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铭的事情不过是一点小水花冒一下就消失了。众人都没放在心上,至于张君铭醒后无端端的发现,好不容易进了鬼谷书屋的他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打扫学舍然后如何困惑愤恨,众人就更加不会放在心上了。
虽然鬼谷书屋一直以来都是让学子们亲力亲为,诸多事情都要求学子们自己完成,比如说整理自己的书房,抄写书册,整理墨宝什么的,但像洗衣服呀打扫房间呀什么的都还是自己的仆从在做。
张君铭看着眼前一脸歉然温和的对他解释的周博雅,心里忍不住嘀嘀咕咕的,难不成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得罪过周博雅??
可听着周博雅的话――
“说来也实在是因为公孙先生严厉,且对张兄要求甚严,打扫学舍虽然是麻烦的事情,但公孙先生常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如果张兄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不若我回了公孙先生如何?”
张君铭一听,忙拼命摇头,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过了点将台的考验,被公孙止先生收在门下,好吧,打扫学舍是吧,他扫!!
于是,周博雅笑吟吟的看着张君铭拿着大扫把,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狼狈的挥起大扫把来。而至于在后来偶然从李玄雨口中得知,学舍打扫一直都是仆从的事情,那就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这时的周乐雅正规规矩矩的坐着,身侧坐着的是他家兄长大人,对面是沈高义将军和他的老师李云鹤,首座是他爹周文德和师傅药王。
“犬子顽皮,前辈费心了。”周文德歉然说着。
“哈哈!文德过谦了。”药王呵呵一笑,对周文德摇头道,“这里是我的药王谷,这些客气话就别说了,乐雅可是懂事的很,你呀,就放心吧。”
周文德听了,心头放心,严肃的神情也更加缓和下来,便也将那套客套的虚礼丢至一边,闲聊起来。
周文德没有提乐雅受伤的事情,只是说着华夷州的趣事,沈高义偶尔也提提边境的事情,李云鹤不时的说说自己的看法,几人都算是明白人,一时间和乐融融。
周乐雅规规矩矩的坐着,一双灵透干净的眼睛转着,看着他爹周文德,看着沈高义将军,看着他的老师李云鹤,一边默默的用《心术》悄悄的算着众人的命途。
――命途有无数可能,任何一个分支岔口都有可能走上另外一条命途,但,命盘是不会改变,除非有极大的重大的事件,否则不会改变。所以,命途的无数可能最终会殊途同归。
像他兄长大人周博雅,命盘是龙腾祥瑞,将来必是权势滔天,富贵逼人,但在那之前,命途是曲曲折折,有无数岔口无数分支,不过,应该会是平坦大道,弯路不会太多。
现在,看他爹的面相,命途在短时间内是一帆风顺,但似乎暂时没有升官的迹象?沈高义将军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倒是老师李云鹤,似乎会有些困扰麻烦,但是无碍,命途还是会平坦。
周乐雅悄悄的算着众人的命途,算完后,周乐雅就垂眼挺直腰板坐着,手指一边无意识的玩着,一边默默的背着药草,背着背着,突然一只温热的修长的手盖住了他的手,这手他很熟悉,是兄长大人的手,周乐雅侧头,兄长大人正对他眨眼笑着,难得的,眼里还有些顽皮。
周乐雅眯眼一笑,捏了捏握着他的修长温热的手。
周博雅就反手揉着他的手,兄弟两人你一下我一下的捏来揉去,心里不自觉的慢慢充满了安心和满足。
因为长辈们都在笑谈,周博雅也就没有参与,看着身侧的乐儿似乎很无聊,就伸手过去和他嬉闹,而这一嬉闹,这几日来紧绷冰冷的心不自觉的就慢慢的松懈下来,不知道丢弃在哪里的玩闹的心情也出来了。
两人悄悄的嬉闹着,却不知道首座上的周文德发现了他们的嬉闹。
周文德看着,没有出声斥责,只是微微敛下眼皮。
此前,他在收到博雅寄来的信后,对博雅行事有些揣测不安,博雅行事严密,但却有些阴狠,虽然如果换做是他,行事也大概会如此,可博雅到底才十一岁,十一岁,行事就这般阴狠算计?
