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陶沝随同样换完衣服的太子双双走出教堂大门的时候, 外面突然扬起了漫天的花瓣雨,是白子涵他们安排的, 几乎所有戏班的成员都参加了, 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一个装满花瓣的花篮候在门外, 一见太子和陶沝两人跨出教堂的门槛,便齐齐朝他们撒花——
五颜六色的花瓣在半空里洋洋洒洒地飞舞、旋绕,就好似在上演一幕属于灰姑娘的幸福童话……
两人沐浴着这场唯美的花瓣雨重新坐上了马车, 陶然也跟了上去,马车再度启程, 缓缓驶向佛宁门。
“接下来, 我们要去哪儿?”
待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再也看不清教堂外的那群人之后, 陶沝终于将头从车窗外收了回来, 一脸好奇地朝端坐在马车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探问。
“先去杭州!”太子答话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淡然,似乎对此早已有了安排。“他说, 他在那里找到一处僻静的落脚点,可供我们两人先暂时居住一段时间,等避过这次风头之后, 再让我们随自己心意做其他安排……”
陶沝听出他话里提到的这个“他”应该是指师兄。但她没想到师兄竟会安排得如此周到。
“可是——你确定你知道师兄说的那个僻静的地点在哪里吗?”她重重地咬了“僻静”两个字的音,因为以她对师兄的了解, 师兄会说“僻静”, 那就是真的“僻静”, 说不定就是什么了无人烟的地方,而那种地方,一般都不太好找。
然而太子却是一脸淡定:“他说陶然知道, 会领我们去的……”
陶沝当场愕然。
她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师兄是不是早就已经预料到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才会把一切都提前安排好了?
她记得他当初在他们一行人来到江宁之前坚持要先去一趟杭州,该不会就是为了替他们两人找这个落脚点吧?
这个想法在陶沝的脑海里一经形成,便再也消磨不去。她立刻冲太子继续追问:“那师兄还跟你说了什么?”
太子被她问得明显滞了滞,但最终还是据实相告:“他还说,如果我们能顺利逃过今日,那以后就不用再担心了……”
“逃过今日?”陶沝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说法似乎有点奇怪!
“对,只要我们今日不被皇阿玛的人抓到,那接下去再被抓到的机会也就几乎等同于零了——”
“那……如果我们今日被万岁爷他们抓到了呢?又会怎么样?”
陶沝继续好奇追问,但这次等了许久,对方都没有再出声接茬,只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陶沝被他看得心中莫名“喀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根本就是多余问了——
逃不过,自然就只有死路一条,当然,更确切的说,就只有她是真正的死路一条,太子是不可能会有事的,因为他的死期并不是现在!
见她脸色蓦然一黯,太子那厢显然也猜到了她内心的这一想法,眼神也因此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好不好?”
陶沝自然听出了他夹杂在这句话里的凝重,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这句话是在意有所指。
她愣了愣,一句话也本能地脱口而出:“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啊!”
若不然,她又怎么可能在他和师兄两人之间选择了他呢?
太子听到她这句词不达意的回答也同样跟着一愣,继而嘴角勉强向上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话。
见此情景,陶沝迟疑了一会儿,又语气认真地补上一句:“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以后,也会更加相信你的——因为,我们现在已经结婚了,你也已经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了,还起誓要对我一辈子忠诚……”她一面说,一面冲对方扬了扬戴在在自己手上的那枚翡翠扳指,“……所以,你放心,无论遇到什么境况,我都一定会选择相信你的!”
听到这话,太子再度一愣,随即便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的弧度也跟着无限扩大——
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
“是啊,你说的对,我都差点忘了,我们两个已经成亲了,有好多以前没做过的事,现在都可以做了……”
呃?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
陶沝的嘴角本能地一抽。
她明明就是在向对方表达自己对他的信任,怎么他这一开口,画风一下子就跑偏了呢?
