暗影’的那场追杀,”苏闲沉沉开口,“是因为你吧?”
她面色一黯,再次颌首:“是。”
而后她抱歉地望着钟云从:“哥哥,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钟云从笑着叹气:“这种事,我早就猜到了。”
小桃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忽然转身就跑,钟云从诧异的同时也赶紧追了上去:“去哪儿啊你?”
苏闲按了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真够麻烦的。”
“贵宾犬”双手抱胸,冷哼一声:“这丫头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就是别想放到我那儿了……我不待见她!”
苏闲咧了咧嘴,他先前的确是这样打算的,他们都是男人,自然不方便照顾她一个女孩子,本想把她暂时安置到“贵宾犬”那里,保护的同时也方便监视,没想到这姑娘却是软硬不吃,棘手的很。
“那就让钟决定好了。”他最后耸耸肩,决定把皮球踢给钟云从,“反正她只相信他。”
而钟云从的做法则是——厚着脸皮去求张既白。
他本以为要费不少口舌,甚至都做好了在他那儿软磨硬泡一整宿的准备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张既白竟然同意的很爽快。
“可以,让她留下吧。”
见张医生变得如此好说话,钟云从不禁怀疑起他是否别有用心,毕竟之前,他对小桃的兴趣流露的很明显。
他瞄了一眼锤头不语的小桃,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张既白有些不耐烦:“你没事就走吧,我这里要关门了。”
“那个……”他吭哧了半天,还是壮着胆子说出了口,“你别对她做奇怪的事啊……”
这话一出,小桃一下子就尴尬起来,而张既白的脸色变得很危险:“你想说什么?”
钟云从见引起了歧义,急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您别老是想着解剖抽血啥的……真的很吓人啊!”
小桃哭笑不得,张既白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这么长时间了,你被我解剖过几次啊?”
钟云从赧然一笑,张医生登时翻脸:“滚蛋!”
他灰溜溜地出了诊所,意外地发现,苏闲还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