但现在,看着他们兄弟两人的嬉闹,看着博雅毫不掩饰的眉眼对乐雅的宠溺笑意,周文德的心头紧绷的情绪就慢慢的松下来了。
一旁的沈高义也看见了,但却是若有所思。
******
是夜。夜空深沉。
周文德没有在药王谷住下,只在山脚下红石买的农庄里住下。
此时,夜空深沉,无星无月。
周博雅恭敬的垂手立在周文德身后,等着他爹周文德开口,从他入夜后到农庄拜见后,爹就一直沉默着。
爹沉默的原因他多少也能猜得到,但他只是安静等着。
“……乐雅这事,你做得很好。”许久后,周文德开口了,声音平静,但却透出了凝重,“但,博雅,以后需谨慎做事,李云鹤和我们周家关系匪浅,切莫再有下一次了。”
周博雅听着,低声应道,“是,博儿明白。”,面上这般应着,但心里却是在想,李家若是再有下一次,他绝不会手下留情,天下没有人能够伤害乐雅!
“博儿,好好跟着鬼谷先生读书吧。”周文德听着周博雅的应答,听出了里头的敷衍,不由有些叹气。
“是。”
……
周博雅离开农庄,朝桃花山慢慢走去,一路走着一路慢慢的思索。
爹所没有说出来的言外之意,他听得懂,他不够强大,这次,是有老师鬼谷子和药王给他做背后依仗,有李云鹤的退让,如果不是看在药王的面上,看在鬼谷老师的面上,宋长洲会到桃花山跪拜?不会,没有鬼谷子老师,没有药王前辈,他周博雅在六世家面前算什么!
――就更加不用说他的乐雅了。
走进药王谷的时候,周博雅抬头看着无星无月的深沉夜空,他想,好好跟着老师读书吧,然后……让自己强大起来!
而当周博雅打定主意,低头看向前方,却见他的乐雅坐在台阶上,笑眯眯的看着他,周博雅下意识的回了一个温柔笑容,正欲朝前走去的时候,突然,心里响起软软糯糯的声音:
哥哥……
周博雅的脚不由顿住,怔怔的看着前方对他笑着的周乐雅,刚刚……是乐雅的声音?!
“乐儿你――”
周乐雅困惑的看着周博雅:哥哥,怎么了?
心头突然涌现的激动的紧张的情绪是兄长大人的?怎么了?
周博雅再次确定心里那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后,就猛然上前,一把抱住周乐雅,声音有些发抖,“乐儿……沈高义师傅在哪?”
周乐雅眨眼:不是在药王师傅那里吗?
周乐雅刚想在手心写字回答,就被周博雅猛然紧紧的拥紧,随后,周博雅忍不住有些哽咽的声音响起,“乐儿,我听到了,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太好了,乐儿……”我终于听到你的声音了……太好了……
周乐雅猛然眼睛睁大:哥哥听到了他的心声?心音术成了?!
周乐雅虽然很困惑为什么只有兄长大人听到他的声音,他却只能感知兄长大人的情绪,但他没有问,只是在察觉脖颈那里有湿湿的感觉后,下意识的反手抱住兄长大人。
――兄长大人……好像哭了……
而在兄弟两人紧紧相拥的时候,在不远处,沈高义目光幽深的看着,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有过一抹担忧。
“怎么了?”突然,沈高义的身侧响起神秘兮兮压低的声音,“沈小子你在看什么?”
沈高义不动声色的转身,挡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的药王的视线,“博雅回来了。”
“哦……这么晚啊。”药王似乎有些遗憾的看着沈高义,“我以为你在偷看乖徒儿的婢女呢。”
沈高义脸色一沉,偷看婢女?!他沈高义是那种人吗?!别说他已经有了容和,就是没有容和,他沈高义岂是那种好色之徒!
“哎……我还以为可以去跟容和说你已经变心了呢……”药王嘀嘀咕咕的说着,转身走了。
虽然是嘀嘀咕咕的,声音却是挺大的。
沈高义面无表情的阴森森的盯着着药王的背影,他就知道,这老头子从来没有着调过!
*****
沈高义在药王走远后,转身看向那兄弟两人,发现,那兄弟两人已经进屋了。
沈高义就走了出去,在药庐前的院子站定,等着。
沈高义没等多久,周博雅就走出来了。
“你的武技看来进步不少了。”沈高义背负双手对着周博雅说道,他虽然特意放出了气息,但气息微弱,周博雅的武技没有进步的话,是无法察觉他的气息。
看来,这阵子,周博雅没有懈怠。
周博雅恭敬拱手,低声道,“徒儿一直不敢松懈,可惜徒儿愚昧,进步不大,让师傅失望了。”
沈高义微微摇头,“我很满意,你有此进展已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周博雅垂首恭敬听着。
沈高义看着周博雅,欲言又止,最好,还是转开了话题,“我来桃花县的时候,途径桃花县的山径,救了一个人。”
周博雅一怔,随后抬头看向沈高义,救了一个人?谁?
“他似乎忘记了他自己的名字,不过根据他身上的玉佩,我给他起名――青玉。”沈高义淡淡说着。
周博雅听着,微微点头,是李青玉?