许是见她此刻露出一脸怔愣的表情,太子那厢顿时勾唇一笑,跟着倾身上前,在陶沝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再度压上了她的樱唇,继续延续刚才婚礼上被众人打断的那个吻——
这个吻,很甜,也倾尽了所有的温柔……
而马车在两人缠绵悱恻的热吻中顺利通过了佛宁门,然后出护城河,一路驶向杭州方向。
但是,这种幸福并没能持续多久。
马车才跑出城门半个时辰左右,后方便远远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陶然的声音也隔着车厢门从前方的车座上传来——
“太子爷,我们后面好像跟着一队人马,不知道是不是追兵!”
什么?!
一听这话,车厢内原本还靠在一起享受甜蜜时光的两人顿时双双一惊。
太子立刻掀起马车身侧的窗帘,探出头去朝后方快速扫了一眼,而后又重新退了回来。
陶沝见状立刻凑上前去问探问:“确定是来抓我们的么?”
太子迟疑地点了点头,看向陶沝的目光却是晦暗不明:“为首的那个人是十四弟!”
闻言,陶沝的心跳骤然一止,连带呼吸也一并停住了:“那……他带了多少人?”
太子轻轻摇头:“具体人数不太清楚,但我刚才看到的这些,至少也有十数人……”
陶沝张了张嘴,知趣地没再继续追问他们能不能从这些人手上顺利逃脱。
就在这时,后方的马蹄声也逐渐逼近,一道熟悉的声音也从后方随风传来——
“前面的那辆马车赶紧给爷停下,否则,爷就命人放箭了!”
果然是十四阿哥的声音。
陶沝身子一僵,本能地抬头看向身旁的太子,后者也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出声。
马车还在继续往前跑,可周遭的时间却仿佛已经静止了一般。
蓦地——
一支羽箭从后方破空而来,擦着车厢右侧的窗帘呼啸而过,紧跟着就听到前方车座上传来一声痛苦的“哎哟”声。
“怎么了?”陶沝立刻上前拉开车厢门朝外查看,发现车身上插着一支羽箭,且入木三分,而另一边,陶然的其中一只胳膊处正在往外隐隐渗血。
“你没事吧?”陶沝紧张地盯着他的胳膊瞧了一会儿,而后又回头看向仍坐在马车里的太子,“怎么办?他受伤了,还流了血,会不会有事……”
“无妨的,只是擦伤而已——”还不等太子开口,陶然那厢已先一步出言安慰陶沝,“姑娘请放心,师父先前就跟我说过了,我今日不会有事的……”顿一下,又信誓旦旦地补上一句,“我一定能把你们送到杭州去的……”
“可是……”你已经受伤了啊!如果这也算没事,那怎样才算有事呢?
陶沝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对方此刻一脸坚持,当下也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又一支羽箭破空而来,但并没有朝向陶沝或者陶然的方向,而是径直射向了跑在马车前头的那两匹马。
就听“噗”的一声,箭头深深地扎入了其中一匹马的马身。
一声惊叫,马蹄高高扬起,马车也因此差点失去重心,被迫在原地停了下来。
下一秒,十四阿哥也策马赶到,在马车前慢慢停了下来。
他勒住马,目光深沉地看向这会儿正抓着车厢门框的陶沝:“你果然在这里!”
陶沝听出他饱含在语气中的深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他是如何发现她和太子的行踪的?今日之行如此秘密,是哪个环节出了破绽么?还是,他们身边有人告密?
见十四阿哥出现,原本坐在车厢里的太子这会儿也走了出来,跳下马车立在车前,昂首看向此刻仍旧骑在马上的十四阿哥。
“是谁告的密?”他这话问得相当直接,语气也十分笃定,显然是跟陶沝想到一块儿去了。
然而十四阿哥却是不答反问:“太子该不会以为自己使的这出‘偷梁换柱’之计真的毫无破绽吧?你当真以为找个假太子来代替你就可以瞒天过海了么?”
这话听得太子当场一震,他下意识地接茬道:“皇阿玛已经发现了?”
十四阿哥这次白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而是再度将目光转到了陶沝身上。
而陶沝则是趁着两人说话的这个空隙从车厢里翻出了米佳慧先前塞进去的医药箱,从里面取出金创药和纱布为陶然包扎流血的伤口。
太子顺着十四阿哥的视线转向陶沝,琥珀色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又一脸凝重地冲十四阿哥开口道:
“十四弟,你今次一定要带我们回去吗?你可知,你若是带她回去,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你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皇阿玛手里么?”
