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铁路被炸成那样, 需要的炸/药量肯定不会少吧?”
回程的途中, 治安官们的话题仍是绕不开这两天的腥风血雨。
“当然了,”苏闲活动了一下脖颈,关节发出僵硬的响声, “关于‘暗影’冒着那么大风险也要从西城运过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也昭然若揭了。”
项羽倒吸一口冷气:“大批量的炸/药……看来是早有计划。”
苏闲长长地吁了口气, 眉宇间有些挫败之色:“还是我们的疏忽……否则的话,他们没那么容易通过隔离墙的。”
冰夷撇撇嘴:“那段太偏了, 我们的人的确没有每天都过去,算是咱们理亏吧……不过说到底,还是综管局的错啊!他们送过去的人昨天上午就被劫了,结果居然一直藏着掖着,如果不是咱们顺藤摸瓜查到他们那边, 估计这会儿还捂着呢。要是早点说的话,也不至于出那么大篓子。”
“最可恶的是,咱们想帮忙,那群小心眼的狗逼还不让!”项羽一想到不久前的事还是被恶心的不行, “真以为咱们惦记着他们那点权啊?”
冰夷冷笑:“纠察队是什么嘴脸你又不是第一天见识了,我看没那么简单,说不定还藏了什么猫腻, 否则至于那么急吼吼地赶人吗?”
一直默默听他俩发牢骚的苏闲听到这里的时候, 忽然就插话:“你说的还真有点可能。”
冰夷一脸懵逼:“我说的啥?”
“猫腻。”苏闲往后一靠,整个人懒洋洋地窝在椅背上,“虽然纠察队的行事作风一直很膈应人, 但也不至于连点轻重缓急都分不出来……丁成业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么蠢的人。除非……真不希望咱们查出点什么来。”
冰夷咋舌:“……不会吧,我就是随口一说,真被我说中了?”
项羽调侃她:“我觉着你可以摆个摊算命去了。”
苏闲笑了笑,旋即却是摇头:“话也不能说太死,毕竟现在也没什么证据……”
冰夷冷哼:“没证据不就是因为他们不让我们调查嘛!”
“其实,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苏闲掀了掀眼皮,眸光微沉,“‘暗影’最近愈发活跃,也让我见识到他们的实力,或者说家底……我一直在琢磨,他们的武器和资金到底是哪里来的?”
项羽同冰夷俱是一惊,下意识地对视一眼,苏闲薄薄的唇角轻轻提起:“搞出这么多大动静,没有钱可是行不通的……‘暗影’的经费绝对不少,你看他们配备的武器,比咱们治管局可阔得多。”
“那……他们的钱到底哪儿来的?”
他仍是摇头,还是那句话:“现在还不知道。”
两位下属都闭上嘴锁着眉头去深思这个问题了,苏闲忽然觉得车厢内有点太安静了,这才后知后觉地侧过脸瞥了一眼自己的第三位下属。
钟云从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讨论,这很不符合他的性格,苏闲本来纳闷着呢,结果看了眼才发现这人正打盹呢。
沉沉地阖着眼,下巴一点一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还怪可爱的。
想想也正常,昨天在医院走廊里守了一晚上,估计也没敢睡,一大早又被临时叫过来,听冰夷的抱怨,他们好像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
见他满脸疲惫昏昏欲睡的模样,苏闲不忍又无奈,心想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呢?一看就是蜜罐里泡大的孩子,本来应该一辈子都顺风顺水的。
他闭了闭眼,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目前为止,他根本无力改变钟云从的处境。
或者说,他希望改变吗?
他正沉重难受的不行的时候,左边肩膀蓦地一沉,他偏过头,发现那小子终于撑不住了。
苏闲不禁莞尔,不曾想,钟云从的反应倒没他想象的迟钝,很快就醒了,他惺忪地睁眼,发现苏闲正在盯着自己看,顿时就有些心虚了,他虚虚地扫了一眼前座的项羽跟冰夷,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小小声地说道:“刚睡糊涂了,不好意思,我会注意的……”
他一句道歉还没结束,苏闲就伸手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窝里:“想靠就靠,哪来这么多废话。”
钟云从一愣,随后一笑,安安心心地闭上眼:“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可惜他这个安稳觉还是没能睡多久,很快又被惊醒了——苏闲看过了通讯器里新发来的一条讯息之后,立时下令:“项羽,掉头,原路返回。”
“啊?回去干啥?”项羽吃惊归吃惊,并没有耽误转方向盘的动作,“难道是纠察队的孙子们又答应让咱们调查了?”