“博雅你说,这个人我该如何处置为好?”沈高义看着周博雅慢慢问道。
“是师傅救了他,自然由师傅处置,不过这人既然忘记了,师傅心善,不若就好好照顾如何?”周博雅谦恭说着。
沈高义皱眉,他可没有那个功夫,既然这样……那就把他送到容和那里读书好了,也好让容和好好教教那个醒来就阴沉沉的拽拽的小子!
说完了李青玉的事情,沈高义看着周博雅,还是开口了,“乐雅总归有一日会长大,他要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你不可过于溺爱。”
周博雅闻言,有些一怔,随即恭敬应下。
他从未想过这些,沈高义这么一提,他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发堵,但也没有细想,只当是师傅沈高义好意,面上就这么的应了下来。
随后,沈高义考究了一番周博雅的武技,指点了一些后就让周博雅离开了。
看着周博雅远去,沈高义心里微微叹气,也许……是他想太多了,也许等博雅乐雅长大就不会了。
回了屋里的周博雅看着在床榻上玩着滚滚的周乐雅,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冒出刚刚师傅沈高义说的话――“总归有一日会长大……”
周乐雅感受到了失落和隐隐的烦躁情绪,疑惑的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周博雅:哥哥,怎么了?
周博雅回过神,对周乐雅一笑,走过去,随手将在被子上捧着果子吃的火鼠滚滚提起扔一边,一边柔声道,“乐儿,时候不早了,你该睡了。”
周乐雅瞅了眼被远远扔走的窝在角落里的泪眼汪汪的火鼠滚滚,慢慢点头:好。
周博雅收拾了一下,搂着周乐雅躺下,他和乐雅都不喜欢仆人服侍自己就寝用膳等贴身事情,整理被褥就寝的事情一直都是他们自己做,弹指吹熄了灯火,周博雅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周乐雅,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周乐雅的脸颊,低声问道,“乐儿可会离开哥哥?”
周乐雅疑惑抬头:我干嘛要离开哥哥?
周博雅听着心里软软糯糯的疑惑声音,本来有些烦躁失落的心情突然间好了起来,他低低一笑,“没事了,睡吧。”
周乐雅不解,但还是乖乖的闭上眼睛。
可不一会儿,周乐雅睁开了眼睛,看着正低头温柔看着他的周博雅,严肃:哥哥,以后不要扔滚滚了,滚滚虽然皮厚,可是扔来扔去的,它的皮毛会变脏的。
周博雅点头应下,“好,我不扔了。”那下次就用踢的好了。
周乐雅这才闭上眼睛,慢慢的睡去。
周博雅静静的凝视着,想着,再过几年,乐雅长大后,会是怎样的模样?那时候……他是否还会记得今晚的话?
*****
世事悠悠,时光流转,画鼓声中昏又晓,今春花开何似昨年?
桃花开,桃花谢,已是六年。
桃花山,竹林深处,一座两进院落的竹园里,面容清秀的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推开了窗,看着外头稀稀落落的小雨,少年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绽出浅浅的满足笑容。
“乐儿!怎么不加衣服?”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透出了不悦。紧接着,在少年转身后,一件外衣披在了少年身上。
十七八岁的青年,俊美修长,雅致温和,在看着少年时,眉头微皱,一脸不悦,但看着少年的眼神却是温柔宠溺。
周乐雅歪头,看着他的兄长大人,兄长大人越是年长,就越加喜欢管束他,虽然这种管束让他有些不太自在,但,是兄长大人,所以,他觉得没关系。
周乐雅乖乖的将披在身上的外衣系好,抬头对周博雅一笑。
周博雅看着周乐雅,无奈的柔和一笑,抬手轻轻捏了捏周乐雅的鼻子,故作严厉,“春寒最易受凉了,乐儿学医,难道还不自知?”
周乐雅摸头,有些无辜:知道了,下次会多穿一件的。
周博雅摇头,乐雅每次都这么说,可每次都忘了。他不喜欢看见乐雅病怏怏的模样,这几年,虽说有药王调理身体,乐雅自己也努力学医,但是,还是会在春寒夏末的时候偶尔受凉。好在乐雅乖巧,懂事,不会让人为他担心,只是那病弱的模样,他每次见了,总是难以抑制的心疼。
“走了,该用早膳了。”周博雅牵着周乐雅的手,紧紧的,走向了这小院的堂屋。
一晃六年,手里的这本来软软的暖暖小手已经慢慢的大了,但那种暖暖软软却是没有改变,如同乐雅这个人一样……懂事的,安静的,暖暖的,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