闻言,十四阿哥顿时一愣,继而又重新转头看向太子,但并没有接话。而太子也不等他出声,又面色凝重地自顾自继续往下道:
“……你该不会以为皇阿玛拆散我和她之后,就会成全你或九弟了吧?你以为我若真的随皇阿玛回了京城,把她留在这里,她就能好好活下去了么?我告诉你,不会!倘若我今次不带她逃离这里,以皇阿玛的性格,一定会杀了她的,很可能我们前脚才刚离开江宁,她后脚就直接送了性命……你和九弟谁都没法阻止他,包括我在内,因为皇阿玛已经下了杀心,想来十四弟你那天也看到听到了,哪怕我这次肯心甘情愿舍弃太子之位,也根本保不住她的命……”
太子说这话的语气早已没了往日的狂傲,更多的,是在祈求。
十四阿哥这次明显皱了皱眉,看向太子的眼神也多了一分高深莫测,像是在判断后者说的是不是真话。思筹半晌,他再度出声,语气却是淡淡然:
“我此番并不是奉皇阿玛之命来抓人的,我只是来让她做个选择的——”
闻言,原本正在帮陶然包扎伤口的陶沝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而太子脸上的神色亦是一怔,下一秒,就听到十四阿哥平淡无波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你可以继续跟他走,我也可以当作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但是这样一来,刘太医,那个姓白的戏班班主和戏班其他人,还有雷孝思神父,甚至包括鸡鸣寺里的云清大师和那些无辜僧人,都会被皇阿玛一并赐死——如果你不在乎他们的生死,你们可以继续走,我不会拦你们……”
“十四弟,你——”他这话一出口,太子的双手顿时紧握成拳,若不是前者这会儿人还骑在马上,他怕是已经忍不住要朝前者脸上招呼了。
陶沝听罢也跟着在心里暗暗苦笑了一下——
是啊,说是让她做选择,但说出这样的话,跟逼她回去送死也没什么区别!因为她一旦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以为如何?”然而可惜的是,十四阿哥并没有察觉到陶沝此刻的不对劲,反而还继续面无表情地冲她问话。
陶沝注意到太子的拳头明显紧了紧,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帮陶然包好了伤口,然后跳下马车,抢在太子动手前上前拦住了他:“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但太子却是没动,看向她的那双琥珀丹眸里也写满了不认同。他紧紧地反握住了她的手,其劲道之大,摆明了是不打算让她离开。
陶沝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握着她的那只手此刻抖得有多厉害。
她低头咬了咬唇,而后抬起脸,强行冲太子堆笑:
“可是有那么多无辜的人被牵连,我总不能眼看着他们为我去送死而无动于衷吧?如此,就算我们今日能够成功逃离这里,往后,我也不会过得心安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眼神和语气却很坚定,太子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陶沝这才转头看向面前的十四阿哥,冲其平静出声道:“我答应跟你回去,但陶然受伤了,其中一匹马也不能动了,十四爷能匀出一个人给我们赶马车么?”
十四阿哥点了点头,跟着像是注意到了此刻分别戴在两人手指上的那对翡翠扳指,他愣了愣,突然冲太子丢下一句话后便策马往回走:
“是总督府的干都跟八哥告的密,他说有人看到你昨儿个白天在首饰铺里买扳指,但具体是谁告诉他的,我不清楚……”
听到这话,太子的身子再度狠狠一僵,他几乎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十四阿哥已经离开的背影,而后又将目光移向自己手上的那枚翡翠扳指,似是若有所思。
陶沝拉着太子重新上了马车,但这一次,马车的方向却是反的,不是驶向杭州,而是回去江宁。
一路上,太子一直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就像是要把她整个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陶沝也紧紧地回抱着他,因为她怕回去之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童话里的马车只要穿过了幸福之门,就能一路通往美好的未来;
可他们的马车却在穿过城门之后,直接驶向了灭亡……
难怪人家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现实世界里从来就不会有属于灰姑娘的幸福童话……