苏闲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还是注意到因为猛掉头而撞到车窗玻璃的钟云从,他一面帮忙揉着他的额角,一面叹气:“不,又出事了。”
钟云从在那一撞之后算是彻底清醒了,他一听苏闲的语气就知道不对劲,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怎么了?”
“丁成业那废物没管好下属,把一个女人活活打死了。”苏闲自认为大多数时候自己还是比较有涵养的,可知道纠察队干出的好事之后,也忍不住爆粗,“之后还有人冲市民开枪了……结果又死人了。”
钟云从登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么说,死了两个人?”
“恐怕不止。”苏闲两边的太阳穴都在突突跳个不停,他伸手揉了几下,症状也未能缓解,“据反馈,场面很乱,情况可以说是彻底失控了……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很容易出事的。”
他这话一出,车里算是彻底地沉默下来了,原先还算轻松的气氛也一瞬间变得无比压抑。
事实证明,苏闲的推测一点都没错。
两条人命激怒了原来就躁动不安的人群,他们开始袭击在场的纠察队员,他们手里虽然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但基本是拿到什么就把什么当武器,这里本来就是荒郊野岭,树枝石头都不少,加上人多势众,也给纠察队员们造成了十足的压力。
他们一开始还遵循着丁成业“无论如何不准开枪”的命令,上的是催/泪/弹和警棍,不过人实在太多了,把一部分熏得眼泪鼻涕之流的同时,另一拨人仍是精神百倍地对抗着。
在有限的催/泪/弹用尽之后,有纠察队员被一波飞来的石块砸的头破血流,终于还是有人为了自保,公然违抗命令。
在生命实打实地受到威胁之时,外加手里还握着枪,这样做似乎也无可厚非,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忍无可忍的一枪的确气到了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作用,让原本就不够理智的人们愈发陷入到狂怒之中。
整个场面如同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丁成业手脚冰凉,险些瘫在了地上——在听到那声枪鸣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控制住场面了。
“饭桶!你们整个纠察队都是饭桶!”最先主事的几名综管局的官员也被这阵势冲击的狼狈不堪,他们行色匆匆,看起来似乎是打算从这里离开,只是跑路的时候还不忘痛骂丁成业,“你就等着吧!我回去之后就向上头打报告,我看你这个纠察队长能当到什么时候!”
丁成业的面色阴沉至极,但也只是一刹那的事,他很快恢复到平日谦卑的模样,疾步走过去:“几位领导,你们就这样走了?那……这里怎么办?”
“不走的话等着这群暴民把我们吃了吗?”领导怒气冲冲地甩下一句话,“你们继续顶着,我已经跟局里上报了情况,很快会有人增援……我警告你,不准再弄出人命,否则就拿你的命赔吧!”
说完之后,那几个吓得够呛的官员屁滚尿流地跑了,丁成业盯着他们扬长而去的汽车,手里紧紧地攥着枪柄。
片刻之后,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而后转过头去,面对着暴躁的人群,再次朝天放枪,同时扯着嗓子嘶吼:“都他妈给我冷静一点!纠察队的不准开枪!不然老子先打爆你的头!”
尽管他这一番架势不小,可惜同样的套路很难再产生足够的震慑效果,枪声的余音很快淹没在人群庞大的怒骂讨伐声中,他的纠察队员们也越来越失控,已经不止一个人向市民开枪,死没死不清楚,总之见了血是肯定的。
而且,情势还有恶化的趋势——人数庞大,移动的过程中免不了拥挤推搡,时不时就会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丁成业循着声源望过去,却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头顶。
丁成业两眼一黑,恨不得也跟着领导们一起闪人,甩掉这个烂摊子。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了引擎声。
他遥遥望去,竟然是去而复返的治管局。
“真要命,比我想象的还要乱。”苏闲摇下一半车窗,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团混乱,可人都到了这里,也不能坐视脱缰的野马们继续疯,这个烫手的山芋不接也得接。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回过头看着他的下属们:“我们现在人不多,也就四个人,能力有限,注意不能对那些普通人下狠手,但也要注意自保……实在不行,拳脚还是可以上的。”
“打晕可以吗?”
“把他们扔出去可以吗?”
冰夷和项羽一个赛一个暴力,钟云从听得直咋舌,苏闲亦是按捺不住笑意:“少??拢?道镉忻挥写?泪/弹?”
“应该有点,但存货不多就是了。”冰夷耸耸肩,“这车长期开到西城,那玩意儿又不能对付异种。”
“全拿出来,接下来就自求多福吧。”
好像是开着玩笑就上了,可真正面对起暴动的人群,几名异能者亦有种势单力薄的即视感,何况还有条条框框束手束脚,着实是施展不开。
苏闲无奈之下改变策略:“那边有条山溪,冰夷你过去,然后把水引过来;项羽这些催/泪/弹归你了,尽可能地投远一些,扩大作用范围;钟云从你跟着我。”
另外两人都领命而去,钟云从的步伐却是迟疑不决:“我没有任务吗?”
苏闲睨了他一眼:“怎么,钟学员觉得自己现在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吗?”
钟云从不服气,嘟嚷了一句:“你别小看我好吗?”
“没小看你,只是这种场合不适合你发挥,听话,好好跟着我。”
苏闲拍了下他的肩,随即疾步向急得团团转的丁成业走去,钟云从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苏闲转头一看,发现那小子不仅没跟上来,还混到了人群里,正在帮一个被烟雾熏的弯腰直咳嗽的半大少年顺气。
“钟云从你……”“别的忙帮不上,我负责安顿受伤人员总可以吧?”钟云从知道苏闲要说什么,嘿嘿一笑,“放心吧,自保能力我还是有的,保证不会受伤。”
苏闲狠狠瞪了他一眼,可现在十万火急,跟他也耗不起,只得顺了他的意思,他独自去找丁成业沟通。
这场冲突里受伤的人着实不少,除了被纠察队打伤的那部分之外,还有许多在盲乱的踩踏中受的伤。
钟云从回到车里,取了车上备用的医药箱来,尽心尽力地帮扶着那些受伤者,不过颇有些费力不讨好的意思,人们像是红了眼的斗牛一样,横冲直撞,看见穿制服的就像是碰见了挖了祖坟盗墓贼似的,也不管他究竟是哪一家的,反正在他们眼里都是一丘之貉。
遇到这样的,钟云从也不客气,直接一个手刀打晕了事,然后拖到一边去。
他这恩威并施的风格倒是让人看不明白,被他揍过的自是忌惮不已,受过他恩惠的也拿不准数。
“你们老实点就是了,别跟着旁人瞎起哄。”钟云从一边帮一个中年男子擦脸上血污,一边数落先前救助的第一个少年,他正用一种不信任的目光瞅着他,“看什么看?我知道你这个年纪很容易中二犯傻,但也不能别人一带就跑,你才几岁啊,这种事轮得到你来掺和吗?啊?”
少年鄙夷地斜了他一眼,扭过脸去:“关你屁事!”
钟云从腾出一只手给对方后脑勺一下:“不准说粗话!”
“你!”男孩子揉着后脑勺正欲跳脚,钟云从却对他做了个鬼脸,他一怔,随后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我看你才幼稚!不跟你计较了。”
钟云从笑笑,继续清理伤员的伤口,不曾想,脚边冷不丁地就摔了个人。
他定睛一看,是个被惨遭围殴的纠察队员,眼皮上血糊糊的,也不知道眼睛还能不能保得住。
“我去!”钟云从倒吸一口冷气,立马把人扶了起来,还招呼旁边的少年:“过来搭把手。”
没想到那孩子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的大:“我就知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这些人渣死了也是活该,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钟云从有点生气了,他冷冷地盯了对方一眼:“我能救你,为什么不能救他?你和他在我眼里,没有区别。”
“你胡说八道!”少年一副备受屈辱的模样让钟云从觉得有点好笑,他索性摆摆手:“你不肯帮忙就算了。”
言毕,他自顾自地投入到那名伤的不轻的纠察队员的救治中。
好不容易包扎好,那名伤员也清醒了一些,他勉强睁开完好的那只眼,轻声同他道歉。
钟云从摇摇头,又拿着医药箱去找别的伤者了。
不过没多久,身后倏地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嚎,他猛然回身,发现那少年竟然一把拽住了正要离开的纠察队员,将一枚棱角锋利的石子再次戳进了他受伤的眼睛里。
钟云从手里的医药箱掉在了地上。
这些人都疯了吗?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为了发泄心底的怨愤,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
嘈杂纷乱的声音和风一起从四面八方灌进他的耳朵里,其间掺杂着叫骂声、哭喊声、惨叫声种种,震得他耳膜发痛。
而这种疼痛顺着神经回流,逐渐侵蚀他的大脑,令他头痛欲裂,他迫不及待地想摆脱那些叫他焦躁的声音。
那就,用自己的声音压过他们吧。
“闭嘴。”他在心中默念,一开始,他的声音还很小,小到他自己都险些听不见,可慢慢的,犹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直至最后,雪山崩塌。
“都给我,闭嘴!”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吼出声,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那些狂躁暴/乱的人群,真的都安静下来了。
那些呆滞刻板的面孔逐渐在他的视野里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一如他的大脑。
钟云从的身体晃了两晃,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